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少女本人并没有敌意,云青峭能做到御敌,但做不到完全控制力道让对手不伤不痛地臣服,除非自损八百—— 那剑才御起利风,不待起势,剑柄就被苏视按住。软剑转眼就到了他手上。 云青峭侧首。 只见苏视御剑立地一斩,万千光华从剑刃流转而出,金澈的枷锁刹那把那狂舞的蛇尾捆回了原地。——整个过程之花了一个眨眼的时间,那蛇尾拍碎的铜镜此刻才落地成粉。 苏视把剑随手塞给一个姗姗来迟的仆从,表情一反常态、堪称严肃地扶住云青峭,对边上有些发晕的侍女吩咐:“拿伤药来。” 云青峭被扶着走了两步,一掌推开他,疾步上前查看那少女的状况。赵夫人这才惊魂甫定地围过来。 赵员外打着折扇让人收拾一地狼籍,叹:“哎,多灾多难。” 少女看是极端痛苦,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不难从眼珠里读出感激,沉重的眼睫又被云青峭轻轻合上。 云青峭没有作声。苏视只能看见她的下颌绷紧了,那是一个不仔细盯着完全发现不了的细微变化。 赵夫人有些怜惜地替少女擦汗:“离我们不远的那座山里常有瘴气,据传总累白骨。阴森的很。从前就有人计算过,在里头失踪的人数根本没有发现的那么多,怀疑里通蛇女的极忘台。” 极忘台是人间炼狱,多生白骨,倒也有理。 “她这擦伤,像是极忘台下的蒺藜刮的,”赵夫人继续道,“传言非虚。” 云青峭从袖间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葫芦,掀开盖子,一片轻盈的花瓣便飞出如蝶,落进少女唇中。 一阵清淡的花香散开,所有人明显看到少女挣扎的动作慢下来,而后紧锁的眉也展平。 “迷魂草。治标。”云青峭简短道,“——她还能恢复吗?” 赵夫人摇头:“不可能。” “关于这蛇女,有一种说法,不知沿途而来,你们可曾听说过?”赵员外接茬。 自然没有,来的路上星夜是奔,闲话少听。 云青峭正要细听,却再次被扶住了,这次苏视没让她轰开,不容置喙地把她扶到刚摆好的桌席旁。 赵员外吩咐人上茶,他夫人还在床沿看那少女,有些忧心地看着被禁锢的蛇尾。 苏视接过铜盆,洗干净毛巾,拂开云青峭微乱的鬓发,细致地擦掉额上血迹,那伤口一指长,在这么个大好年华的姑娘脸上,真是——有点想炖蛇肉了。 他一边做这些事,一边道:“颜愈不必担心,那锁链是天上来物,不伤人。” 赵员外调侃:“天上之物,可是那位梁远情所出?苏大人,您这可是借花献佛了。” 提起梁陈,苏大学士才终于回神,这才发现云青峭已经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洗礼他颇久。恰似猫科动物看见两脚废物竟然退化到此。 而赵家夫妇,交换几个眼神,看来时一律切换成了一种八卦人看话本的鸡贼。 他一个手抖,差点把药抹到人家眼睛里去。 “……”云青峭及时攥住那手指,“多谢,——我想晚点瞎。” 苏大学士只觉得指尖跟着火似的,这把火还砰的一下冲到脸上,令那张与梁陈对骂九九八十一回合都岿然不倒的脸皮史无前例地红成了猴屁股。 他凭空退化了语言能力,支支吾吾片刻,“你……”“我……”颠倒来去,最后憋出一句:“纱纱纱……纱布还没贴上!”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豆腐块似的药贴,仔细万分地贴上。 苏视损梁陈的时候有多恨铁不成钢,现在就有多有口难言,可见世事确实打脸,人还是不要太得意忘形为好。 云青峭只闭了一下眼,本被拨开的手又抬上来,在苏大学士那仿佛强迫症上身反复斟酌位置、唯恐贴歪的手背上拍了拍,对赵员外道:“那蛇有什么故事?” 阮颜愈走近,含笑看了看一脸假正经的苏子呈:“这事说出来,也是一件悲剧。” 见她要说,赵员外倒了茶,各请一杯。 苏视也落座,定下心来。 按照梁陈所说,这灵蛇从前就发过孽债,而后被他抓上天将功折罪,在天池净化四年有余,而后为修人形到了流渡。 那座岛被徐念恩焚毁之际,这条蛇受到重伤。此后与那把拂尘一起流散人间,只是游丝也不是一个能给她港湾的人,终究还是分开了。 分开以后,她究竟是顽强还是脆弱,为何不过数年,就变得闻风丧胆? 她要玉玺做什么? 从鬼帝对她青眼相看这一点来看,林暄不是——至少不会是一个完全恶毒的人。 是什么令她看不破红尘?看不破也罢,为什么又要拉这万千浮生来为她陪葬? 她也配。 阮颜愈徐声道:“……数年前,一个姓李的医者外出采药,在道旁捡了条奄奄一息的灵蛇。” 标准恩将仇报的开头——苏视与云青峭相视。 “这李老先家修岐黄,是个医药世家,从不见死不救。老人又格外心善,明知那条蛇煞气逼人,依然将它带回了家中,细心照料。”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也许天材地宝都难救的伤重,然而在这人世将养过十余年,居然让李家把这条蛇养活了。 林暄可以化形时,救她的人已经辞世,她被一代一代地当做家传之宝,转手数个家主。 这些人里面,有一板一眼的,也有玩世不恭的,但相同的是,都求她的护佑。 当时降真已没,神道已合,但各地时不时还有些小鬼之类的侵扰,那是天地阴阳崩溃的前兆。灵蛇可一叶知秋,又身负巨力,总是能见微知著地报难。 她不像明韫冰,对有的东西格外执著,只是混乱度日,大多时候,空迷茫着。 有恩,须还。但有一个声音对她说。 “李家从一位江湖术士口中得知,灵蛇血可延年益寿,”阮颜愈轻轻道,不出所料看见苏视和云青峭脸上掠过诧色,“那条蛇便成了药材。” 苏视道:“她这样残暴,会甘愿束手就擒?” “会的。”回的却是云青峭。 沉默。 须臾,她道:“给女子套嚼子,不用任何借口。” 被抽血,所幸回愈很快。因为修为太厚。 送走第九代李家人,林暄被一个年轻人接手。所谓富不过三代,早年累积起来的声望名誉,家财权势,到了这一代,已经锈迹斑斑。以至于掌权者都拔不出一根好草,是个实心的酒色之徒。 凭祖荫,圆滑变通,财色相投,做了尚书令。 林暄就是在那时,结交了那个与明韫冰有三分相似的尚书千金。 她确实和明静习性太像,明韫冰会因为初吻在寒夜而在以后每一个有子规啼的寒夜里宛若被吻,她会因为某个人有故人三分影踪而剖心泣血,付出一切。 可惜,人鬼殊途这个道理,梁陈教了明韫冰一千年,他也不彻悟。从来就没有人教的林瑟玉,更彻悟不了。 “灵蛇帮小姐私奔,谁知那游侠并不是个良人。逃命中途给小姐下了情毒,闺阁女子都体弱,哪经得起这样的烈毒。一贴药下去便一命呜呼。那李小姐命丧情场化为厉鬼,奇怪的很,不怨情郎不怨家长,偏偏来向她索命。” “人化常鬼,再如何厉害,也不能和这种灵兽抗衡吧?”苏视道。 赵员外笑着摇头:“苏大人,你太光明磊落了。” 阮颜愈放杯:“以卵击石当然不是明智之举。但不管什么东西,有多厉害多狠毒,只要有情,就脆弱的不堪一击。我日间听你们说那位鬼主,不也正是这样吗?”
第151章 解忧无虞 我与我周旋久 李小姐与人间的兄长做了一局,将林瑟玉困进笼中。 笼在酲泉。 “她为什么要那样?”云青峭忍不住道,“这畜牲虽然该死,当时总和李家算一丘之貉,也是为了帮她,左不过弄巧成拙。何必……” 恩将仇报? 她一动,纱布有些松脱,苏视连忙靠近查看,低道:“十日之内,死魂是可以还阳的。” 当时没有神,无法请愿,但凡尘散布的邪术妖术也不在少数。 云青峭一愣。 阮颜愈却点头:“正是。李小姐是为了复生,才配合她兄长设局,把那条蛇骗进了酲泉的陷阱。但一个女子——尤其是貌美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的情况下,会在一大票虎狼之伺下遭到什么对待?想也不用想。” 饶是云青峭性子冷,自诩见识过世面,也被这故事冻出了一身的冰渣子。 苏视轻轻扣住她发凉的指尖。 “那……” “那以后,她应该就是疯了。”阮颜愈的声音不再像起初那样和缓,平铺直叙,“开密折破局以后,酲泉几乎被屠城,尚书府被血洗,那时据说就算住在十里以外,都能听见里面一阵阵惨叫,白天黑夜,持续不休。” 几人都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一声轻响,却不是任何人。——那少女在梦中挣动,像不堪重负,蛇尾终于曳在了地上。 苏视这才开口:“先前在凉珂,有一位类似的圣女。也起了一座高塔,在平衡界处掌控阴阳,为扭转命运。——我后来听说,她生来替别人受了极刑。这条蛇造极忘台,应该是一个道理吧?” 可时想容到死都摆脱不了的宿命,同样血债累累的林瑟玉,又能怎么挣脱呢。 极尽疯狂,世界就能给你一个答案吗? 可笑。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赵夫人道,“极忘台有许多层,蛇女一般押人进去,沉入血池,练就半蛇,据说这样若是练出一个成功的躯体,就可以代生。” 苏视皱眉:“代生?” 不怪他一惊一乍,守孝还未结束——梁晏就是死于谋换代生。他意欲以最像自己的儿子做载体,却被梁斐反将一军,二人同归于尽。 而林瑟玉造这么多孽,竟然只是为了造出一个可供代生的躯体? 赵员外道:“这些我们可不知道。山野闲人,镇日只听村话矣。” 这时云青峭忽道:“我要进山。” 几人都吓了一跳,以为幻听。却见云青峭起身取剑,作揖:“多谢两位款待,这小姑娘劳你们先照顾——别过。” 竟然真的要走! 且不说这还是半夜,晨露未晞,就她这小身板,怎么看怎么都会被瘴气缠身小命危矣! 苏视本想耐心告劝,一个话没出口云青峭行如风已经走了——云姑娘很懂这货的废话之多,直接不给他发挥余地。 苏视只好先给赵家夫妇告别,千恩万谢,留了银两,这才抓起还在呼呼大睡的神兽大雪,拔足狂奔,在狭隘山径中发现云青峭身影时长出一口气。 云青峭看着稳重,谁知心里也这样不羁,说走就走,毫不以自己安危为重。苏大学士攒了满腹的废话,正欲开喷,就见云青峭回头一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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