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延,吃!”阿透脸上还带着青紫,可能刚刚是头撞到了墙,额边血红一片,可他还是笑得灿烂,傻乎乎地将最好的食物送给妫延。 “阿透,也吃……”妫延的声音有点哽,有多久没有一个人,这样无关其他的对他好了,他小心接过被帕子包得很好的点心,虽然这点心精巧,却也是他平日里常吃的,他小心捏了一块放到阿透的嘴边。 “阿透,有,阿延,吃!”阿透见妫延递来点心,赶紧摇头,然后将掉落在墙边的硬饼拣起来,正要往嘴里塞,结果被妫延直接拍掉,看着那像硬饼像石头一般滚到一边,阿透眼中带着心疼。 “阿透,吃这个,你不吃我也不吃!”妫延将那块硬饼子打掉,态度坚决。 “啧啧啧,感人哟,既然都不吃,那你们就别吃了,饿着肚子一起上路吧。”红衣男子阴阳怪气的声音又从巷子口传来,吓坏了两人。 “呵!我就说有什么不对,还好回来看看。”褐衣男子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将手中的长剑挽了个剑花。 “你们不要杀他,你们主子要什么,本公子都答应了!”妫延赶紧将阿透护在了身后,他自己也没想到,坚持了几天的自己,竟会为一个小傻子松了口,果然,傻气会传染的吧。 “不必了,我们主子现在……要你的命!”黑衣男子淡淡抬了脸,忽然抽剑就向两人攻来。 妫延愣了一下,他竟连活着的价值也没有了? 可惜,拖累了这个好心的小傻子了。 妫延正想着,忽然觉得腰间一紧,身子被强行扭转,那个好心的小傻子就紧紧抱着他挡在他的面前了,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撩动了一下,颤巍巍的,说不出的滋味。 直到许久,两人依然什么事都没有,妫延这才回头看到,他的侍卫们总算是赶到了,之予挡下了黑衣男子的剑,他们安全了,妫延脚下一软,抱着阿透跌坐在了地上。 很快,那几名男子均被生擒,之予办事妫延是放心的,他正想将阿透扶起,没想到一名侍卫就过来拎起阿透的后衣领甩到了一边,然后才恭敬地将妫延扶起,另一名侍卫赶紧送上厚实温暖的长披风将妫延裹得严严实实。 妫延看到被甩到一边的阿透,明明被撞痛了肩膀,却一声不敢吭,他小心将散落在地上没被踩散的点心拣到帕子上包好,然后连滚带爬地将那块已经脏得看不出是什么的硬饼子拣起, 缩成一团继续啃着,仿佛他的一生就只配拥有这块豆饼,那些好的香的甜的美的,均和他的世界无关,他连试图尝试都不敢,妫延心尖疼得发紧,恨不得一脚直踹那名敢欺负阿透的侍卫的心窝。 妫延默念了两遍为君之道后,这才只是瞪了一眼那名侍卫,然后对着其他人吩咐,“将阿透……将这孩子带回府。”然后转过身子,矜持地上了马车,既已脱了险,他们二人自身份有别,不过相救之恩不能不报,他自保他一世无忧就可。 妫延被一群人簇拥着回了他的府邸,不过换了件衣裳刚将自己收拾整洁,宫里就派人来接他了,离府前,妫延竟还记起那个小傻子,心中一暖,对着管家吩咐了一句,“带回来的孩子,别饿着他了。” 妫延想着,等他回来,再让人好好照顾他,养一个闲人,他还是办得到的,现在先让这小傻子吃好再说。 只是,妫延没想到,他的这一个疏忽,再加上琐事繁多,他与这小傻子再见竟已是三年后的事情了,而他立誓要保一生无忧的小傻子,终是因他的不经意而受了三年的委屈。 妫延有时候觉得这世间之事太过无常,变化之快让人摸不着头绪,只怪自己是个凡人,看不透也悟不清,连自己的人生和命运都无法掌握,只能被命运推动着向前走。 妫延幼时并不住在都城之中,他们一家四口住在城郊的小村子里,父亲耕地母亲织布,祖母料理家事,虽日子清贫,一家人却也过得其乐融融。 改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妫延三岁那年,他自小早慧,那日之事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是他的生日,母亲高兴地告诉他,他将要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祖母说双喜临门,自是要好好庆祝的。 那是他正在吃母亲做的寿面时,一群人闯进了他们家中,带头的是一名如玉般的公子,他一身白衣摇着折扇,目光带着怜悯,他告诉他,“阿延,你姓妫,我是你的叔父。” 他们一家被带到了一个很大的屋子里住,父亲不用耕地他们也有吃有喝,母亲不用织布,他们也能有想要的东西,只是他们没了自由,终日只能待在一方院中, 后来祖母坦白他们才知道,原来父亲是当今君上的亲子,祖母原是君上身边的侍女,一次君上不知为何烂醉唤着她“小鹿”强得了她的身子。 祖母知道君上只好男风,她怕君上知道后她不得活命,于是想尽办法逃了出来,只是没想到不过一夜就怀上了孩子,她不敢妄想母凭子贵,只带着一家人隐姓埋名平淡度日, 只是没想到还是被君上的胞弟给找着了,他们其实都懂,君上无后,今后这君主的位置自然是留给胞弟的,若他们出现在世人面前,那这君王之位花落谁家就不太好说了。 住进这大院的第二个月,祖母自缢了,没了她,就几乎无人证明他们的身份了,可惜他们仍未得到自由;住进大院七个月后,妹妹降生,按规矩怕夭折先不取大名,母亲叫她“二丫”, 叔父来时似特别喜欢她,亲自为她取名“遥”;妫遥百日过后三日,君上故去,战神叛逃,那日之后叔父再来时,像是变了一个人,他问,叔父告诉他,他错了,他渴求的东西,原来就是一开始拥有的,只可惜他将他弄丢了。 “阿延,你以后一定要护好自己的宝贝。”妫延点点头,他的宝贝是他的家人,他自然会护好,叔父也是他的家人,叔父说,等他当上君主之后,自会放他们自由,他信! 新的君王继任了,妫延一家的日子却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叔父将他带在身边了,叔父同父亲说,“阿延这个孩子聪明,不要耽误了。” 于是他就跟着叔父学习,只是他学的东西叔父却不再继续钻研了,他开始学道,学卜卦之术,叔父身边的之予说,叔父从小就资质上佳,学凡事道理快,连仙家道法修炼都快。 叔父有许多宅邸,可他却独爱一处不甚华丽的后院,那处的里屋除了叔父只有他贴身的之予和阿鲤能进去,后来多了一个妫延,其实里面也没什么特别,甚至里面放置的衣物摆件都不是叔父的。 可叔父几乎天天都待在这里,内室有一幅叔父亲笔的画卷,那画上山间精灵般的白衣男子在崖边迎风站立,山风吹起他的纱衣,似随时会随风飞走消失不见一般。 许多年后,妫延知道了,这名男子是被叔父弄丢的宝贝,叔父说当年有真人卜卦说他身份贵重,他不信他死了,所以他不停的卜卦,以求有生之年得以再见一次,他有话同他说,很重要很重要。 继任的君主原就身体不好,当上陈国君主不到五年就病逝了,当世人都道公子玙成为陈国君主是理所当然的时候,令世人震惊的是,公子玙找到当年老君主遗落在民间的亲子,要将君王之位归还, 百姓虽议论纷纷,但谁是君王与他们的生活关系不大,而彼时陈国众大夫与将军又都是公子玙的人,自然听从他的命令。 这个结果妫延是不奇怪的,他的叔父修道入了迷,自有逍遥长生自在,又何必困于一个小小陈国,他跟在他身边的近五年里,叔父就不止一次同他说, “阿延,吾将这陈国送你可好?”其实,从一开始,妫延在叔父身边学习的就是君王之道,他是从头到尾就没想过当这个国家的王。 最后,妫延年幼,公子玙还是将王位给了他的父亲,叔父离开前说,“你阿爹这么疼你,以后这位置定还是你的,你啊,就好好的再玩几年吧。” 公子玙掐着手指算了一会,然后带着点点愕然和点点怜悯又说,“阿延,早点看清自己想要什么,什么才是最重要最宝贝的,莫丢了,不然后悔时找也找不回了。” 公子玙离开了,去寻他的大道和他心中的那人,他将阿鲤和之予留给了妫延,妫延第一次看到两人哭得这么惨,他们跪在地上,对着公子玙离开的方向久久伏地不起, 他们说,他们以前做错了事,所以,他们的公子不要他们了,关于当年,他是怪他们的。 妫延常听人说,权力和钱财会改变一个人,甚至面目全非,可他觉得,他的父亲虽然软弱,但对母亲和他们兄妹极好,所以无论世间万物如何改变,他们的亲情是不会变的。可,事实告诉他,他年轻了,妄言了。 妫延不懂,父亲的君王之位像是天上掉下来的肉饼,接住了享用就是了,叔父留下的人各司其职,完全不用父亲操心任何事。可或许他一生的起伏太过跌宕,父亲才当上王就变了, 他开始惶恐起来,他觉得祖父就是因为无后才王权旁落,所以他只有一子一女是不够保障的,可母亲年轻时过度劳累,再加上被关的几年一直担惊受怕,身子不太好了,年纪再大了,只怕难以为父亲再诞子嗣了。 妫延真的想不到,对母亲那么好的父亲,能为母亲打水洗脚的那个父亲,为了多要几个儿子,竟然又纳了几个女子进宫。 甚至有一日,父亲,不,现在要叫父王了,他的父王竟告诉他,他不会将他封为世子的,因为叔父就是太过自在没有压力,所以才不顾家国修道成仙去了,他今后若有其他弟弟,这些弟弟也是有继承他王位的权力的,他只有不断努力,不断成长,才有可能坐上君王之位。 妫延已经记不得当时他是如何回答的,好像只说了“是,知道了。”妫延想,如果他的父王知道叔父将所有的资源人脉全都留给了他,那些暗卫也都尊他为主了,这个国家本来就是叔父留给他的,不知道他的好父王会是什么脸色? 无所谓了,他已经不是他那个一心只有家人的父亲了,随便他折腾吧,他自护好母亲和妹妹,而这个叔父留给他的国家,等他长大,他也会取回,无论他会有几个所谓的弟弟,该是他的,就只能是他的。 又是三年过去,妫延有了五个弟弟三个妹妹,父王多子地愿望算是实现了,可母亲的笑却再难得见。人的欲望是根本无法填满的,最受父王宠爱的王夫人育有二子一女, 其族中多人也被安排了官职,其父更是官拜士大夫,或许是这些给了她底气,王夫人也开始追求成为这陈国最尊贵的女人,而挡了她的路的就是母亲和他们兄妹。 就是那年起,妫延频临险境,所幸他有叔父留下的人,这才一次次的化险为夷,可阿遥,那个被他和母亲保护得太好的丫头,就在一月前,那个爱笑的小丫头,永远被留在王宫后院那冰冷的湖底,他知道阿遥是被人害死的,可父王不信,只归于小姑娘贪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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