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长老不敢信,可这明明就是方青云,这身孱弱的躯壳之后,似乎若隐若现他当年身影。 “方青云,真的是你……”二长老眼含泪花。“二十年了,你怎么才肯现身。” 方青云只淡淡笑了两声,并未说什么。 “你是不是欠百君山和我师父崔思南一个交代。”义凌风盯着眼前的老人,沉声道。 方青云愣了愣,看着眼前的义凌风,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会的。” 义凌风咬牙,握紧了拳头。“你知不知道你害得百君山有多惨,还有我师父……” 方青云愣神之际,被身后的沈昩拽了拽手。“师父,咱们走。” 沈昩拧着眉,紧紧抓着方青云的袖口。一旁的张少星也是随方青云而来。他也开了口,“大师,咱们回去吧。” 方青云眼波流转,最后还是哎了一声,答应他们一同回去。 可义凌风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作恶多端的恶人,怎么会让他走! 最后还是二长老伸手拦着,对义凌风道:“就让他走吧。” 可义凌风咬牙,心有不甘,盯着几人离去的方向不肯松眉。 回到了那处竹林,还是这地方安静,让人的心情都放松了不少。 刚进了门,方青云揉揉肚子,“我饿了。” 时浅和张少星就往厨房跑,“您等着。” 沈昩担心他的身体,方青云说累,也渴了。沈昩进屋倒了杯热茶,刚出了门,就见眼前佝偻着背的老人忽而喷吐出一大口的红血来。 茶杯落地,热茶洒了满地。 “师父!”沈昩赶紧上前搀扶他,闻声,厨房里的两人也赶紧跑了出来。 瞧他们这么大动静,方青云笑了笑,“看我这都一把骨头了,还麻烦你们这些后辈一遍又一遍的。我这心里啊,愧疚啊。” 沈昩打断他的话,“师父,您说什么呢?!我去给您找大夫。” 他刚要起身,就被方青云死死抓着不松手。“不准去!好啊,你这小兔崽子才出来多久,如今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 沈昩万般无奈,蹲下身看着他,颤声道:“没有,我没有不听师父的话。” 方青云舒了口气,一手指着屋子里道:“坏了杯好茶。不过啊,我还是喝酒喝得习惯,去,去屋子里将为师的酒壶拿来。” 张少星也劝着,“大师,如今您重伤,还是少喝些酒吧。” 这么一说方青云可就不高兴了,“怎么连酒也不能喝了?去去去,给我拿来!” 无奈之举,只能扶他进屋,将酒壶给了他。 方青云饮下一口酒,呼一口气,舒坦。 再睁开眼,他看着眼前的三人,突然又皱了眉。“年纪轻轻都丧着张脸干什么?啊?看的我背后凉嗖嗖的。” 张少星担心,“还是去找大夫吧,您这伤看着不轻啊。” “看着不轻?”方青云笑了两声,“我自己身子如何我自己不知道吗?别叫大夫,那都是江湖骗子,还不如我老头子的手艺好。再说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受过的伤多了去了,没了大夫我就活不了了吗?” 他硬是不准让请大夫,晚辈知他性子执拗,也都应了他的意思。 是夜,时浅和张少星说到底还是不放心,二人说着一起去城里为方青云寻药。 屋中,方青云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桌前,眼神空洞缥缈,似在想着什么出神。 这时,叩门声响起。 进来的人是沈昩,方青云迎上了笑脸,“你来了。” 沈昩道:“师父,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青云淡然,“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沈昩坐下,在一旁听着。 “师父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徒弟,可放心不下呢。”说着,他仰头饮下一口酒,将眼中泪水压住。 “师父,您这是什么话?”沈昩蹙起了眉。 方青云淡然一笑,“没什么,对了,为师之前教你压制体内阴气的法术,如今还能压下去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沈昩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他与时浅之间的交易,反正定然不能告诉方青云的。最后,他只能颔首,“能压得住,师父放心吧。” “啊,这样啊,那就好。”方青云欣慰点点头,又道:“与你一起的那个红衣少年,我曾与他把脉,此人来历不凡。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当然,你交什么朋友自然是你的选择,但师父只想让你好好的,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够了。” 今夜方青云总是说这番话,让沈昩很是不解。“师父,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方青云却摇摇头,“你都敢质疑师父了,胆子确实大了。” 随即,他便从怀里掏出一本有些皱褶的书来,伸手铺平。“这是我一个挚友的东西,以后若是有需要,你就去投奔他。” 沈昩拧眉,总觉得这话听着不对劲。“我自然要跟着师父你啊,怎么会去投奔别人!” 方青云:“师父也不可能跟着你一辈子啊。” 沈昩见他说罢又拿起酒壶喝个不停,便问道:“师父当初配的酒,是怎么配的?可否教我?” 闻声,方青云玩笑道:“教你这些做什么?怎么?你以后也想成你师父这样的酒疯了?啊?哈哈哈。” “您才不是。” “哈哈,挺好,都挺好的。”方青云喝酒,自己口中说着话,不像是对沈昩说的。 许久,他忽然开口,道:“夜冷了啊,阿昩,去将我那床被子拿外面烤烤,让我这老家伙也暖和一下。” 闻声,沈昩点头应下。起身抱起床上的被子出了门,外头又飘了雪,好冷。 柴火不够,好在雪刚下,院里的木头还没湿。他拿起一旁的斧头砍了些,抱进了有棚子遮蔽的地方,挡着雪。将被子搭上去,点了小火轻轻烤着。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这被子已经差不多温热。 他灭了火,回头看去,雪已经下得大了。 他将被子抱成团塞进怀里,弯着身子挡着雪,往屋里跑去。 烛火暗淡,他推开门,哈出白气,外面当真冷极了。 门刚推开,一个人影吊在了房梁之上。 沈昩手中的被子落在了地上,他彻底愣了。
第43章 白发簪(五) 方青云吊死在了房梁之上,垂下的手已经彻底黑了,指间的皮肉竟已经腐蚀,露出森森白骨。 沈昩仿佛灵魂出窍,眼睛如血般红透了,他站在原地许久,僵硬的身子不受他控制了一样,异常僵硬地前行。 桌上的烛火还在燃烧,桌上放着的两把武器,一把长剑,是济世。另一把是方青云的武器,是千机扇,还有的,便是那本破旧的看着有些年头的书。 房梁的尸体腐烂之快,明明刚死的人,一会儿身上的肉已经烂得差不多了。 外头下着大雪,寒风刺骨。 雪地上走来两个人,穿着蓝白校服。为首的是义凌风,他蹙紧了眉头往里走,后面是萧迟快步跟着。 直到看到风雪之中的那座竹屋。 风雪翩翩,从里面露出一个身影来。 沈昩背着方青云的尸体,尸体被一件白绒大氅裹得严实,风雪寒冷。迎面便遇上了义凌风带着萧迟而来,若非萧迟拦着,恐怕义凌风更要冲动。 他上前质问,不准沈昩再走。“方青云在哪儿?让他出来。” 沈昩面色无神,不看他,哑声道:“让开。” “这是我们老君山的事,再怎么想貌似也不用你这个外人来说话吧。他躲了二十年,百君山因为他死了那么多人,他不该有个交代……” “他都死了!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他!”沈昩打断他,朝他吼道。 一瞬间方才的吵闹归于安静,义凌风愣神,“你说什么?方青云怎么了?他……他死了?” 义凌风的眼神落在沈昩背上的人身上,他刚要伸手,沈昩扭身避开。“别碰他。” 义凌风不敢相信,盯着他背上的那人,可看沈昩的表情却不像是假的。 沈昩身子弯了些,空出一只手来,抓起腰间佩剑就狠狠扔下。他漠然道:“你们百君山的东西,我们才不稀罕。” 说罢,他背着那具尸体踏出风雪,隐没在白茫茫一片之中。 义凌风愣在原地,看着扔在地上的千机剑,皱紧了眉。 一路的脚印,风雪小了些,盖不住这脚印。沈昩将方青云带到了一处幽静之地,虽然现在下了雪,但他却知道这地方天气好的时候是旁边这颗青松书下得阴蔽之地。 他慢慢将尸体放下,方青云的肉身几乎已经彻底腐烂,可怕极了。 沈昩咬牙,看着地上可怖的尸体,眼角的泪珠忍不住滑下来。 凭什么他师父最后要落得个不留全尸的下场,他替他不平。 他伸手在地上挖土,潮湿的泥土伴着冰冷的雪花,一并一手扒开。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终于才勉强挖出个大洞来。 沈昩的手心和指尖磨出了雪,掺着泥土。回头再看,白绒氅里的尸体几乎腐烂个透,只剩下一具白骨。 他小心将尸体用白氅裹着,轻轻放入坑洞中。雪花轻飘飘落下,落在那白骨上。 “师父,以后您不会再那么累啊,您可以好好休息了。”他伸手去抚摸那腐烂可怖的脸,好像是方青云身上的余温还在,亦或者是他的温度。 等时浅张少星赶来时,土里的最后一块白色也被泥土盖住。 见沈昩如此,张少星小心询问,“方大师呢……” “师父他……”沈昩瘫坐在地上,手捧着土的动作也慢了些。“自尽了。” “啊?!怎么会……”张少星瞪大了眼睛,明显不信,他看向眼前这片土,怎么会刚刚还好好的人,怎么会? 怎么会呢? 时浅蹲下身,沈昩两眼已经红透了,眼周几乎肿了不少。“昩昩……” 沈昩忍不了,唇瓣微微颤抖,眼里的泪滑了下来。他低头靠在时浅身上,浑身颤抖,哽咽声压不下去。 时浅轻声安慰,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豆大的泪珠滚落,滴在时浅的衣服上,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那也是时浅第一次看沈昩哭,那时,他的脑中竟涌现出一个可笑的想法来。倘使哪天自己没了性命,沈昩会不会也这么难过。 不过转而恢复理智,他自骂自两声,将这想法丢到了九霄云外。 张少星在一旁发愣,依旧回不了神,前些日子方青云还对他笑着说他是个练武奇才,要教他武功,如今怎么就独自去了。 张少星心中莫名难受,怎么也缓不过来。 雪停了,天也亮了,阳光洒在雪地上,出太阳了。 收拾遗物之时,空荡荡的房里本就没放多少的东西,收拾妥当,这地方看着本就清冷,像是不曾有人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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