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外国警察对视,同情又无奈。 “不是的孩子,”中年警察伸手扶住小李则安的肩膀,对着他的眼睛认真说,“你听我说,我看过了游乐园的录像,你妈妈袭击了很多人,警察叔叔们为了更多人的安全,击毙你母亲没有错。” 小李则安反手抓住他的袖子用力地摇他,但就像蚍蜉撼大树,根本无法动摇中年警察先入为主的固有印象:“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妈妈会袭击人?” 中年警察:“我不知道。” 小李则安皱起眉头,表情茫然困惑:“那凭什么你们给出一个我妈妈袭击人的理由,就好像这个案子结束了?我妈妈为什么会袭击人,你们调查了吗?” 中年警察被问住。 他抬起头跟外国警察沟通了几句,又对小李则安说:“根据这边警方的意见,或许是精神错乱,或许是压力所致,或许……” 他想说磕了药,但是又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讲。 中年警察叹了口气,总结:“这种案子在这里时有发生,并不罕见。” 小李则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趴在白衣女子身上哭了半天的小孟桐慢慢止住哭:“小姨最近压力是很大……我记得她在忙一个科研项目,每晚都在加班……” “不是的!我妈妈不会杀人的!”小李则安大声打断他,然后终于开始放声痛哭。 他一边哭一边瞪着小孟桐:“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你也觉得妈妈是疯了吗?” 小孟桐连连摇头:“我没有,可是……” 可是谁都解释不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他哭了很久,所有人陪着他哭了很久,直到他哭干了所有的泪,小小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中年警察走过去,把他抱起来,温声哄着他离开。 “再让我跟我妈妈说句话。”小李则安灵活地从中年警察臂弯里逃出来,抱住了白衣女子纤细的胳膊。 蹲在床下的谭既来,在床单缝隙当中看到小李则安抱着白衣女子说着什么,最后从她右手无名指取下了什么。 他眯了眯眼睛。 是一枚戒指。 李则安小指一直戴着的那枚素圈铂金戒指。 是他妈妈的。 眼前又一次变暗,像相机被调暗曝光。 谭既来手腕的风铃花铃铛又开始疯狂震动。 在空灵的铃铛声里,他视线昏暗模糊。 他最后看到小李则安的背影,那么小,那么单薄,那么可怜。 周围再一次亮起来时,谭既来注意到自己手腕的红变少了一道。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发现自己保持藏在床下的姿势,蹲在一个电梯里。 “叮——” 电梯缓缓门开。 一团小学生以及几个拎着书包的家长站在门外,刚要进来,看到蹲在里面的谭既来,生生刹住脚步,表情精彩。 一个小姑娘弯腰:“叔叔,你是来拉屎的吗?” 谭既来尴尬地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叫哥哥。” 小学生们哄笑。 几个家长都若有若无瞥谭既来,估计觉得他有病。 谭既来也懒得辩解,抬脚离开电梯。 这是个老商场,谭既来还有些印象。 小时候他爹妈周末常带他来玩,他最喜欢顶楼的儿童区,可以开小汽车,可以玩蹦蹦床,可以去抓几把泥玩陶艺,还可以胡乱涂鸦,启蒙绘画。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被熟悉又古早的环境,轻易勾起了儿时的记忆。 沿着扶梯上了顶楼,他轻车熟路找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区域。 好巧的是,这天也是个周末。 他在交错的人海里看到了很小的自己,被他爸抱在怀里,在儿童区闲逛。 谭既来小时候就很能闹腾。 他很快被儿童区五颜六色的装饰吸引,非闹着要去玩。 他爹被他吵闹得没办法,只好把他放下来。 他妈牵着他的手,跟着他蹒跚的步子走到圣诞树前,去戳上面挂着的塑料装饰。 这个商场有个圆形中空,从底层直通顶层。 圆形中空围一圈栏杆,谭既来弯着腰,手肘抵着栏杆趴在一头,遥遥看另一头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不是谁都有机会回溯过去。 站在第三视角,看熊孩子时期的自己。 小谭既来真的挺熊的,很小的年纪就会跟家长玩心眼儿。 他嚷着让妈妈给他拿上面的糖果,然后在他妈送开他手的瞬间,以那个年纪最快的速度往树后绕,估计是想玩捉迷藏。 “小来——” 他爹妈追在后面喊,然后忽然他妈喊的更大声:“小来!” 谭既来自己都害怕了。 小谭既来太小,低着头闷冲,一不留神撞到前面一个阿姨的腿。 那个阿姨托着一盘给孩子们上课用的剪刀,在他的冲撞下,一把粉红色的剪刀坠落,冲着他脑门儿戳下去。 虽然是儿童剪刀,都是圆角,但这砸一下也不会好受。 谭既来“啧”一声,心道活该咯。 然而那把剪刀并没有砸到他。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小手从阿姨身边伸出来,攥住那把剪刀。 小谭既来抬起头,对上阿姨身后还攥着剪刀的那个小朋友的眼睛,好像认识一样对他咧嘴笑。 身手敏捷攥剪刀那个小不点儿并没有理他,把剪刀递还给阿姨,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小来!”他妈终于扑过来,抱起小时候的自己,仔细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他爸随后赶来,见儿子没事后四下张望,估计想跟救他儿子的小手道谢。 但儿童区的孩子太多了,那只手的主人融入其中,再难辨认。 他爸妈茫然地在人海里搜寻,根本不知道是谁做了好事没留名。 圆形中空对面的大号谭既来瞪大眼睛,缓缓直起身体。 他错开几个人抬脚追了过去。 那是小李则安。 小李则安远离他们一家三口之后,又停下脚步回望。 他看见的画面是他爸妈小心翼翼把他抱起来,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搂在怀里,温声地责备。 小李则安低下头。 他在羡慕,也在难过。 谭既来呼出一口气,狂眨眼睛。 他眼睛从来没这么酸。 “我靠——” 他走了神,不小心从两个结伴逛街的年轻姑娘中间钻了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 谭既来连声道歉,尽可能快地在人流密集的商场里穿行。 等他赶到对面,小李则安早不知道去哪里了。 谭既来站在原地,想起小李则安背着小书包,猜他周末是来这里上课的。 这附近两个儿童班,一个学音乐,一个学美术。 谭既来辨认方向,准备先去最近的美术班看看。 刚走两步,他忽然看到秦教授牵着小孟桐走过来了。 “你弟弟呢?!”年轻的秦教授声如洪钟,焦急地在人海里张望。 小孟桐撇嘴:“他说他自己先上来练会儿琴。” 秦教授气得吼:“你弟弟才六岁,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上楼,不是让你看着他等等我吗?!” 小孟桐:“他自己非要先上楼……” 秦教授气的翻白眼,到处找小李则安。 谭既来尾随其后,摸到小李则安上课的钢琴班。 他才六岁,需要踩小板凳才能坐上钢琴凳。 音乐教室里他来的最早,流畅地弹奏初级练习曲《愉快的旅行》。 秦教授见到他,又训斥一顿,再三强调不可以再一个人乱跑。 小李则安漠然听着,最后点点头。 秦教授很快离开,音乐教室里剩两个小孩。 谭既来像班主任一样站在教室后门的玻璃旁,看到小李则安坐在这头儿,小孟桐离他很远,坐在另外一头。 他们怎么了? 很快孩子们多了起来,老师开始上课。 谭既来发现小李则安坐的位置,周围没有一个孩子。 甚至有两个小孩挤在一张琴旁,都不肯坐到他身边去。 谭既来皱了下眉,感觉不妙。 课间休息的时候,孩子们鱼贯而出。 小孟桐混在一群孩子当中,并没有等小李则安。 小李则安一个人坐了会儿,然后慢吞吞走出教室。 他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谭既来跟在他身后。 片刻,小李则安忽然停住脚步,回头。 谭既来目瞪口呆,没想到李则安小时候反侦察能力就这么高。 这就是天生的警察吧。 谭既来露出八颗牙,挂上这辈子最灿烂的一个笑,跟前方的小不点儿点头打招呼。 小李则安清澈的眼神在他身上滚过几回,可能觉得谭既来没有恶意,不再理他跑步去卫生间。 谭既来努嘴,不大放心。 这个商场的卫生间最初的设计有点反人类,顾客得穿过一条又脏又破的通道,去合建的另一个美食城上厕所。 后来经过改建,通道被装饰成艺术感十足的网红墙,谭既来还陪胖周和他女朋友来打过卡……但现在恐怕还跟工地一样脏乱差。 他担心小李则安害怕,远远跟着。 然而在那条通道的入口,他遇到了上过卫生间结伴回来的小孟桐和他的伙伴们。 小李则安与他们擦肩而过。 谭既来耳朵飘进几句话。 一个大点儿的问:“你今天有没有跟你杀人犯儿子的表弟一起来?” 小孟桐连声否认:“没有,我很久没跟他一起玩了。” 另一个:“这就对了,他妈妈是杀人犯,他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其他小孩儿七嘴八舌:“你得离他远一点。” “免得学坏。” “他天天不说话,看着就很恐怖。” “我妈说,杀人会遗传。” “我妈也说,让我离他远一点。” “我妈还说让老师把他劝退掉,谁敢跟杀人狂的儿子一起学琴。” “上完这个学期,老师说不让他来了。” …… 谭既来堵住他们的路。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这群熊孩子。 尤其瞪着小孟桐。 孩子们被他冷肃的气场吓到,纷纷后退几步:“你谁啊,你想干什么?” 谭既来:“刚刚谁说他妈妈是杀人犯的?” 孩子们互相转动眼睛对视,没一个说话。 谭既来锁定最大的那个带头的:“你他妈看见了?” 大的那个估计十岁多,已经过了怕大人的年纪。 他发现自己被点名,昂着头:“报纸上有照片,我们比对过,那就是他妈妈。” 另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壮着胆子:“以前都是他妈妈来送他,登报之后他妈再也没来过了,那个杀人狂就是他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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