他本就爱吃甜的,如今甜食已经到了嘴边,那就没有不吃的道理。 他张开嘴咬过那块梨脯,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碰到无深的手指,可似乎越小心就越会犯错,嘴唇还是触碰到了无深的手指。 无深并未介怀,他把蜜饯裹好,重新放回袖里乾坤中,说着“今天只能吃这一颗”的话,走到旁边的小池子,用木杓盛了一点儿水,洗掉沾在手指上的蜜。 可这动作在萧竹看来,他就是在介怀自己的嘴唇碰到了他的手。 洗去手指上的蜜,这明明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萧竹却因为想到这点有些恼怒,恼怒之后心中一惊,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火气。 眼泪已经没有再落了,他开始思索自己为何会有怒气这回事,思来想去没有答案,只想应该是方才自己情绪不稳所致。 萧竹轻轻拍拍胸口,暗暗自语——可不能再这样了。 茶室里沉月的哭声渐渐弱了,无深往茶室观望,看沉月正用灵力收拾着自己,低头也给萧竹整理起头发、衣衫,哄了几句不哭,正了神色对他道:“我们得弄清楚来龙去脉。” 萧竹任他收拾着自己,听罢点点头,他也想知道母亲为何因为这张脸不肯认他。 无深远远看见沉月彻底收拾好自己,也不耽搁了,抓住萧竹手腕,重新回到茶室。 “方才失态了。”沉月率先对二人道歉,她重新沏上一壶茶,给俩人重新沏茶后,特意用灵力将萧竹那杯茶的温度降了些,她抬眼看向萧竹的眼睛,又十分不自在的移开目光,“你的嗓子,可是出什么问题了?” 萧竹还没发说出完整流畅的话,他想让无深替他解释一番,只一抬眼,无深便理解他的意思,为他解释,简单地告诉沉月,他的嗓子是因自己出事,如今治得也差不多了。 “我明白了,还是因为你是半妖之躯,佛光对你的伤害太大了。”沉月说着,双指捏起,一个红白交接的光球浮现,直直落入了萧竹的杯中,融化其中,茶水颜色登时变得和那光球一样。 “夫人。” 无深见到那颗光球就觉得不对,他刚呵声,就看沉月轻轻瞥他一眼,不让他说话。 沉月对向萧竹说:“与其再多喝几服药,倒不如用我的一点灵力修复,你是......你是由我所生,身体不会抗拒这些灵力,喝下它,嗓子就能好了,以及......你就能知道我为何不肯认你了。” 萧竹盯着发出红白光芒的茶杯,桌下的两只手攥得紧。 现在嗓子能好全于他而言已经没什么诱惑,有诱惑力的,是母亲不肯认他的原因。 可他不敢喝面前的这杯茶,不是怕有毒,而是...... 他虽然极少接触仙门中人,从小到大都是藏匿在普通人群之中,可这不代表他没见过妖......没见过妖的内丹。 再加上方才无深的那一声,他就更能确定,沉月给出的不是普普通通的一缕灵力。 妖没了内丹,不是烟消云散,就是得重头开始。 “喝了吧。”沉月的声音传来,她带着温和的笑,仿佛自己给出的并非是内丹,“它与我而言,没用了。” 萧竹动动嘴唇,嗓音有些沙哑:“不可。” 沉月带着如释重负的笑:“你们来了,我就该告诉你们了。我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修为都无法撼动渡云上仙,更不用说让渡云上仙想起前世一切,我只能一字一句的告诉他。但你,我还是可以试上一试的。” 萧竹怔怔,脑中忽然闪过阿荟的脸,想起他们吵架时,阿荟给他比划所说的——无深身上,背负着一些必须要做的东西。 “不是天机不可言吗?”萧竹比划着,无深为他翻译。 “你在路上遇到了别的人?”沉月有些惊讶,却没有要去询问他遇到的是谁,继续说道:“若带着前世记忆转生,那确实会受天道所制,可我转生为妖后并不记得前世记忆,只是林中梅花妖察觉到我的气息,主动将修为献于我,才助我恢复前世记忆。” “您前世是何人?”无深看着萧竹比划的发问。 沉月抿唇笑道:“不过是替花神掌管世间梅花的一名小仙罢。” “渡云上仙是何人?宣如松又是何人?无深究竟要做什么事?” 沉月把茶杯往萧竹面前推了推,“喝下去,一切你都知晓了。” 萧竹扶稳茶杯,依旧没动。 “天心门灵力充足,我不会有事。失了内丹,我顶多就是维持人形的时间短一些罢了。”大概是这一世有血脉连着线,沉月隐隐能感觉到萧竹的担忧,给了安慰,又一度催促他:“喝下去。” 萧竹捏紧了茶杯,心中仿佛有一面擂鼓在敲打,喝与不喝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鬼使神差的,他抬起头看向无深,与他对视。 无深似乎也跟着在犹豫,可没有持续太久,对他轻轻点了下头。 茶杯就在下一秒举起,萧竹闭上眼睛,囫囵吞枣般把杯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茶杯“哐”一声砸回桌上,萧竹却没睁开眼睛,脑袋晕乎乎的,四肢的力气似乎在渐渐消散。 脑中似乎没法思考了,完全失去力气的那一刻,意识也随之消散,他前后微微摇晃,脑袋向后坠了坠,整个人直直往后倒下。 看他喝完茶的不对劲,无深早就直起身子,在人往后倒的那一刻,眼疾手快的拉住他的手,把人扯住。 他本就不是十分健康的体魄,若放任他这样摔下去,指不定这脑袋会磕出什么问题。 “他这是怎么了?”无深担忧道。 “不必担心,只是需要消化一阵。”沉月说道,“我该和你说说一切了。” “是刻意不让他听的吗?” 沉月摇头,说:“他听得到。” 无深将人轻轻带到桌面,把杯子挪开,沉月面前的茶壶都挪开了些,才放手让他趴下。
第18章 沉月静静看着无深的所有动作,并不意外,甚至有些习以为常。 待无深坐好,沉月沉吟片刻,终于开口:“我来人间将近几十年,发现五百年前的这场仙魔大战,竟已被世人传成了故事,也不知你听过没有。” 无深垂眸沉思,问:“是五百年前魔君杀上天界,抽去众仙仙骨这事?” 沉月重重点头:“其实魔界哪能如此轻易就杀上天界?偌大的天界,就算殊死一搏,也是能和魔界抗衡的。可偏偏魔界放了耳目藏匿在天界,打听到了天界要派人守护陷入沉睡的四方神兽,趁天界人少前来攻打,才给天界来了个措手不及。” “魔界在天界有耳目,天界就没有?”无深问道,“天界会不知魔界召集魔兵,要杀上天界?” 沉月:“我也有此疑惑,打听后才知晓,原来在仙魔大战前五年,天界在魔界的几个耳目早就被人识破身份,他们不及给天界发送信号便就杀了,于是后来给天界传达消息的,也是魔族之人。” 所以,天界才不知晓魔君集结、训练军队,因而导致后来魔君知晓天界少人,才肆无忌惮地杀上天界。 “那故事里,众仙的结局是被全部抹杀,可并非如此——你是当年的转机。”沉月继续道,“你......也就是渡云上仙,他手中有一面法器,名为‘轮回镜’,顾名思义,是助人进入轮回的一件法器,可这法器不渡人,只渡仙。与堕仙台不同,堕仙台落下的神仙就是彻底沦为人或兽,可被此镜渡入轮回的神仙,可保存仙骨,以便来日回归天界。渡云上仙说过,这面镜子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使用,而那场浩劫,便是那个‘万不得已的情况’。” 那日的魔君凶残至极,他抓一人,便抽一人的仙骨,仙骨被他捏碎,那些被抽去仙骨的仙人在当时便化作了尘灰。 天界大乱,天君与众仙与其对抗,却因为天界少人,又无防备,天界大军抵抗不过两个时辰便被击溃。 所有人都受了伤,原本白净的天宫被血浸得鲜红,白云编织的地板躺满尸体,奇形怪状的妖魔啃食着仙人的尸身,有些地方是一堆堆染了血的衣衫,只有衣衫,人已经化为了灰。 守护四方神兽的将领虽然逐个返回,可他们不在同一时间返回,就相当于是给这些正大快朵颐的人,送上一碟接着一碟的餐点。 寡不敌众,天界处于极劣势的一方,渡云上仙见此状,当机立断将轮回镜祭出,用尽修为将轮回镜变至最大——那大概有南天门那么大,那些活着的仙人都知晓轮回镜有何用处,在轮回镜大开的那一刹纷纷向镜中奔去,其中,就包括沉月。 “我跳下去算晚了,我最后是看到魔君把手伸向了你,想助你一臂之力,却被人推入轮回镜,后来的事就不知晓了。”沉月抬眸看他,“不过你出现在此,就能说明,当年你也是成功脱险,进了轮回。” 这就是五百年前天界落败的一战。 “至于故事里那位偷袭了魔君、正在不断对抗讨伐者的新魔君......他确实存在,甚至现在还在抵抗,但他原身并非妖魔。”沉月提道,“他是当年隐藏在魔界中的耳目之一,大概是因为曾祖母那边曾有魔族血脉,他被抽去仙骨后并未消亡,而是唤醒了魔族血脉,他无法再向天界传消息,才冒险用此法,这才没让魔族彻底毁灭天界。” 无深听了许久,眼神一直放在萧竹身上,不知是在注意着对方随时会醒,还是在思索些什么。 他忽然抬起左臂,右手往里掏了掏,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件外衫。 他打开外衫给萧竹披上,一边动作,一边淡淡对沉月开口:“我没有听到故事里有萧......宣如松。” 给他披好外衫,无深眸子才瞥向沉月:“你没告诉我,我们前世是何关系。” 沉月动动唇,没立刻说,她斟酌片刻,才说:“他是你在凡间的爱人。” 无深霎时拧紧了眉宇。 *** 萧竹好像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池塘,身体下沉,一直落不到最底下。 “他听得到。” 四周分明都是能封闭口鼻的水,他却听到了声音,这似乎在告诉他,可以睁开眼了。 萧竹缓缓抬起眼皮,只见白光略过,他站在阳光下......站在了一个庄子的门前,门上牌匾写着三个字——碧云天。 碧云天的牌匾不华丽,外人看来,这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庄子,可只要环顾四周就能发现,门外是茂盛森林,通往碧云天的路,只有一条不明显的、仅能让一人通过的小路。 萧竹却无暇去看碧云天是位于什么地方的,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庄子大门上,那有什么东西,在他站在大门前那一刻就开始对他呼唤,仿佛是有一双手,远远地向他挥动、召唤。 双腿似乎不受控,又像是他自愿向前走去的,跨过门槛,正当他要踏上台阶,沉月的声音缓缓响起,他没看到人,声音却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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