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硬回头,两眼已经红了。眼前的人眼被一条纱布蒙上,一身白衣,头发也白了,彻底白了,不见一根青丝。 那是崔思南,是他当初一起拜入百君山的师兄。 那时他们意气风发,风光傲阳,青丝垂肩。而如今,一个像乞丐,一个瞎了眼。 “我能感觉到你在这里,为什么不说话?”崔思南开口。他瞎了眼,看不到东西,只能用灵力感知。 方青云只觉得心上压着块巨石,压的他喘不过气来。许久,他哽咽声,露出笑容。“师兄,别来无恙。” 二十年了,说起来,二人已有二十年没见。 他们坐在一旁化了雪的空地上,一如以前,百君山下雪的时候,他们也总会一起坐在拱桥的阶梯上,看着白雪皑皑的风景,望去那杨树上挂着的祈福红条。 崔思南道:“那年你离开后,师父他老人家很生气,虽说是门派之中不准提及你的名字。不过我知道,这二十年来他日日念着你,盼着你回来。” 方青云低着头,脸上没过多的表情。“我自知罪孽深重,我没脸回去,也没脸见他。” 沉默之余,崔思南道:“这二十年来你去了哪儿,我找了你许久,都不见你踪影。我听三长老说在白城遇见你,若非你徒儿遇险,你还不打算现身吗?” 方青云苦笑一声,“那次被赶出师门,我已走火入魔,为压制体内魔气,才躲进了一处荒山之中。也是在那里,我捡到一个被人抛弃的婴儿,才那么大的孩子。我觉得他有吸引魔灵的异力,想来也知道了他被抛弃的原因。那孩子,我冥冥之中觉得他与我很像,我便收留了他,我们二人隐居于山中。” “你吃了不少苦吧……” 方青云一愣,苦?他怎么敢说苦。 如今看着崔思南瞎了的眼,他怎么还能说出那种话来。他忍不住落了泪,不过还好,崔思南不会看见他落泪的模样。 “师兄,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整个百君山。我有愧……” “师弟。”崔思南道,“师父,包括我,我们没有怪你,我们想让你回来。师父他气也只是气你不守规矩,那禁书可怕,师父也是担心你才发怒的啊。” 可那时方青云怎么会懂,他一心想要成为天下第一。直到他被赶出师门,他依旧含泪咬牙,那夜大雨,他站在门口望着百君山的大门,望着五千台阶。“总有一天,我会向你们所有人证明!” 可之后,他成了笑话。 天大的笑话。 雪好像又下了,崔思南伸手,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手上化成水。“还记得嘛,我们最喜欢在下雪的时候跑到雪地里堆雪人,比剑,画梅花。百君山的雪景甚美,只可惜,再不能与你同赏了。” “师兄……” 崔思南与他自小两小无猜,至今如此,崔思南都能明白他心中顾忌。“往日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们都不要再提。我看不见你的模样,我记得那时你站在峰顶,何其耀眼,满目春光。如今的你,是否还是那副模样?” 方青云没说话,他曾看过铜镜里以及水中倒影中的自己。面色枯黄,头发也不知该说是什么颜色,一面青丝下却压着厚厚一层白发,杂而毛乱。 还好,如今的崔思南看不到他的模样。 他们聊了许久,约摸也有两个时辰。像是这二十年中他们未曾分离,依旧像往日挚友一般,闲暇聊天。 最后,崔思南开口,“随我回百君山吧。师父他身子已经快不行了,临别之际,还是看一眼吧。” 而方青云却苦笑一声回绝,“不了,我怕师父看见我后生气,怕气着他。” “他会期待你的。”崔思南道,“至于各位长老,多年来他们也对你有所误解。他们也不会知道,其实千机剑就是你炼的。” 方青云摆摆手,“不了,回不去了。这辈子,我头上已然扣上这不仁不孝的罪名,我自知对百君山亏欠。至于师父,麻烦师兄代我说一句,青云愧对他老人家的栽培,若有来世,便是做牛做马,也定还他恩情,可今世,我们已经缘尽。” 崔思南许久没有说话,最后,他叹息一声,直到方青云是铁定了主意不会再回到百君山。 他又何以强求。 雪下得又大了,小小白点已然成了阵阵鹅毛。一股脑的鹅毛从天上扑下来,将雪地里两人的身影彻底掩埋,四周也一片白,看不清路。 见外面下大了雪,沈昩打着伞刚出门,方青云就捂着脑袋回来了。见他回来,沈昩着急道:“师父,您去哪儿了?下了雪就该赶紧回来,看现在好大的雪,外面又这么冷。” 方青云刚从雪地里跑回来,本就冷得哆嗦,回来还听自己徒弟一顿唠叨。他看着沈昩玩笑道:“嘿?你这小兔崽子,还教训起师父来了。” “我没胆子教训您,我是担心您的身体。” 方青云哈哈笑两声,豁达摆摆手。“没关系,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师父!”沈昩嫌他话说的轻浮露骨。 方青云刚坐下,本也是与几个小辈开玩笑。浑身冷的哆嗦,一旁的时浅给递上了热茶。 这下方青云满意,指着时浅道:“看看,这才是心疼我老骨头,你这徒弟,我是白疼了。” 沈昩苦笑不得,看到时浅骄傲的笑脸更是想翻白眼。
第41章 白发簪(三) “我也心疼您。”说着,张少星也凑上前给方青云捶腿揉肩。 忽而,他瞥了眼方青云,问道:“前辈,能不能与我们讲讲蚀骨符的事?我向来好奇。” 方青云淡淡笑了两声,“一张符咒罢了,有什么可好奇的?” 张少星:“那……蚀骨符锁人魂魄一事,是真的吗?” 这时,忽而传来声响。 一个拧眉冷着脸,一个嘻嘻哈哈笑着。 沈昩:“你要是再乱动,就将你捆起来!” 时浅嘿嘿一笑,“好嘛,好嘛,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啊。” 原本说话的方青云和张少星的注意力被他二人引去不少。 看着眼前嬉闹的二人,方青云勾唇又笑了笑,没看张少星,却开口道:“是真是假,事已至此,还重要吗?” 张少星给他锤背的力度小了不少,动作也缓了些。却是一副说不出的表情,不过转瞬即逝,他又堆起一张笑脸来。“是,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初雪没过几天平静日子,城中又喧哗一片,争端此起彼伏。 尤其是鬼婴与城主一案,至今没查出个明白。 本就是两个怪事,然而就在这两天,又发生了不少怪事。 就在城外的一处小河滩里,这几日多了好几个死人。是被过路的人发现的,本以为是水草,走近一看却是个人。而这一发现,一条河里就捞出好几具泡肿的尸体。 这事飞进了城里百姓的耳朵中,没一会儿就传的个沸沸扬扬,而在这传播之中自然出了结论。 说是城主的鬼魂回来索命了。 一群人既然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不知道在怕什么,这么一传,整个城里都人心惶惶,到了傍晚天还没黑,门都紧紧关着。 有一个人夜里听闻消息,忽而月光照在脑门上,他挠挠脑袋,忽而灵感闪现想出个自以为合理的解释来。 一传十十传百,这事情越传越邪,不久便成了真的。 官府的人夜夜围在那处小河边调查,总是说不出个理。加上先前的怪事一大堆,如今谣言四起,谁人还信得了官府。 沈昩他们上街,街上的门都紧紧闭着,抬眼夕阳时,火烧云。怕不是前些日子下雪,天气骤冷,大家才不愿意出门。 城里冷清,他们走着,到了一处茶馆。 这茶馆还开着门,里面坐着一个老先生,是个说书人。他两眼畸形,自小就是个瞎子。 看不到前面是否有听众,偌大空旷的屋子里他也高声宣讲。声音回荡,他依旧自说自话。 他口中讲的,正是这次河畔沉尸的怪事。 他倒不怕,活了大半辈子,他一个说书人,什么怪事没听过,更何况他还是靠这个吃饭的。 时浅他们三人也是从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百君山的一帮人忙着整顿魔宗,如今也没什么闲工夫将精力放在白城这些事上。 若真有鬼怪作祟,任凭一个有些道行的捉妖师就可以摆平此事。 这事后来闹得严重,每夜都有人死在河里,一死就六七个。死人之中有个男人,是他的妻子一大早醒来没找到他,哭丧着才最终在河边找到了他的尸体。 女人哭得喘不上气,说昨夜明明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死在了河里,昨夜明明亲眼看着他躺在自己身边,怎么一醒来就天人永隔了。 这案子越传越大,官府压不住,就是每夜在河边守着也从未看到那人是怎么死的。怎么就第二天河里就死了人。 这事情怪,太怪了。 百姓们怪衙门,怨百君山见死不救。 又是夜,幽幽冷风,几家的房门死死钉着,就为了防那怪事。 而后,突然传来声响,咯吱咯吱的,响了一阵就停了。 时浅沈昩二人站在街上,眼前的一个男人悠然有些,垂着胳膊,那模样像是梦游一般。可离近了看才会发现,这人的眼球都是白色,没一点黑,可怕极了。 二人亲眼看着他从一间屋子里出来,应是这城中百姓。 自己从屋子里出来的不只是他,还有三四个人,有男人,也有女人。 他二人站在路中间,出来的百姓中了邪,没看见他二人似的。似乎听闻远方召唤,几个人不约而同走到了一起,排着队往外走。 沈昩时浅也跟了出去。 他们一直走,更诡谲的是,城门紧闭,他们竟能从一旁的城墙上穿墙而出。 随着他们一直到了郊外,不远处便是那条怪异的河。 这下他二人大抵也能清楚这人都是怎么死了。 越靠近那条河,时浅突然察觉,抬头向四周看,“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沈昩也随他目光看去,“什么?” “有笛声。” 沈昩静下,四周风声涌动,野草飞舞,忽而这杂声之中挣出另一声音。确实是淡淡笛声。 时浅施法将这几人捆住,不然想必明日这河里又要多了几具尸体。 而这莫名的笛声,是引魂铃。 他们随着笛声而去,而此刻深夜,不远处有一颗巨大的歪脖子树,树干粗大,垂枝而下。 明月高照,泼了这树满是银霜。一个梳着高发髻的少年坐在树干上,坐得随意,手里握着一个风笛,正悠然奏乐。 忽而一只银器飞来,少年睁眼,翻身而起,白衫猎风而飘。终稳于落地。 笛声停了,少年拧眉看着眼前的二人。“你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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