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幻肢痛如约而至。 向斯年疼得辗转反侧、大汗淋漓。但他愣是咬牙坚持了许久,试图拜托药物的帮助,好向乔伊证明自己已然痊愈。 可随着药效彻底消失,疼痛愈演愈烈。 向斯年躺不下去,选择坐起来。他被折磨得气急败坏,掐着自己的断肢,咬牙切齿。 “我还能被区区一条腿困住不成?”向斯年打算以毒攻毒,取来义肢,为自己粗暴地缠上绑带,“好好看着吧……看这副身体到底是谁说了算。” 他忍痛,扶着床站起来,进而走出房间,朝着熟悉的方向缓慢行进。 走廊内只亮着应急灯,光线昏暗,但也足够辨认。 向斯年走了一会儿,开始感到疲惫,于是撑着墙原地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腿似乎没一开始那么疼了。 下一秒,原本按在平整墙面上的手掌突然传来异样触感,像是按在某种生锈金属的粗糙表面一般。 向斯年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看过去。 但墙面还是原来的样子,光滑平坦,上着柔和的白漆。 向斯年握了握拳头,觉得蹊跷。只可惜一瞬间的感觉不可追忆,他只能作罢。 幻肢痛已经变成了可以忽略的隐痛。 “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向斯年挑了下眉毛,转身返回房间,在心中盘算明天就跟乔伊提回黎明城的事,这次说什么也不妥协。 可是没走两步,眼前忽地闪过诡异一幕——整洁宽敞的走廊变成崎岖废墟,钢筋横断,碎石散落。 向斯年因此站立不稳,向后摔坐在地。 他来不及感到狼狈,立即紧张地四处张望。 一切如旧,并无异常。 是药物的戒断反应? 向斯年顿觉不快,在心里又加了笔账,准备埋怨乔伊没事先讲清止疼药致幻的副作用。 他低头确认义肢完好无损,双手撑地,准备起身。 可再抬头,映入眼帘的又是那段残败不堪的废墟步道。 这一次的幻觉相当持久,就连向斯年用力揉眼也无济于事。 可他依旧认为眼前所见的不过是幻觉,因为通道本身还存在,能够按原路折返,回到房间。 于是他说服自己保持镇定,朝着来时的方向行进。 终于废墟逐渐恢复成了像样的走廊,房间内的布置也并无改变。 向斯年关上门,跪坐在床边大喘气,小声感叹:“真是快疯了……” 他用余光瞥见了放在矮柜上的药瓶,一时心头火起,发泄般地一把抓过、掷了出去。 缓了一会儿,向斯年仍觉得胸口憋闷,想要透透气。 于是他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想要吹吹海风。 可是迎面而来的风不仅闷热干燥,还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让刚深吸一口气的向斯年忍不住干呕起来。 今夜经历的一系列事实在令人费解,他再不信是什么戒断反应,下定决心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好似时刻警戒的探照灯。 向斯年瞪大了眼、甚至不惜眼眶发酸,他将半个身子都探出窗户,仔细看。 这下他终于看清,拍打海岸的哪是什么清澈海水—— 黑暗。 粘稠。 俨然是一汪焦油。 ----
第130章 幻觉 ====== 向斯年恍惚着后退,房间内的陈设也已变得一地狼藉,叫人头皮发麻。 药瓶横躺着,静静待在角落。 正如搞错了环境与现实,药效和戒断反应也被颠倒,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止疼药。 这才符合对AI一贯以来作风。 向斯年心中警铃大作—— 乔伊…… 他也一定是深陷幻觉,所以才会被洗脑。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在废墟中穿行。他根本无从辨别方向,完全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尝试开启每一扇门。 “乔伊!” 两手空空实在不安,向斯年想到自保,从角落的废料堆里捡了根锈迹斑斑的撬棍,遇到锁死但看上去松动的门就直接暴力破解。 他再次遇到了来自安塞城的幸存者。 他们衣衫褴褛,蜷缩在角落,不知生死。身边散落着玻璃瓶,瓶底还积着淡蓝色的液体,颜色跟药片如出一辙。 向斯年想起当初从傀儡机甲里拽出的机甲师,项圈上安设的就是这种制剂,能让人看到天堂、看到心目中的乌托邦。 那人后来因没能及时服药暴毙而亡,向斯年庆幸自己发觉得足够及时,还没进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很快,手里的撬棍就明显弯折。向斯年打算砸开面前的门就将手里这根丢弃,换个新的。但他刚举起手,门却自己开了。 门后站着乔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乔伊?”向斯年立即把撬棍扔在一边,上前两步,抓住乔伊的双肩,“听我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是不是吃过止疼药,或者其它类似的什么东西。” “我没有吃药。”乔伊伸出手,掠过向斯年的颈侧,一只手扶在他后颈处,另一只手描摹他下颌的轮廓,“你擅自停了药?” 向斯年察觉到这动作暧昧,但当下情景来不及思考太多。他摇晃乔伊的身体,大声道:“那药有问题!我本没有什么幻肢痛,全是那药的戒断反应,药效是致幻,自从我——”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时间对不上。 他从第一次在那个房间睁眼,看到的就已经是幻觉。药分明是之后吃的,那之前的算什么?难道这药还会篡改记忆? 向斯年甩了甩头:“反正这里非常不对劲,你得跟我走,跟我离开这儿。” 但乔伊没有移动半分。 他反问向斯年:“你真的分得清幻觉与现实吗?” “当然了!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向斯年用了力,就算捏疼乔伊他也不在乎,他希望能用这种方式让对方清醒过来,“倒是你自己,明明将AI行径和未来看了个透彻,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更是历历在目,事到如今却为它辩驳。你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吗?” “是这里不够好吗?”乔伊木讷的语气和其他幸存者别无二致,“这里有舒适的居所,富足的食物,有你梦寐以求的海景,还有我。” 好赖话都已说尽。 “别逼我把你打晕,扛起来强行带走。” “那你说说看,幻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当然是——” 眼前的画面又开始闪烁,乔伊的脸似乎发生了扭曲。 “为什么不留下呢?这里有舒适的居所……”他又开始重复。 向斯年怔愣着松手,从乔伊的双臂间挣出,一步步后退。 是啊,幻觉是从一开始就存在了。 他想起将抽出喉间软管后呕出的那滩颜色诡异的液体,想必那是跟“止疼药”有着相似功效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之后看到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假的。 “……还有……我。” 向斯年保持视线定格在面前人身上,缓慢地弯下腰,捡起撬棍。他的手在发抖,甚至就连面部肌肉也随之抽动。 我怎么会忘了…… 乔伊明明早就死了,尸体在损毁的机甲里被烧得面目全非,绝无复生可能。 面前的不过是承载着他记忆与思念的冒牌货。 这下向斯年终于看清那个人形机械真实面目,身上还沾着令人作呕的机油。 他毫不犹豫地将撬棍抡了过去,重击落在头颈部。撬棍折断,人形机械变形凹陷。 “妈的……” 向斯年再一次承受挚友死亡的哀伤,这般悲痛和被欺骗的愤怒一起让他红了眼眶。 他随意拿起趁手的家伙,对冒牌货宣泄情绪。没有能用的就用拳头,誓要将对方破坏得面目全非。 幻境与现实交替着。他举起手时看到的是人形机械,可真正砸下后又变成了伤痕累累的乔伊。他悲愤地怒吼,下手的力道没有松懈半分,也逐渐分不清溅到脸上的温热液体到底是机油还是鲜血,像是亲手杀了对方一次。 终于,“乔伊”彻底没了生息。 向斯年用占满自己的血与粘稠机油的双手捂住脸,掩面而泣。 “我多希望……你真的没死……” 乔伊已死,但人形机械尚能继续运作,它用乔伊的声线发出充满杂音的话语:“你以为……嘶……真的还有去处吗?” 向斯年用尽了力气,被磨烂的拳头隐隐作痛,双手也快要抬不起来。他再不能拿这个顽强又该死的机器怎么样,只能摇摇晃晃地站身走远,眼不见心不烦。 “……嘶……你走不掉的……嘶……”人形机械喋喋不休,“早知道你如此顽强,就不该……保留膝盖……要连同双脚、双手一并去除……人彘……嘶……人彘……” 是啊,这也是老把戏了。 就像故意弄瘸乔伊的腿,用摧毁□□的方式达到控制的目的。 面前的门逐一开启。 向斯年知道AI不会那么好心,让他畅通无阻地离开这里。但他脑袋浑浑噩噩,身上也已经没力气继续破门。从遭受背叛,失去机甲,失去左腿的时候起,他就已经失去主宰命运的能力。 向斯年踉跄着走过一道道为他安排好的通道,来到货真价实的出口。 他站在门口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戈壁,风席卷着黄沙,两侧有高大如鬼魅的傀儡机甲伫立,将头仰到最大幅度才能看清全貌。 他太渺小了。 人形机械说得对。 他根本无处可去。 …… 林迁像是再无竞争城主的意图,完全无视钢锤和莫莉卡的劝阻,把自己锁进车间好几天,然后又在月黑风高的一夜驾驶机甲偷偷出了城。 他改装了机甲,使其获得攀岩的能力,能顺着岩壁下到崖底,誓要亲自将一切探查明晰。 他知道孤身出城的危险性,但眼下不会有人帮他,对向斯年的执念足以让他克服一切。 林迁途中不曾停下休息,他以全速赶到事发地,固定好绳索,操纵机甲下降。 这沟壑确实很深。但只要亲自下来探查便知,中部有一段岩石隆起,空间缩窄,只有小物件才能通过,哪怕是残破不全的机甲也大概率会卡在此处。 林迁找到了卡在崖壁的机甲碎片,甚至不乏来自夜幕的零件,但稍大些的残骸全部消失。 他随即想到是被AI掳去,也许重伤昏迷在驾驶室的向斯年也在其中,也许……他真的还活着。 林迁几乎要一鼓作气地冲向AI老巢。但他很快恢复理智,意识到自己携带的物资并不充足,不足以支撑二人一同返回。所以哪怕再着急,他都必须要回城再做打算。 可当回到黎明城、将机甲停好走出车间时,林迁却被凯尔带头一行人团团围住,朝他心中刚燃起的希望浇上冰水。 他们谴责林迁行为冒失,说启用机甲之前需要向上级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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