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他好像跌入了腊月的江河之中。 被丢到碧云天里不闻不问二十余年还不够,还要叫人把他彻底抹杀。 他连笑话都不是,他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宣如松轻轻拉开渡云的双手,朝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随后无所顾忌的起身,头碰到树枝,树叶簌簌落下,他也不顾院里的人有没有发现什么,跳下院墙。 他听到女人问婢女为何无风无雨树会落叶的声音,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棵他们方才待过的大树。 渡云一直没有说话,他大概知晓宣如松想做什么,但没有出手阻拦的打算。 宣如松在下一秒抽出隐藏的佩剑,他向大树划出一道剑气,剑气直直向前冲去,而他转身离开。 渡云扭头向剑气所往方向看去,剑气只是劈了一根树枝,树枝砸到地上,让里面的人惊了一声,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宣如松走在前面,渡云片刻才跟上,渡云问他要去哪,宣如松继续向前走着,一直到走出城门,走到了荒无人迹的地方,才停下揉着眼睛说:“我不知道去哪。” 渡云问他:“回碧云天吗?” 宣如松摇摇头,少顷才问:“我可以喝点酒吗?听说可以解忧。” “哪里听的。”渡云揉揉他的头发,“那不过是解一时之忧,醒后他还是存在。” “解一时就够了。”宣如松对他笑道,“这也只值得我忧这么一时。” 御剑赶路比走着要快许多,渡云带着宣如松到不远处一个小镇子,镇子没有酒肆茶楼,只有客栈,渡云花了大钱,要了五坛没有兑过水的酒,又带着他到没人能上的高塔顶上,俩人便一言不发的在塔顶上喝酒。 这是宣如松第一次喝这样烈的酒,开始被辣的冒出泪花,那些难过好像就顺势流下了,他喝了两坛,人就有些晕乎了,趴在渡云腿上,双手也抱得紧,死活不肯松手。 酒后记忆本是最模糊的,可这一段却他却记得十分清楚。 他开始说酒后胡话,渡云开始还安慰一二,后来就不说话了,因为宣如松直白的对他说:“我真的心悦你,好喜欢好喜欢你,情不自禁,情难自已。” 他说:“我一点儿也不想你当我的师傅,我怕你成了师傅,我就不能有别的名分了。” “如果你是我师傅,我对你心生爱慕,那就是越界,我想说的就真的不能说了......我什么时候可以说出来呢?” “其实一开始我最喜欢的是你的脸,我看到你就脸红,看到你心就砰砰乱跳,但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好像不只是因为这张脸。” “你记不记得有几回你易容来逗我,我都把你认出来了?嘿嘿,你还说我法术、修为精湛了不少,其实不是哦,我是真的认出你了,你无论是化成什么样子,我都能把你认出来哦。” 藏在心里的爱慕在酒后一股脑地吐出,渡云脸上却没出现一点惊诧。 他早就知晓,宣如松有那样的意思,宣如松对着他的羞涩太明显,他想不知道也难。 可他是天上的人,又是玄武的好友,严格来说,他与玄武同辈,他是可以当宣如松叔伯的人,他以为,宣如松会将这份爱慕藏在心里,没想到醉酒之后,居然全都吐了出来。 宣如松的胡言乱语总算是止住了,渡云拍拍他的后背,用着哄人的语气道:“酒后胡言,我不计较,睡吧,睡一觉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得的!”宣如松突然立起身,两只手压着渡云的腿,有些迷离的眸子与对方对视,“我会记得了。” 渡云轻轻摇头,宣如松有些不悦,神色骤然有些凶色。 不等渡云说话,他突然伸长脖子冲着渡云前倾,双唇相触之际他看到渡云惊愕的神情,心情莫名好了些。 一吻浅尝辄止,趁着醉意,宣如松把自己挤入渡云的怀抱,紧紧贴着对方,耳朵贴在左心口,听着他有些快的心跳,被醉意带入梦中。 后来再有记忆,宣如松已经回到了碧云天,渡云不知所踪,对于昨夜的事,他则记得清楚。 渡云在半月后才重新出现,他的突然出现让宣如松知道,渡云不是消失,而是隐匿了生息,一直都在碧云天里。 他出现,是因为宣如松遇刺。 宣如松未出过门,因此并不可能会与什么人结仇,可想而知,派人前来的就是他那位生母。 对于生母会派人来刺杀自己,宣如松事先知道,所以不觉得意外。 只是令他意外的,却是来刺杀他的人——是碧云天中待他极好的几位师兄师姐。 那几人被渡云和玄武用法术押着,宣如松从他们身上找到好几件价值不菲的饰物,都是女子用的。 宣如松问:“相处二十年,几块饰物就能将你们买通?” 一人回答:“买通我们的不只是这几块宝玉金器,还有可以离开此处的自由身。” 宣如松拿了一张椅子坐下,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曾经“师兄师姐”们,缓缓开口:“我们没有同一个师傅,怎么会是同门师兄弟呢......就不该有的。” 旁边渡云动了动手指,他们之中动手最狠厉的那人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向着没有护栏的悬崖步步走去,在踩空的一刹,才回了神,可那只够给他发出一声惨叫。 宣如松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眸中水盈盈的,下一秒他侧过脸,不让人看到他的样子,随后抽出佩剑,御剑朝着悬崖之外离开。 谁都没有追去,他们明白,宣如松现下需要自己待一会儿。 他在三天之后才回来,回来之后他说要开山立派,问玄武可愿成为碧云天的守护神。 玄武说:“你活着尚且能答应,待你百年之后,我们可不管这个庄子的死活。” 宣如松笑说没问题了,又转头去问渡云:“庄子里总不能没有一个正经的师傅,我学艺不精,如今还不过金丹修为,不配为人师表,但我年纪轻轻就修得金丹,还是可以拿来传扬出去,给你争得一个好名声。” 前些天还说不愿渡云当他的师傅,如今又说这些默认了他是自己师傅的话,这算什么? 渡云心里暗自不悦,半晌没说话,宣如松看他好似不愿,刚想着还是到外头去找人,就听见渡云答应了。 开山立派不是小事,宣如松使唤人劈出了一条上山的路,又重新修缮了房屋,下山招揽弟子,忙活了三个月,只招了一个女子,女子名唤万悦,年岁将近三十,却还是厚着脸皮喊宣如松一声师傅。 照理来说,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大多都生了两三个娃,最大的那个,如今大概都要十二三岁了。可她就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爹娘要把她嫁出去那日,她就拿着行囊四处游历,看了山川河流十年,也有些累了。 正好游历到碧云天下的城镇,她看着庄子名字好听,又在招揽弟子,干脆就来了。 而今玄龟玄蛇带着这个新弟子坐在牌桌上,因为缺人,渡云也被拽到桌边,手里被塞了一副牌,三个人打得不亦说乎,渡云没心思打,看两眼牌,又看两眼在一旁用着笔墨继续操劳的宣如松。 宣如松在那头嘀咕:“我们庄子还差个能说出去的镇派之宝啊。” “哎,师傅你就是我们庄子的镇派之宝啊,这不早了你可早些歇息吧......哎,九筒!”万悦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拍出一张牌,“渡云上仙,到你了到你了。” 渡云其实不会打牌,他随意丢出一张,对着宣如松说:“你是该歇息了。” “镇派之宝怎能是我呢......”宣如松好像没听到他们催自己睡觉,抓耳挠腮的继续思索。 那边玄龟糊了,开心的和他们要钱,撇过去看一眼宣如松,说:“怎么不是,你不在我们可不守这破庄子。” “我这么往外说可没人愿意来咱们碧云天。”他合上本子,累得不想洗笔墨,搁在一边就往床上去,“得了,明天再下山继续招揽弟子,我可睡了,你们别在我这打了。” “成嘞。”万悦把麻将都收了,端着盒子,拽着还不想离开的渡云走了,美其名曰,不要打扰师傅休息。 被拽走的渡云心情又沉了不少,自那一晚后,宣如松已经很久没有和他好好说过话了,偶尔就算自己靠近,宣如松也接着有事要忙的借口,不是避开他,就是给他交代一些事,好把他支走。 渡云没心思和他们再打牌,独自坐在石桌上喝闷酒......这还是那夜剩下的,宣如松没喝完的。 “哟,上仙喝闷酒呢。”万悦不知从何处冒出,用他们近日教的变出一个小酒杯,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尽,她放下酒杯,坐在渡云对面,直言道:“你同我师傅是有什么矛盾啊?我在这待快两个月了,你们就还是这样子,若非玄武同我说你们几个月前不是这样的,我还以为你们就是关系不好呢。” “没有关系不好。”渡云只说这一句,多的就不打算说了。 “既然没有不好,为何不说开呢?”万悦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何事发生,只是啊,人生不过短短一百年,上仙可以活上千年万年,你又何必让他终身抱憾?再者,你难道就不会遗憾吗?” 渡云依旧不说话,万悦收回了酒杯,甩甩她的马尾,笑说:“你请我喝酒,我可告诉你一个秘密——前几日我同师傅下山,他到珍宝阁买了一枚彩云状的玉佩,近日好像在上头刻了字,具体刻了什么呢......我也不知晓。” 之后又是三个月,是年后,年后是最易招人的时候,不过通过试炼的仅有五人,全都拜入了渡云门下,宣如松万分欣喜。 几个月的忙活总算暂时告一段落,宣如松却被风寒压倒了,他躺在床上和渡云说,自己是因为春寒着凉,不是因为操劳过度。 渡云一声不吭,喂他吃完药,坐在床边,俩人就这么对视了片刻,渡云低沉沉的声音传来:“你故意的。” 宣如松不看他,抿抿唇,笑说:“好苦啊。” 渡云给他塞了一块陈皮,说:“你记得那夜你说过的所有话,也记得我说的,所以你要开山立派,给我招弟子,让我当‘师傅’。” “什么话?你不是本来就是我师傅嘛。”宣如松装傻道,“多收几个弟子,那也没什么不对。” “你想让我看清,普通弟子和你,有什么区别。” “能有区别......” “彩云玉佩在何处?敢不敢让我看看你在上面刻了什么?” 宣如松原本还笑着,听到玉佩脸色瞬变了,他干脆就不隐藏了,紧咬下唇,悻悻开口道:“看什么看,你又不喜欢我,我刻了给我自己看的罢。” 房间内重回寂静,渡云看着宣如松,宣如松却不敢与他对视。 渡云忽然有了动作,他倾身前去,环住宣如松,而宣如松身子霎时僵硬,一时头脑空空,不知所措,甚至没注意到渡云伸进被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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