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生个子高,视线也高,兼之曾经是学校排球队一员,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类型,这么一动作,他的影子便将“三哥”整个包覆住,有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感。 在这片压迫打击中,他对三哥一字一顿道:“首先,是您先动的手,大伯什么都没做。在场的我、胖姐,都可以做人证,大伯要是有什么伤,您要负全责。其次,您的手机到底是谁摔掉在地上的,喏,外面有摄像头。” 他边说,下巴边朝外扬去。 天线柱上果然安着个圆形的黑盒子。 这摄像头精度怎么样、角度是否合宜,江思博也拿不准,但事已至此,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诈他一诈。 哪儿钻出来的不着调的“黑恶势力”,小混混当得吊儿郎当,就着还想往上升到地头蛇? 收保护费也要讲基|本|法啦。 江念博一手握拳做出警戒动作,另一手却掏出手机:“您要是还有意见,那我现在报警,咱们找警察叔叔评评理。” “以德服人”和“以武德服人”只差一个字——能动手的人一旦讲起道理,道理会变得分外有道理。 一旁的胖姐也跟着扯嗓门帮腔:“小江不愧是读辽博士滴,说滴明白!三锅,你把我们当苕(傻子)哄是吧?啷个(怎么)你真想再克(去)蹲局子?” 周围的吃瓜群众见风向陡变,也开始对小混混的这幅做派指指点点。 “老子信鸟你滴邪!你给老子等到(等着),还有下次,老子绝对不……”三哥倒是有做小混混的基本觉悟,颇懂三十六计的最后一计,光速理了理方才摔到地上被吹乱的头发,脚底抹油地飘走了。 江念博将长者掺回隔壁手机贴膜店铺,又回胖姐的店里抱来了纸箱。 跨入店门的一刹那,他目光叫门牌上的【二七数码 | 27 CLUB】吸引了过去。 江城有条十分古早的商业街叫“二七路”,是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的先头兵,很有一段风光的日子,不知多少胆大心狠的生意人,从在“二七路”摆摊开始,投身浮沉诡谲的商海,赚得盆满钵满。 只是近年来江城开始大力发展经济,新兴商业片区不断增加,“二七路”逐渐门庭冷落车马稀,有点儿“时代的眼泪”的意思。 想来这位身着丝绸衬衫的老人,是从那边新搬来做生意的。 最叹不过英雄迟暮。 旋即,江念博又为长者的“思变”而高兴——【27 CLUB】,来了光湾高新区,门牌上也入乡随俗地带了英文。 江念博学着胖姐的方言调调,小声地念叨:“还蛮洋气的撒!” “真是太谢谢了。”长者坐回店铺货架后方,打开风扇。 旧而干净的丝绸随着凉风摆荡出不同形状,也带走了方才的混乱无措。长者惬意地呼了口气,指了指江念博的T恤:“小伙子,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找件干净衣服你先穿着,这件你留在我这儿,我洗好给你送回去。” “你是在江城科技大学读书?你同我说一下你的地址和电话。”他随即又从柜台下取了毛笔和宣纸,舔了舔墨准备写字。 那毛笔的笔头丰韧饱满,笔杆是很好看的淡青色,在灯光照耀下温润如玉,间或洒着斑点,让人一眼着迷。 江念博还没来得及细想长者为何知道他的学校,一个贴膜店里为什么会出现毛笔宣纸这种画风离离原上谱的东西,却叫长者的眼神攫住了。 他记起长者写在小黑板上的字,想来字如其人,长者样貌清俊,眉目舒朗,下颚线虽然锋利,却自带一股温文尔雅的感觉,很不一般。 年轻时大概也是八零年代大帅比一枚。 江念博收回思绪,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给长者,随即爽快道:“洗衣服就不用了,多大点事儿!我学校离得不远,一会我回宿舍换了就行。大伯,那个什么三哥还是三弟的,要再敢来闹事,你就打电话给我,我非把他按进局子里不可。” 话毕,他不小心瞥了眼身旁的纸箱,方才大杀四方的锐意荡然无存,反而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方才他拒绝了长者借衣服的好意,也是因为这纸箱里装着个“废物”,正配自己这身滑稽的行头。 “我看你好像不开心?”长者记下手机号,将毛笔搁在砚台边,笑问,“有什么事吗?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忙。” 江念博并不想袒露心迹。 读博读了这么多年,江念博早在坎坷的科研路上明白了一件事——人生不如意之事何止十之八九?分明就是个绝对值,十。 而可与人言者,无。 世上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说出来像是憋了一口老血,说出来又显得矫情;不计较的话越想越委屈,计较的话,别人还什么都没说,自己就嫌弃自己小心眼。 于是江念博道:“没有没有。对了,您这家店什么时候开的?我记得这里原来是家网吧啊?叫‘飞鱼网吧’。” “约摸有大半个月了。”长者掐指算了算,复又摸起毛笔,一边细细擦着,一边摇摇头,“以前这里是什么店,我也不知道,我是直接向房东承租的门面,这儿房租贵,我哪儿能找起中介啊……” 江念博满脸悲愤。 自己今天千里迢迢扛了一箱子“废物”回来不说,累得快嗝屁了,结果连一碗热干面都吃不安生。 这还不算,平时常来的江南皮革厂……【飞鱼网吧】的老板竟然悄咪咪地带着小姨子携款跑路了! 他办的至尊VVIP会员卡里,还充着大几百呢! 长者似是误会了江念博的神情,亚麻色的瞳仁眯起望向他,唇角挑出笑容:“小伙子,你是好人。” 默了默,长者一字一顿,难掩意味深长:“好人会有奇遇的。” 作者有话说: 卑微求一些海星(灬 灬)
第4章 江城渴学基术大学 从这条满是泥水、七弯八绕的“光湾街”尽头左转,过了马路走十分钟,就是江城科学技术大学南三门。 太阳从云层后探头,逐渐现出毒辣原形,照得江念博眯了眼睛的同时,也让南三门上【江城科学技术大学 USTJ】几个镀金超大字体,连带着门内的镀金圆球雕塑,反射出无数道光线,显出某种俗气的闪亮。 不时有身穿跨栏背心和大裤衩的男生们睡眼惺忪,提着装有热干面、豆皮和豆浆的塑料袋,趿拉着拖鞋来来往往。 江念博不禁笑笑。 和早上六点就被迫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的光湾广场相比,暑假期间的江科大像个贪睡的孩子,一定要到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才能懒洋洋地苏醒。 江城科学技术大学是985、211老牌名校,每年的录取分数线高得吓人,从建校开始就以理工科见长。 理工科发达的坏处是男女比例失调。就连江科大学生,都常常在网上调侃“江科男女三比一,一对情侣一对基”。也正因此,学校在整个华中的高校圈,都落了个“江城渴学基术大学”的奇葩外号。 但饶是资源如此丰富,九年了,眼光颇高的江念博仍是未入樊笼,整个人活得像个入定的老和尚,手上持朵莲花,可以直接念着阿弥陀佛去出家。 而理工科发达的一个好处,就是有钱。 早些时候,江科大秉持“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原则,走的是正儿八经的科研路子,知名院士、行业专家的名单可以写满一整张A4纸。不过近几年整个学校似乎风水有异,突然开了挂一样,互联网新贵、科技公司老总多了起来。霸道总裁们感念母校教育之恩,纷纷慷慨解囊,因而整个学校也颇为受惠,校园修得壕气无比,恨不得在校门口挂上个【金钱才是第一生产力】的门牌。 就连南三门门口那个镀金圆球雕塑也是一位身家过亿的互联网大佬校友捐的,比其他学校看上去大气许多,周身散发着一种理工科直男审美的风格,一种彪悍硬核、简单粗暴的风格。 它也被大家戏称为“科学顶个球”。 科学顶个球啊,搞钱要紧。 江念博一手推着电动车,一手拖着座位前面脚踏板处的纸箱,在直男风格的“绝望坡”上气喘吁吁,龟速前行。 江科大校园占地面积大,两条主干道横贯东西和南北,形成一个很标准的十字。由于道路过长,因而一条被称为“无情路”,另一条被称为“绝望坡”。 绝望坡,顾名思义,因为沿路上上下下起伏不定,走起来,可谓是绝望他妈给绝望开了门,绝望到家了。 道路两旁连可以遮阴的树木都没有——据说是某任校领导为了学校评优评先,特意吩咐后勤处,将本就为数不多的梧桐和刺槐移走了,道是明快敞亮,不畏浮云遮望眼。 每走到这里,江念博总忍不住在心里暗叹,领导高升了,却苦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 还好有一届又一届的学生。 和很多新生一样,进校后的第二个月,江念博就从快毕业的学长那里花了三百块,买了辆不知道是几手的小电驴。 这电驴很通人性,知道他家庭条件不太好,不仅没作妖,质量反倒过硬得出奇,堪比战争时代的军用品。从大一到博五,小电驴变成了老电驴,磕磕碰碰的次数多如牛毛,却只叫江念博修了一回排线,换了两次电瓶。 车贱好养活,竟然真就这样陪了他九年时光。 江念博觉得这久经沙场的老家伙,可比他导师天天开的宝马740厉害多了,于是亲昵地给它取了个名字,也叫“BMW”。 只是如今,BMW没有毛病也有脾气,还没骑两百米,便滴滴滴报了个警。 没电了。 “靠!亏我还叫你BMW,又没‘蓝’了是不是?”江念博想踹老电驴一脚。 终究是不忍心。 奋斗了半个多小时,江念博已将车推到行政楼和一食堂之间,这里是绝望坡最为“凶险”之处,走过去后,博士宿舍便近在眼前。 坏运气从不单独到来——在小而密的上下坡间,他的手像一行从精密程序中脱离指令的代码,几乎不受控制——车把往东,轮胎却自顾自地朝西跑。 兼之车上还堆着个不安生的纸箱,他勉力维持平衡,却还是在恍神的一瞬,连人带车“夸嚓”摔倒在了路边。 不知为何,一阵奇异的感受涌上心口。 莫名其妙地,江念博感到胸口发烫,方才在面馆那种被撞击的感觉再度袭来;只是顾不上思考是怎么回事,眼光下意识地追着滚到一旁的纸箱。 箱子自然已经散架,露出里面黑黢黢的边角。 一台二手电脑主机。 江念博拿出手撕快递的力气,连忙拆了被水泡得不成型的硬纸片,卸掉泡沫垫板,把用来固定的皮筋揣进牛仔裤口袋,随后将主机举在眼前来来回回检查。 零部件都还在,红红蓝蓝的各色电线也没有散,应该是没撞出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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