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此地留不得呢。”白迹悠悠回首,“您的结界,要破了。” 死不休苏醒过来,它动作远比想象要快,怪诡的咆哮声扎入耳膜,已在不断逼近。二人欲离行去,却在下一瞬,听见有人声直奔而来。 “啊啊啊——”那是萝女之声,女孩满面惊恐,提着裙摆仰面赤足飞奔逼近,“等等我!” 白迹眉心一跳,笑意愈浓:“好聪明,竟活下来了。” 女孩被白司漠然的眸光吓得顿住脚步,她喘着粗气,有些讪讪:“您那个……呃……” 白司抚开白迹之手,垂眸敛入眸光,面无表情地向女孩一颔首,淡声道:“走。” 言毕二人转身,让她先行。 女孩呆呆地眨了眨眼,末了匆匆飞跑起来,二人跟上,护她往前,一边大踏步追奔。 再往前,是断崖。 三人刹停,身后死不休兽已不距百步,激起尘土飞扬。此刻女孩无须二人言语,闭眼尖叫着纵身一跃。 却仅差半步之遥,堪堪坠落向下,与直冲而来的死不休兽擦尾而过,被勾住了裙摆。 然而下一瞬,料想中的失重感未曾降临,银白结界将她护住,白司落栖于她身侧,斩去兽尾,轻声道:“小心。” 女孩惊魂未定,战战兢兢抬头,眼圈泛起红,咬牙道:“谢、谢谢您。” 白迹出现在她身后,语调森森带笑:“走不走?” “噢。”女孩慌忙扯断繁复裙摆,“走走走!” 三人继而直行,拨开憧憧迷雾。 迷雾之后,因白迹掌心火而显出轮廓,却是巨大的、漫无边际的无字碑林。 “这些是什么?”女孩回头望了眼,定下神,转而看向前方,一边穿行其间,一边眸露好奇。 “心冢。”白司敛眸答,“入贪婪教者,烧半心,亦即其半数异能入冢,以示忠诚,实则异能尽数献祭教主。” 女孩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身侧一块碑体:“贪婪教是什么?” “黑星异教。”白迹以火温烫她收手,此刻红瞳内笑意皆无,唯有客气生疏,“烦请您勿再擅动。” “好吧……”女孩鼓起腮帮,高马尾摇曳摆动,那神态模样酷似一人。 白迹眉微动,倏然道:“我名白迹,及兄长白司,阁下可否告知姓名。” “云。”女孩俏皮地弯眸,“蓝天之上飞来飞去、聚散离合的那个云。” 白司步履一顿。 下一瞬灰眸斜睨,淡淡望向白迹,白迹轻疏浅笑,露出玩味神色:“今日……当真是巧合良多。” 云,古聚行国人,若非不是红的姐姐,便再无旁人了。 然在对方莫名神色之下,二人此刻亦不便点破,便只继续默然穿行。 * 走了约莫一小时。 云再难雀跃蹦跳,她失了活力,蔫搭搭地任由裙摆曳地,虚声道:“还要多久哇,好累……” 白司偏头轻咳一声,掀眸,指尖播撒异能结界,造出一只银色长凳,云如燕一般展开双手飞扑过去快速坐下。 “噢天呐。”云惬意地晃荡双脚,仰头咯咯地重新笑起来,甜声道,“谢谢白司先生!” 白司淡淡颔首。 云哼唱小调,白迹弯眸倚向白司,自身后环住他腰肢:“哥哥累么?” 白司缓缓摇头,不语。 白迹猫耳已然褪去,他低头吻了吻白司下颔,被白司偏头回避。 “有旁人。”白司淡淡道,眸尾泛着薄红。 “哥哥好冷淡。”白迹低磁嗓音沙哑,罔顾云满面愕然,与白司鼻尖相抵,“阿迹会难过的。” 白司拢眉,咬住唇,双手如猫挠一般,软软地推他后离。 须臾后嗅足了冷香,白迹低低笑起,顺着力度往后退。 “好了。”他道,“我们继续。” 云歇够双脚,蹦跳起来,结界收拢,三人继而往前走。 碑林尽处,却是一株庞大的倒悬枯树。 枯树并非自然之木,木呈墨红,形似琥珀滴灌而成,其内有无数密密麻麻的五彩圆珠。 圆珠如琉璃洁润的球,皆散发剔透光泽,惹人忍不住触摸赏玩,云感到分外好奇,凑近了细看。 然那圆珠却因此微微转动,千只万颗一齐调转过来,朝向云的面庞所在。 云悚然尖叫,那竟全是活的人眼! 人眼相挤,争先恐后,红白蓝紫青缭乱蜂拥,尽数死死盯着她,教她后脊战栗不已,就近抓住白司右肩,蜷缩到白司身后,语无伦次道:“救、救命!” 白迹蹙眉,红瞳微眯:“望树。” 望树,守望碑林之树。贪婪教喜剜人眼,收集汇聚,封入树中,灌注操纵异能,生生世世再无法解脱,成为监视傀儡。 “嗯。”白司轻睨一眼,淡淡勾唇,“别怕,它们遭封印,已无法逃出。” 云面色煞白,她囫囵闭上眼,已不敢再看,连唇都在抖:“我、我们快……” “若要离开,需攀树登顶。”白迹拍开她紧搭于白司肩上的手,笑眯眯地道,“云小姐,勿忧,你且站过去,我与哥哥以瞬移术送你。” “站、站过去?”云将眸子睁开一道缝隙,捂脸自手指间窥他。 “是呢。”白迹勾唇低笑。 云颤巍巍地转过头,千万眼珠随之将眸光钻入她视线,似是随时要挣脱而出。 “啊啊啊——”她惨嚎数声,再次抓住白司之肩,白司遭她砰的一撞,却是忽而剧烈咳嗽起来。 白迹眉心又蹙。 他大踏步走近白司,抚开她手,将白司拢入怀中,渡以热温。 “哥哥。”他轻声道,“何处不适?” 白司偏头咳,咳声嘶哑,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恙。 云一时颇感讪然,自觉闯了祸,她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半步,却又害怕得厉害,忍不住地发出呜呜哀鸣。白迹瞥向她,叹了口气,道:“无碍,你原地站稳。” “喔……”云怔怔地放下手,白迹旋掌召出瞬移阵术,将她顷刻送离。 望树失去监视目标,无数人眼漫无目的地四下探寻起来,而后因咳声察觉了白司,一齐转圜望了过来。 可下一瞬,响指叩声,白迹一瞬点燃了树梢。 白如昼日的焰火燎飞而上,人眼纷纷受惊,仓皇转圜背离要逃,却因封印无法离去,白迹打横抱起白司,带着他轻灵踩过枝杈,径直升向树根所指的一处浮空高台。 云见二人出现,兴冲冲地跑来,却再不敢靠得太近。 白司咳声渐弱,苍白面庞之上浮现倦意,他偏头闭上眼,轻哑道:“阿迹,松手。” “好。”白迹弯腰,将他安置于地面站稳,抬手替他拢了拢漆黑外套。 微风袭来,银灰发飘曳。白司掩唇敛眸而立,良久,三人皆是沉默。 沉默遭低咳打破,这一次白司唇边溢出血迹来,白迹面容冷凝,伸手要去搀扶,却被后退避开。而后长靴叩转,白司往身后的高攀长阶走去,拾级而上。 “您……呃。”云踟蹰,侧眸望向白迹,白迹红瞳冷然,丝毫不见惯常笑意,她倏地收回目光,识趣地跟了上去。 三人依次登阶。 脚步声蔓延至千级之后,云终难再走,她撑着双膝喘息起来,抬头去往,那长阶似无尽头。 “抱歉……我真的走不动了……” 白司步履停滞。 须臾后他转回身来,轻声道:“那我送你。” 云摇了摇头:“不、不行,您不可以再消耗异能,让我试试吧。” 白迹停在她身后,垂眸。云仰头看他一眼,碎碎道:“我虽修习过空间传送术,但我天生异能不全,时常只可维持一半不及。等下如有失误,还请二位担待。” 白迹低声道:“量力而行。” “嗯呐!” 云受了鼓舞,抬手合掌,掌心攒出淡粉色方块,方块缓慢放大,将三人笼罩进去,闭眼念:“快快出发!” 眨眼间,四下场景变幻,云满怀期待地回过头,却又一次对上了密密麻麻的眼珠。 “啊!”她大喊起来,满面惊惧地匆匆往后倒退,欲哭无泪道,“我、我们怎么又回、回来了!” 白迹单手扶住她,低声道:“并非返回。” 云攥拳颤抖着望向他,他颔首微笑:“有劳你,我们到了长阶之顶。” 她先是一顿,而后难以置信地环望四下,却见那望树正立横斜扎根于一处墙体,其后琥珀凝胶封着一条无尽无垠的漫漫甬道。 “那是……”云愕然抬眸,望向白司。 白司淡漠启唇:“出口。” 云瞪大双眸,眸底浮现惊喜,她想要弯眸笑,却在下一瞬听得白迹道:“开启出口,须破望树之封。” 破、破望树之封? 那是要、要把这些眼珠,都、都放出来? 云骤感毛骨悚然,她欲要往后退,却见白迹不容她反应已然翻掌抬手,响指起落,灵火燎烧迸溅,轰然喷向树根。 霎时间刺目光明,云捂住双眼,听得那树噼啪作响,琥珀凝胶融化剥脱,眼珠如流液,千珠万粒,汩汩淌了过来。 这场景恍若噩梦。 云吓得彻底呆在那处,好似魂魄离体,又被白迹拽住手腕。白迹带着她迈过一众眼珠,踩出血汁吱呀,一路跟随白司入了甬道。 那滑溜的触感钻入足心,驱之不散,过了约莫半刻钟之久,她失声狂跳起来,拼命后退。 白迹无奈扶额,任她挣扎。白司盯着他攥住云的手,神色愈发漠然,偏头轻咳,似是不肯再顾。 白迹对此有所觉,松开手,在云逃离之际,解开发带,灌注异能抛出,将她足腕绑了起来。 他指尖微动,云不由自主地继续被发带拽着往前走,一边还在哀嚎“救命”二字,有什么随着她动作而掉落下来,却并未去拾。 白迹叹了口气。 “哥哥。”他幽幽道,“您有办法让这位闭嘴么?” 白司不答,步履顿下,倚墙撑腕,喉间咳得愈发厉害。 他垂眸咯血,掌心一片猩红,却又一次避开白迹触碰。白迹蹙起眉,寒声唤他:“白司。” 白司垂眸,不望他,只漠然地哑声道:“抱歉。” “不必抱歉。”白迹盯着他,“哥哥,您寒疾发作了。” “我应得的。”他抚开周身属于白迹的外套,露出孱薄的、微微颤抖的肩,灰眸冷冽,“有劳阁下关心。” “是望树,亦是眼前甬道,让您想起了什么,对么?” 白司低咳不答,他提步要走,却失力摔跪,教他再次剧咳起来。白迹大踏步逼近,抱着他,见他在自己怀中难以抑制地不住颤抖。 唇近无色,小痣淡去,那纤密如羽的长睫之上,已然因寒疾而染了一层薄霜。 白迹猜得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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