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将军低下头,望向自己的断腿,阴影没过他面颊,瞧不清神色,他没了笑意,沉声道:“我无颜再见他。” 四下沉默。 须臾,谷将军再次抬首,笑意回落,他问:“你们来救人,带了几人?” 红歪过头,屈起拇指比出数字:“除却封零,一共四人。” “那么……”谷将军眯起眼,“此刻多了一个。” 封零双瞳骤缩,展开双臂跃起转身往后飞跳,望见银白结界之后,一只木偶人咧着嘴角,肉质绿舌如蛇信伸长,脸凑近过来,正无声盯着他们。 是刺! 他何时来的? 红尚未回神,却见结界霎那聚拢,白司以指点眉心,银白屏障宛若月光笼身六人,挡住泛音袭击。 白迹向下旋动手指,巨大火球一瞬蹦出,他腾上半空,踩踏火球,悍然踢向木偶。 嘭! 木偶侧身躲避,手臂却被烧焦,噼啪轻响过后,变为海绵炭状,木偶张开嘴巴,绿舌弹动,又起泛音波阵。 “红!”封零拎起红衣领,蹦至半空躲过泛音,红双手合十,攒出方块扩大四散,一行人消失不见。 木偶收回舌,双瞳绿光幽晦,转动脖子,环视一周。 逃走了么? 嘎吱嘎吱响声里,木偶头颅左右摆动,颇为滑稽诡怪,直到一声轻笑落下:“上面啊,白痴。” 木偶豁然睁大双眼。 他极力仰头,六感异能爆裂炸开,却有一只手钳住其木头颅骨,罔顾一切伤害,似是欲要与他同归于尽般,毫不松手。 不远处白司本能驱动防御之阵来阻止,却已然不及,白迹笑起,指尖火焰倾泼而下,轰地一声—— 所有一切,烧为黑屑。 最后一点绯色火星悄然散去,监狱层重归寂静,唯有士兵鼾声起落。 * 红扶着枯树,干呕数下。 周身是一片荒原,巳甲拍了拍她的背,递给她一只装着树莓汁的兔子水杯。 红接过来,喝了一口,舒了口气。 “唔。”任由巳甲替她擦嘴巴,她有气无力地道,“白迹……他怎么样了。” “重伤,但伤势暂时止住了。”巳甲走过来,蹲身抱起她,往白迹那侧走。白迹靠坐在树下,面色苍白,红瞳却带着笑意,递给红七颗糖果。 “呐,奖励。”他笑吟吟地道。 红伸爪快速抢过来,却被白迹趁机揉乱了头发,而后转身离开,但她没计较,高高兴兴地剥开一颗,递给巳甲。 “你吃吧。”巳甲推回去,轻柔地替她整理头发。 白迹走向白司,隔着数步便望见白司微微倾身行礼,而谷将军坐在石头上大笑:“……我看过了,他本身就有极重的旧伤尚未痊愈,适才又不顾一切地耗空异能,按理而言,未来五年之内怕是无法恢复原样。只是不知为何,我观他体内,似乎不止一种异能,那异能维持住了他暂时不死。” 红瞳微眯,白迹脚步微滞。 “小司。”谷将军忽而压低了嗓音,道,“十二年间,宛斯迹与宛斯琉尔,可仍有牵连?” 白司神色淡漠地掀眸,望向他:“他于我而言,只是白迹。” “白……”谷将军沉吟一瞬,“那就……无碍了。” 他面露踟蹰,似欲言又止。 白迹提步,往二人走去,毫无笑意地勾起唇角:“话临唇侧却不肯道出,将军,时间宝贵,需要晚辈帮忙么?” 谷将军一顿,转而望向他,二人对视片刻,谷将军眯眼笑道:“不必劳烦,先担心你的伤。” 他猛拍了一下白迹,有什么灌流而入,呛得白迹倏地偏头。须臾后红瞳微凝,白迹蹙眉抬头,似要说些什么。 “好了,小司,你的白迹无碍了。” 谷生回过头,仔仔细细地端详白司,叹了口气:“但从此刻起,我所言之事,事关令堂。且有重要证据表明,令堂,亦即威尔夫人当年之死,与宛斯琉尔难逃干系。” 白司长睫一颤。 * 十二年前。 谷将军,谷生,收到一封死亡威胁信,以其亲生妹妹谷君为要挟,催促他只身来到彼时尚为风冥都城的古冰堡。 未免节外生枝,谷生未曾向他毕生好友、同时也是直属上司的白颂透露半分,只身赶赴约定。 却怎料,古冰堡虽外表无虞,内里却早已被宛斯琉尔拱手让与贪婪教,他一朝落入平阳,遭贪婪教十二主神围困,败成了阶下囚。 期间他屡次试图越狱,终于惹起了贪婪教主注意。教主看中了他天生不死的异能,以邪术施展人体实验,意欲夺取他的异能。 实验手段残忍,以至于最后即便以失败告终,也令他永远失去了双腿。 其后他一度丧失求生意志,却在偶然间,于路过贪婪教徒的闲聊抱怨中得知,宛斯琉尔曾委托贪婪教主派遣贪婪教徒,替他冶炼兰浆草根。 兰浆草,风冥盛产的兰浆草,因与其处气候相适,遍野皆是,极为易得。但其草根则与其相反,因遇光即变为碎屑消散,极难获取。 彼时宛斯琉尔借贪婪教徒异能大量采集,而后精细提纯,却是为了祭祀之用。 草根提纯得来的汁水,被威尔皇族称为圣浆。 圣浆得来虽耗费人力,不过各族旧俗各异,此为古来传承,也并不值得奇怪。 这样想着,枯坐在狱房内的谷生闭上眼,不再去管房外两名路过的贪婪教徒在说些什么。 然而那其中一名教徒压低了音量,又道: “不过我劝你啊,最好还是离那东西远点,你近来不是因染了风寒而总在咳嗽么?” 另一名教徒不解顿步:“这与我咳嗽有什么关系?” “咳嗽时,通常要服用川贝、枇杷类药物镇咳吧?”那名教徒解释道,“你知道,我家族是威尔旁支的医者世家,我母亲曾经亲口告诫我,兰浆草根与川贝、枇杷相混,有剧烈寒毒性,你若是常与其接触,不久便会五脏衰竭而死……” 后面那教徒走远了,再说什么,谷生因为怔住,彻底听不见了。 他恍惚地记起,枇杷、川贝、寒毒、心脏衰竭,种种要素皆与一人死因相符。 ——威尔谧,即白司母亲,死于无法医治的寒毒,亦导致白司生来体寒。 宛若平地乍起惊雷,他自浑噩状态中苏醒,又瞥见自己的双腿,愈发痛苦,恨不能早早逃走告知故人。 后来他装作疯癫模样,祈祷贪婪教主嫌恶他,放他离开。 痴心妄想支撑着他不再求死,直到十二年后…… * 末句尾音消散在荒原的寒风里。 白司垂着眸,无人知晓他此刻是何情绪。 直到良久,白迹捉住他袖角,不敢打扰似地,轻声唤他:“哥哥。” 灰眸微斜,望向他,眸光淡淡,他微颔首,应了一声:“嗯。” 收回眸,他弯腰一礼,朝着谷将军恭敬道:“您辛苦了,日后不必再为此忧烦,我会替您、替母亲,查明真相。” “小司。”谷将军蹙起眉,“贪婪教素来残暴无度,你行事务必小心。” “好。” 谷将军松开眉心,他偏过头,举目眺望远处天际。 那里有金芒绰绰,即将冲破云朵罅隙,慷慨洒向荒原。 “太阳快要升起来了。”他喃喃低语。 白司随之望去,静立片刻,却觉指间白迹一滞,他回过头,望见那蓝发蓝瞳的老人,早已随风消散不见。 “咦?”封零被饥饿唤醒,自树上跳下,左看看右看看,“那老头呢?” 白迹沉默须臾。 “他方才因为我疗伤而耗尽了异能,且寿数已尽,他死了。” 太阳彻底升起来了。
第11章 Chapter011 月弥 荒原边界,冰牙镇。 此镇因处地偏僻而无旅店,几人寻了一家短租民宿。 这民宿为红砖砌作的三层高楼,有处小院子,院外是绿浪绵延的雪松林。 白司捧着一杯热茶,安静立在露台上,眺望那松林。 飞雪错漫。 在他身后,屋内壁炉火堆明亮,白迹成功逗得红吱哇乱叫,末了心满意足地推开门,朝着白司走。 “哥哥。”白迹环住那道纤细的腰,将下颔抵在其颈侧肩窝之上,“在想谁?” 热茶倾泼,笔直下落,碎洒在雪地上,那双灰眸微颤扑簌,长睫无声垂落。 “阿迹。”他尽量压下情绪,如惯常那般淡声道,“除月十日,你二十二岁了。” 白迹笑起来,虎牙蹭了蹭他耳尾:“原来哥哥记得。” 白司轻轻闭上眼,任由后颈遭滚烫呼吸裹含。 他喉结滚动,良久,才微哑地道:“新岁平安,阿迹。” “只是祝福么?”白迹之手一点一点挪至他下腹,嗓音低沉震耳,“不够呢,哥哥。” 白司启唇,齿间漫出轻喘。 红瞳弯起轻笑,修长指腹揉捻,白司几乎跪倒在他怀中。 蓬勃的热浪翻涌起来,弑神官苍白漂亮的面庞上,小痣浸润在泅染的红晕里,愈显冶致。 白司侧身伸出手,隔着皮制手套,抓住了白迹雪色的头发。 他仍旧闭着眼,不敢望他,可怜得指尖都在颤,却不肯求饶。 白迹坏心眼地舐过他眼睑,迫使他睁眼,迫使他望向自己。 灰眸尽是水雾,濛濛不清,漫长的吻由此开始,窒息感温吞淹没头顶,弑神官的手无力滑落,自白迹耳侧垂下,惹得白迹耳垂上那血色十字耳坠无声晃动,闪动几可摄魂的猩红光芒。 一吻结束,白司由那红芒刺痛双目,咬住唇,偏开头,不肯再看。 白迹攥住他双手,带着他扶住石栏,教他堪堪站稳。 “谢谢哥哥的礼物。”白迹替他擦拭泪痕,“阿迹很喜欢。” 身后,巳甲端着自制甜蛋糕从一楼走上来,红兴冲冲拿起小刀叉跑去,封零转过身,唤二人进屋。 “来啦!” 白迹笑着应声,毫不犹豫地松开哥哥,转身进了屋,留他一人。 寒风呼啸,雪絮落满银灰长发,白司攥着石栏,轻轻咳了一声。 肺腑是悲戚填塞的冰团,他咽下啜泣,维持着面无表情的自矜模样,却受眼尾绯色背叛。 “你还是恨我。”才会如方才这般羞辱我。 他第无数次垂下眸,掩去情愫,又第无数次地,仿佛牵扯自灵魂似地,一字一字咬着齿。 “但阿迹,我真的……” 尾音湮灭,唯有风知。 * 叮。 封零与红在卧室摆弄一台八音盒。 一枚弹簧弹飞出去,封零趴在地上找了半晌,没找见,指使红去找新的弹簧,红喝完最后一口树莓汁,舔了舔嘴巴,抱着杯子往置物间走。 路过客厅时,听到另三人在商量今后行程。
66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