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想如此宣泄,他甚至觉得这城里的每个人都愧对向斯年。 “林迁!” 听到莫莉卡的提醒,林迁才后知后觉地松手。 凯尔身子已然发软,跌坐在地上后才逐渐恢复意识,不断咳嗽起来。 莫莉卡快步走到林迁身边,示意他朝四周看,然后小幅度地摇头,示意他太冒失。 抬起头,林迁注意到有零星几个城民正朝他这边看来,直到和他目光相撞才若无其事地走开。他仍在气头上,忍不住啐了一口。 向斯年出城前那段时间的状态已经让林迁领略到的人言可畏,更别提他现在要争取成为新的城主。 于是林迁只能放任凯尔毫发无伤,被莫莉卡拉到库房僻静的角落。 林迁握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 “才没有什么敌袭,老大是被陷害的。”他轻声说出几乎落实的怀疑,然后期待地看向莫莉卡,如同手握救命稻草,“你这次出城一定找到了什么,对吧?只要将德里克的罪行公之于众,城民们自然会……” 可他却看见莫莉卡遗憾地垂下眼帘,道:“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现,所有战败机甲的残骸都不翼而飞,其中也包括夜幕。” “可你们提前了这么早回来,”希望落空,林迁变得焦虑,试图埋怨莫莉卡办事不利,“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再多花些时间,以防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因为什么都没有,没必要守着空无一物的戈壁浪费时间。”莫莉卡按住他肩膀,“冷静些,听我慢慢说。事发地旁边有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崖边观察到不少划痕,可以推测是拖拽重物造成的,说不定机甲残骸都被人为地推到了崖底,而不是被AI掳走。” 林迁没能按她说得冷静下来,反而更加激动:“既然如此就去探查崖底啊!为什么要就这么放弃?” 莫莉卡纵容了林迁的无礼,理性道:“因为那道沟壑深不见底,能观测到的范围有限。” “可是万一老大还活着……”眼下林迁根本没办法保持平静,他大脑飞速运转,盲目地顺着自己的逻辑行进,“我知道了,现在是缺乏探查崖底的设施,没关系,我可以做出来的,到时候只要再派人……” 他曾因发明创造被向斯年称赞,比起做城主,这才是他的舒适区。他这样木讷地念叨着,转身迈开步子,准备一头扎进车间开发探查设施。 “你先冷静下来把我的话听清楚,林迁。”莫莉卡将他拽回来,前后摇动他的肩膀,随后逼他直视着自己,一字一顿道,“我说了,沟壑太深,坠到崖底几乎没有幸存的可能,就算侥幸还有一口气,也绝对撑不了这么久。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向斯年绝无生还可能。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林迁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不想面对罢了。 他不愿思考,苍白地辩解道:“不,这样推断太草率,只有亲眼——” “我也希望他还活着,但是现在必须要接受现实了。”莫莉卡皱起眉头,投来惋惜的目光,她似乎也花了些时间下定决心,停顿许久后道,“如果你觉得困难,他的讣告可以由我来写。” 为了照顾林迁的情绪,就连钢锤也会有意识地避免将向斯年和代表死亡的词汇联系起来。 可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正如莫莉卡所言,他早晚要正视已发生的事实。 林迁有些站不稳,全靠莫莉卡扶着。他一步步地退让到现在,已是几近崩溃。 “一定要这样的话……务必写上是德里克做的,还有凯尔,还有……” “我们没有证据。”莫莉卡再次点醒他,不亚于又一次打击,“向斯年事发前的风评不算好,如今城中更有相当一批人选择拥护德里克,你这样冒然定罪只会让别人觉得是在泼脏水。或者……你和向斯年朝夕相处,要不要再仔细想想看,有没有其他被遗忘的线索?” 莫莉卡并非报以希望,而是试图开导,转移林迁的注意力。 所幸,林迁的眼中终于久违地闪过希望。 他当即陷入回忆,对每一个可疑的细节剥丝抽茧。 “或许火灾的起因就值得推敲一番。我还曾看到战损机甲的武器中卡着干扰器的零件,这说明机甲队自相残杀的现象存在。还有,还有……”林迁呼吸一滞,怔愣着抬起头,绝望地望向莫莉卡,“出城当晚,德里克找我要了夜幕的密钥!” 莫莉卡随即惊诧地瞪大眼睛:“你给他了?” 林迁无力地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墙面,又像个短线木偶一般坐倒在地上。 他后知后觉自己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将手伸进发间,无可控制地快速呼吸:“该死,我给他了。我那时只顾着快点回去,根本没想清楚。我不知道他们曾有过节,老大很少跟我提起过去,我一直以为他跟你和钢锤差不多……他一定是在那时候对夜幕做了手脚,不然以老大的实力,不可能如此轻易就……” 开导失败,反而弄巧成拙。 莫莉卡叹了口气,走过去试图拉林迁起来:“好了,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自责都没用了。” 可林迁还没法轻轻放下,他痛不欲生:“害死他的人里,也有我……” 莫莉卡无奈地闭上眼,轻轻摇头:“你只是被他们利用罢了。” “这些证据够吗?”林迁乞求地看向莫莉卡,希望能得到肯定,这样他也算帮上忙,能让负罪感稍稍减轻些。 “你说的这些算不上证据,都只是一面之词,无法让所有人信服。”莫莉卡无可奈何,理智告诉她该选择放弃,“再执着给德里克定罪了,你没法以此竞争城主之位,这条道走不通。” “可我并非是为了竞争,我是想给老大一个交代。”林迁几乎哽咽,“你能明白我现在的心情吗?原本我还能站在制高点谴责谋害老大的那些人。而现在,我才知道我也是自己最厌恶的那批人之一,我为自己感到作呕。” 为扳倒向斯年,德里克潜心做了盘大局。直到事发之时才有所反应已是追悔莫及。 如凯尔所言,林迁满盘皆输。 莫莉卡深吸一口气,道出沉痛的事实:“我知道,但已经没有意义了。暂时忘掉向斯年吧,现在最要紧的是成为城主。” 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林迁眼里写满悲切,他现在觉得,自己甚至不配为向斯年立碑。 ——或许,向斯年真的选错了人。 “是吗?”林迁扶着墙,晃晃悠悠站起来,“事到如今,我真的还有资格继承城主之位?” 莫莉卡欲言又止,揣测不清林迁所思所想——在她看来,林迁现在的神色并非彻底消沉、决定坐以待毙,他更像是陷入了扭曲与挣扎,正走向一种难以言说的阴鸷。 “钢锤和你或许比我更合适,忘掉老大临行前的委托吧,我只该做那几天的代理城主罢了。” “别妄自菲薄,都说了你是被他们利用。”莫莉卡觉察出不对劲,跟上林迁的脚步,“你要去哪儿?” 此时林迁身上散发出的气场似曾相识,但她短时间内无法准确地回忆起来。 林迁像是打定主意,别过身子,让莫莉卡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不要管我,也别再对我报以任何期待,找别人当城主吧。” 莫莉卡脾气再好也要被他破罐破摔的话激怒。她站定在原地,冲着林迁的背影骂:“你当真要一直这样软弱下去吗?没了向斯年就什么也做不成?” 林迁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向着回家的方向。 莫莉卡忍无可忍,再也不顾自己的话被周边城民听见:“就算德里克当城主也无所谓吗?” 终于,林迁停下脚步。 只见他半转过身子,直视着莫莉卡,掷地有声地笃定:“他当不了城主,我说的。” ----
第127章 伤痛 ====== 周身仿佛浸在虚无之中,时间和感知都无法被定义。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你差不多也该醒了”,重力、痛感,喉间难耐的异物感一股脑地袭来。 向斯年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模模糊糊地一片白。 他顾不上头晕脑胀,艰难地举起手,将插进喉咙的管子扯了出来。然而这跟管子带来的痛苦还未彻底消退,他又觉得胃中难耐,努力把住床沿,将身子探出去,呕出一滩酸水,嗓子火辣辣地疼。 他几乎虚脱,身上起了层冷汗,难耐的疼痛随之袭来,根本分不清部位,仿佛整个人都要散架。 这时候视力才完全恢复,向斯年喘息着,看清地上方才呕出的蓝绿色液体,和胳膊上白花花的绷带。 他一时间回忆不出发生了什么,思绪全被痛感的叫嚣占据。最剧烈的部位还要数左腿,像是有千万根在扎,难以平息。 他很快忍无可忍,不顾其他部位的伤痛,坐起身,扯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去看。 眼前有一片殷红,被雪白的床单映得刺目又惊心。只见左腿以下的部位不翼而飞,只剩下扎在断口处的绷带和外渗的鲜血。 向斯年不知道什么叫“幻肢神经痛”。明明能清楚感知到左小腿的存在,比起失去左腿,他更认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于是他伸出手,朝着小腿的方向缓缓靠近,再往下一按—— 触感落空,手按在平坦的床面上。 向斯年抬起头,怔愣地环顾四周。房间内充斥着统一的白色,面积不大,能轻而易举地望到头,确认屋内再无任何人。 原本被抑制的呼吸开始加速,眼中的木讷转变成惊惧。他再次低下头,数次抓握小腿本该占据的空间,可希望如同触感一次次落空——这根本不是幻觉。 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吼起来,发疯般地攥紧床单,又挥手扫倒床边的输液架,粗暴扯掉扎在胳膊上的针头。 向斯年仍然无暇回忆发生了什么,满脑子只有对现实的抗拒,无力地延伸为对这个房间的憎恶与恐惧,好像离开这里就能改变失去左腿的事实一般。 于是他挣扎着下床,又因来不及适应左腿残缺而重重摔在地上。更多的伤口撕裂,本就折断的肋骨再次受到撞击,几乎让他疼晕过去。 连最简单的行走都做不到。 向斯年的处境如同困兽,惊惧转变为愤怒。可惜趴在地上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他只能发泄地怒吼,暴戾地扫开挡在面前的一切设施,不断弄出巨大噪音。 他这么一闹,想不被注意到也很难。 房间的电动门平滑地打开,有人走进房间内,直奔他而来。 向斯年正处于毫无安全感、极度排他的状态,更别提靠近的是个戴着面具、全副武装的陌生人。 毫不意外地,他展开了攻击,对着对方挥舞拳头,并大声咒骂。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伤成这样,向斯年也依旧不好惹。 那人举着镇静制剂,根本无从下手,僵持没一会儿还被向斯年一巴掌打掉了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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