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忘台从基座开始虚无,彻底成了一座空中楼阁,然而还不及倒塌,虚无比毁灭更快地抹去了存在—— 灭世的光欺近周公鼎,也接近那两人。 然而就在这绝人之路的尽头,苏视竟然还笑了一下。 云青峭的手指在他掌心微颤,觉得这诗人的手是那么有力。牢牢地抓住她。 “总有一些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狂澜中苏视敛去一身笑色,眼珠像芥子一般无限而渺小,轻而易举地装住这破碎飘摇的一切。 “别怕。” 云青峭闭上眼—— 在永恒的虚无到来以前,最后的那个拥抱也似飞鸿踏雪。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骨雀拉长成一缕光弦,几个闪没朝天际哗然而去,但在半途就被白光捕捉,瞬间抹杀! 于是我闭上眼睛,于是我睁开眼睛。 流动着的,凝固着的,华丽的,惨白的,都在这一念之间—— 出生,垂髫,豆蔻,及笄,灼灼其华——为何要令我之子于归地盛放在天地! 谁将这些东西一道道扣成我灵魂该守的细则? 今生的此镜在一念之间折叠而起。 无尽的虚无像一场无声的大爆炸,绝电急光般将此镜吞噬殆尽! 此镜再无所有—— 这一刻简直不可思议!转瞬即逝的光一灭,宇宙就堕入了深邃的黑暗。但奇异的是,不知受谁保护,凤凰和雪豹并没有逝去,而保留了一艳一冷,依然旋鸣盘啸。 声音却脱离画面,这石火一刻中,世界是绝对安静而虚无的。惟有这两只奇兽还保持着超越的姿态鲜活着。 须臾…… 须臾! 无穷无尽的虚无让那个须臾久如一步逾过一千年—— “Kong——Kong——” 似鼓! 纯然的虚无数不清的细小光点陡现,宛如无数下针扎刺破黑暗,不少的细光沾在了雪豹的脊背上。 大雪一奔甩落,原来那是一种很小很小的花。只有米粒大。 和光同尘。 凤凰盘旋而起,火焰在虚无中画出漂亮的羊角风。仿佛宇宙无端在它们中途投下了一样又一样的山川风月,无数个故事将彼此拉开距离。最终雪豹退到很远的距离,只看见凤凰流丽的尾羽轻轻曳过一处—— 就在那个地方,一座山峰的轮廓突显,那正是人世的昆仑山脉。 花雨一静。那座诸神起源的大山抖落霜雪,现出一丛顶峦——这简直是不合常理的,虚空中一个声音却赫然投下,如雷贯耳:“天地呵——” 那声音细听其实非常像神明,但没有一丝尘世里的柔缓,发声的部位不像喉咙而像以魂血字字弹弦! “天地呵——” 我并未朝前看见一个答案! 我不曾回头看见什么圆满! 所以我回到这最初的起点, 来向你寻找一个涅槃!” “你该从第一根草抽芽开始, 将所有的一切都尽付箴言!” “你该最大地敞开你的胸怀, 容下我这飞天遁地的求索!” “你该对我有生的每一个疑问 事无巨细地暴露奥义!” “你不该逃避! 花了我这无尽心血铸就的人啊—— 你绝非宵小之辈!” 每出一句,昆仑的轮廓就清晰一点;几句问完,昆仑已尽现! 凤凰简直就像是躁动不安的心脏,穿天刺地搏动不休,通体的火红犹如一线流离的醉玫,在虚无的黑暗中汹涌怒放! 那道来自最亘古的疑问,便终于穿破万重劫难,穿过不知其数的一念,主动的魂灵朝虚无之间发出亘古的第一问——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昆仑山脉轰然撼动,万神之树如山爆发,刹那间地动山摇火光冲天,无垠神火喷为两个持武对峙、金刚怒目的庞然人形! 这二者一双锤一双刀,竟足有山峦高,茹毛赤脚,通体透明容颜不辨,一落地就开始逐着凤凰恶斗! 刀兵大响之际。 得不到答案的声音厉声复问:“——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无人作答。——两个怒发冲冠的巨人刀锤相战火花四溅,举锤的巨人扬手一震,另一个生受一锤砸进山中,地基狂摇沙石飞走,持刀者毫无退却一手伸长,举手就朝凤凰抓去,凤凰翅膀一鼓,堪留一缕火光。 举刀的巨人抬脚冲来,黑暗中好像有看不见的台阶供他们俩行动自如,争凤而斗势如水火,昆仑都险被踏平——若头顶有天也该叫他们打出个窟窿! 刀锤互斗之声令凤凰焦虑万分,流星般冲向东南。 两个巨人互相抓着鼓起的坚硬肌肉,在无尽的黑暗中扭打数回,而后齐齐一头撞在了凤凰原本轨迹的终点! 那一撞简直是石破天惊,两个闪着烈火之色的巨人瞬间焚着,烈焰照出了隐在虚无中的折断的天柱! 天柱之下,山上字云清晰可见——不周。 那一瞬间宇宙倾斜!雪豹明显地朝东南方趔趄了一下,蓦然抬头—— 只见从东南始,光苗如有生命般蔓延,映出山海之环的同时,共工和颛顼烧尽的火已经发而为一条人身蛇尾的大蛇! 那是女岐。她腹部鼓起痛苦翻滚时,山海之环火速扩展,在黑暗中完美地重燃了那对转轮。 好像有一道又一道的痛吟从女神的口中逸出,分娩的痛苦令凤凰不停地绕着她。但凤凰只能听见神火燃烧的声音—— 渐渐那火烧成九条,九种形态各异的龙产出,伴着一声长痛的大告,分娩而死的女神再度烧尽! 地上的阴阳转轮还在奔腾,赤水之北,章尾山,两重人面蛇横错冲出,同时与女岐产出的烛九阴撞在一起! “嘭——!!” 一条横贯南北的巨大烛龙甩在了地上,尾巴甚至戳到了雪豹跟前! 烛龙睁眼,血红的瞳孔盯着冥漠的天地,天地亮。 烛龙闭眼,那一瞬间仿佛早就坍塌平衡界再次坍塌,所有的一切都堕入虚无! 凤凰和雪豹大叫起来,直到烛龙又睁开叠瞳。 惊魂未定的雪豹对着烛九阴的尾巴狠挠一下,没想到直接拍下来一块——这东西柔软如蜡,一踩就扁! 它仰天:“吼——” 下一刻凤凰俯冲而下,离火扑在烛九阴头顶那只重瞳独眼的瞬间,一条极长的火龙就在垂直交错的双环里爆了体。 燎原的烈火朝天曼衍,仿佛藏着人山人海,而后就在这火海里,一条如山的鲲出现了—— 它就像在南冥天池里一般闲适周游,颇有几分悠然地甩尾,环游一会儿,脊骨扭曲,腹部产出一物之时,气管的火种直逾万丈! 凤凰箭越而去接住那忽然变得很小很小——仅一人大的东西,但那人已经先一步自行站起来,手举着一根灼亮金澄的长棍。 此刻,转轮扣住的昆仑之间,烈火簇拥着,惟有这一线长光垂直上下,永无极限地切在天地之间。 雪豹发现那是以后被埋在东海成为宝藏的定海神珍铁。 那么这个人——这位古神就是—— 多少先民都无视着的我啊,却被你看见! 大禹那双疏通洪水的手在虚空中招了招,仿佛隔着数重时光摸了摸凤凰的脑袋。 随即那张面容模糊的脸微垂,似乎一笑。 而后他将那根定海神针往下一掼—— 那一瞬间仿佛虚空中看不见的洪灾大浪倏忽定住!万千惨痛的生民懵然抬头,看见水浪疏通,放过了凡人的安定,沿着无数沟渠引向了北海。 地面的黑暗被狂风卷走,山峦水纹在一瞬之间显露出来,数不清的叶尖在风中婆娑,看不尽的沟壑在地脉上雕刻。泛滥的洪水急速地蒸发催干,大地被放出了窒息的囚笼! 山海环上一条生着一双翅膀的大蛇咆哮而出,弯尾奋爪地在大禹面前弯成一把铁钩。 凤凰唱诵似的啼鸣不已,似报似谢。雪豹发现自己居然在一块冰上。 应龙的尾巴徐徐摇动,似墨笔欲诗。 那一瞬间大禹似乎又笑了一下,而后凤凰好像听见一个古老的声音,带着先民那种听不懂的口音,泥土的气息——古神说, 就从这里落笔吧。 不要怕。 应龙蓦地腾高,扩大,漆黑长尾如鞭般狠抽在地上,一下一下,大地更移摇撼,激越动荡,山谷下沉山峰伫顶,陆地分出了沿用万古的界限—— 冀,豫,雍,荆,扬,兖,徐,幽,营——九大部分切开混沌,定下这魂灵的界限。 九州初成! 为我落定大地的古神明寂灭,下一瞬间令人无法睁眼的灼目的光侵盖一切,凤凰莽起而上,只看见十只三足金乌高高在上地嘲叱自己的微光!愤怒还未至顶——大禹烧完的火便催出一个持弓者,那人肌肉饱满,身形矫健,一出现便引弓拉弦,一支熊熊利箭暴冲而去,刹那一只三足乌便惨叫着陨坠! “咻——!” “咻——!” “咻——!” 这人毫不迟疑一箭又一箭,箭无虚发,一击毙命,速度和力量都毫无二议当属第一! 一只一只的三足乌在半空中焦黑成灰,惨叫暴死,直到第九发箭射空,后羿还没停手,无弦弓却没有再发,好像被谁叫住。 凤凰疑惑地在几只三足乌的余烬里穿了几次,看见后羿顿足仰首,随后身形瞬息烧灭,火顺着他仰视的目光飞去,随后在空洞的天际,灼亮的三足乌旁,一轮圆满剔透的月亮如盘托出! 那火烧成嫦娥,美人捂着脸面在这满月前哭了起来。 伤心的泪几乎要成雨。 碧海青天夜夜心! 大雪摇头晃脑,在冰面上跳了一跳—— 摇曳的月华为荒芜大地披上一层凄清银装。 嫦娥飘散而下,光点化为一个狂奔的人。这个人一直在跑一直在跑,从两条腿跑到拄着拐,吸风喝露吞江饮海,好像肚子里有几万斤气量。烈日焚心不影响他跑,没人知道不影响他跑,跑不到不影响他跑,他只是停不下来,注定要一直狂奔。 不像其他古神,这位神明,自始至终都在地面。 凤凰本想飞下去,但一身烈火,便没有太近,只是远远地跟着,颇有点亦步亦趋的意思。 这个人终于跑累了,扔了拐杖——拐杖居然化为一片桃林,又倒下去,并做双腿,仰面看天,满头大汗,喃喃自语。 “凤凰,我好像看见了凤凰。”夸父最后说。 他又灭尽了,那一瞬间凤凰拔地而起,如千年前被神明用作驱邪一般刺向空洞的上方,古神却比它更快—— 地气吐出万千丝缕,三危之山之上一条赤红的灵蛇倏然游出,循着狂涌的气流往前蹿游,迅疾如电,一念之间头顶生角,八万里行过,一念之间那对龙角竟然又轰然倾颓,在大地上砸作双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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