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边城瞧着那倒在血泊中的白象国将领,一时也有些懵怔。他心知自己身负魔气,情绪失控时便会怪力伤人,亦清楚那魔气与地脉中涌出的怪鼠同出一脉,皆为灰黑浊气,可迷人心智。但他从未见过这个力量,强大却清澈,犹如传闻中的上苍神明之力一般。 而与他一样惊愕的还有躲在远处林中听风的苏梦。 苏梦沉默垂首,面色不善。 呆头呆脑的小葫芦精却看不懂他,小声问道:“苏梦大人,我们不下去帮帮他们吗?我看他们好像打不过边城啊!” “有什么可帮的?” “这是您与翁林国师的约定啊。”小葫芦精记性不是很好,大多时候都迷迷糊糊的,只这件事记得清楚。因为那天宴上的酥饼分外好吃,他吃了太多,路都走不动了。 "约定?”苏梦冷笑,“那是只存在于强者之间的互相制衡,他们不配。" 小葫芦精似懂非懂地应下,又问:“那我们去把边城抓来?” 苏梦摇摇头,拒绝了。 “为什么呢?大人不是说,边城身上有能复兴妖族的力量吗?” “他身上的东西已经被人身上拿走了。” “被拿走了!被谁拿走了?有人比我们还快?” “陆期那个蠢货,心甘情愿地当替死鬼还不满足,连好不容易得来的一身仙骨都给别人了,真是活该劫数不断!。”苏梦摔了手中酒壶,转身便走,毫无半分留恋。 小葫芦精生怕被扔下,赶忙变回原身跳进苏梦怀中。 紫色虚影晃动,树枝微颤,一切恢复如常,仿佛从未有人到来。 大军对峙却并未如此轻易的结束 白象国将领横死,军心大乱。其手下军士大怒,不顾一切地要冲破屏障,为主帅报仇。 临空飞来的法术接连不断地在透明的屏障上炸开了花,看着比节日庆典还热闹几分,不多时竟真将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屏障震开了裂缝。 边城没动,只死死盯着高马上的那几人。 翁林国的将领有些心虚,悄悄避开边城的目光咽了口津液,立马便有人凑到他近旁耳语道:“瑞将军,我看今日之事,不如就此作罢吧。我玉露国乃是小国,势微力薄,国内亦有妖患未除,我怕…” 瑞林狠道:“翁林未退,你有什么可怕的?离归已然死绝,他一个二十出头娃娃,就算真有些奇遇,能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玉露国将领迫于瑞林威慑,也不敢再多说,只能随瑞林一起,将目光转向边城。 边城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犹如暴雨前夜般宁静。整个人身姿挺拔,神色从容,无半分怯懦之意。 瑞林也摸不准边城的底子,犹豫许久,未敢下令。 直到日头西落,天光渐暗。 终于有一声熟悉的哨音,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身着重铁盔甲的骑兵带着漫天的尘土踏风而来,从地平线那端忽然杀出,遇者皆得避其锋芒,不过几个呼吸便行至城下。 为首的将领摘下面甲,露出那双淡灰色眼瞳和硬挺的高鼻深目。 “哈斯!” “北阙人!” 边城与瑞林齐齐开口 “你怎么会来?” “你们怎么来了?” 哈斯言简意赅道:“边城,我的朋友。” 千百年来,北阙极少与天弘大陆之人有所交集,更鲜少踏出安神山,今日突然而至,简直极大超出了瑞林的预期。原本一个境界不明的边城已足够叫他头疼,如今又掺和上一群精壮的北阙骑兵,他就算再急功近利也是不敢再硬拼。 哈斯见敌人没有动作,拔出剑指着瑞林,又一次重复道:“边城,我的朋友!” 终于,瑞林还是识时务地选择鸣金收兵,强拉着杀红了眼的白象人,灰溜溜地退出了长垣。 眼见大军退去,边城终于勉强松了口气,挺直的背立马佝偻下来。 哈斯翻身下马,径直朝边城走去。 “好久不见。” “好...” 除了没有那点夸张的车轿,什么都与他们初见时如出一辙,甚至连天边那轮将垂不落的圆日都别无二致。 哈斯刚想上前揽住边城的肩膀,边城却没来得及将话讲完,便猛喷出一口鲜血,扶着哈斯的手臂,倒在了他脚下。 鲜血从哈斯胸前的甲胄蜿蜒而下,落进边城的眼睛里,把他的记忆染成一片刺目的红。
第168章 大战后,边城卧床休养了整整三天,终于才从深睡中醒过来,又花了大半天的功夫,勉强将梦境与现实区别开来。他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个好长的好长的梦,跌宕起伏,缠绵悱恻。醒后细想,却又什么都不记清了。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团来历不明的魔气一同消失不见了,胸口空荡荡的,记忆也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浓雾,变得模糊不清。 好在除此之外,边城并没什么大碍,那日晕倒不过是还未适应新得来的力量便过度透支,又悲伤过度心气郁结,才会忽然昏迷。 大战将歇,五国军队还未完全撤出斛国国境,似乎还在暗中寻找机会。妖族更是趁这场大乱异军突起,在北部高原占了几个大城,打起复兴妖族的旗帜,整出了不少动静。 而斛国幸存的修行者中,还能行动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盛戟大难不死,连家都没回,架着拐就去各地平乱了。离归的老东西们死得也就剩白桦和他那头傻老虎了… 边城在床上掰着指头数了一圈后,再躺不下一刻钟,拎着外衣便去了皇宫找程鹤也。 程鹤也比边城想象得还要忙,见他来了,别说打趣一番,连多余的招呼都没一个,三两句将事情交代完,便直接下了逐客令。 边城瞧着案牍前眉目紧皱的少年衣袖,已然被墨水沾染却无知无觉,他沉默片刻,最终也只能无奈叹息一声后匆忙离开。 接下来的小半年里,长垣城里一天的变化比往时一年都多,虽没有人心惶惶,却也百废待兴。接手天机处、重整离归、筹备军务,挑选新人... 在某个瞬间,离归的小师叔终于成了斛国的国师大人,坐在曾经属于扶鲤的位置上,身旁空无一人。 累极时,边城时常会想,当年师父出走,师门离落,师姐孤身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否也会如自己现在一般迷茫。但他每次都不敢多想,稍微有些难过便又重新投入忙碌之中。 后来,边城几乎将休息的时间压缩到没有,整日困于朝堂上与桌案前,不与人说笑,也极少想其他事。他故意避开了某些过于痛苦的问题,把自己包进一个壳子,连程鹤也都说他变得刻薄又寡淡。 那么长的时间里,边城只哭过两回。 一回在扶鲤的葬礼上,破晓时分,人群散去,边城发疯似地掀开棺木的盖子,躺进空荡荡的棺椁中,默不作声地哭湿了扶鲤的旧衣衫。 另外一回是程兮苒出发去北阙合亲的典礼上,边城第一次见程兮苒穿那样繁复的衣裙,完全一副高贵公主的模样。他刻意避开人群,悄悄将自己仿照诡石打造的长枪塞进华丽的车辇里,连告别都没有,便反身回了离归寝殿。他将那颗大槐树下埋着花酿挖出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酩酊大醉时,他哭了个痛快,吓得离归新来的弟子个个不敢入睡。 程鹤也听闻边城的丑态,本想来劝慰一下。结果刚走进院子,瞧见那熟悉场景,转头便叫侍卫从宫中又搬了几坛子好酒来。 有人陪着,边城倒是不哭了,怼着程鹤也的脸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程鹤也自然不甘示弱,边哭边骂。 什么威仪,什么素质,都不要了。 两个人骂到天亮,才互相依靠着在槐树下入眠。 清晨的阳光透过槐树花叶照在两张憔悴的脸上,光影重叠下,尤其显得他们像两个可怜的孤寡老人。
第169章 老人常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边城以前不相信,总觉得刻骨铭心的痛苦足以伴随他入土。直到真的经历过后才发现,那些过于尖锐的疼痛终会被磨平,变成只在阴雨天里隐隐作痛的关节,不经提起时,才心口一紧。 遗忘的最初,是语气,是声音,后来又是那双含水的眸子,习惯挑起的眉,肘窝的痣和扬起的耳光,还有那双惯爱蹬在他胸口的柔软脚心...到最后,是连心里念出“小白龙”三个字,都令他觉得矫情又恶心。 魔尊陆期成了一个不能分开表达的词组,只在政务会议上偶有提及。 边城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在乎了,但至少,在程鹤也问他的时候,他很坚定地说:“记不清了,不重要。” 彼时,将过晌午,院中阳光明晃晃地刺人眼,轮班的侍卫都倚在长廊的石柱上打盹,天机处里空荡荡的,只剩程鹤也与边城还坐着没走。 杯里的清茶泡得太久已然有些苦涩,程鹤也本想喝来润润嗓子,却还未等茶水润过口舌,便皱着眉放下了杯子。 边城从书卷中抬起头,瞧了那龙袍衣袖一眼,问他:“陛下还有何事?” “你就没想过去找他,将事情问清楚?” “早该预料到的事,有什么可一再追问的?我当时也是年少轻狂,才被美色迷花了眼。” “你...”程鹤也被噎得难受,起身欲走,却想起还有正事未讲,无奈叹了口气,又转身走到桌前,抬手敲了敲那黑木桌案,“前两天,妖皇派人送了一封密信给我。”程鹤也敲得很重,甚至还刻意释放了一缕灵气,震得黑木桌案微微颤动,带跑了压在桌面上的宣纸。 边城笔尖一歪,纸面被划出好长一条墨痕,他有些恼怒地再次仰头,道:“苏梦!他又想搞什么鬼?” 程鹤也解释道:“信里描述了一段关于龙族和祖神的故事,据说是某只爱云游的鱼精从一座海底墓穴的石碑上抄写下来。而那座墓正巧,就在瀚海深处,清源之下。” 边城闻声放了笔,却只是垂眸不语。 程鹤也便直接将带来的信纸塞进他手中,语重心长道:“去魔界走一趟吧,若此事真有猫腻,人族绝不能置身局外、任凭宰割。” 边城心有介怀,忙寻由头拒绝:“临近春祭,天机处的许多事务都免不得我亲手处理。更何况,新弟子们入门不久,只白桦一个长老镇守离归,怕是顾及不暇...” “此事关系重大,朕只放心你去做,其他事朕自会安排。”私下里,程鹤也对边城一直以好友相称,偶有分歧也从未拿皇帝之位来压过人。这回却直接以“朕”自称,便是要告诉边城,此事并非个人私事,不容商榷。 边城从来不是什么不知轻重之人,只得默许应下,转言道:“下次过来,记得换件暗些的袍子。” 程鹤也不解:“为何?” 边城抬手遮了遮从那光滑丝绸料子上反射来的零星阳光,道:“太亮了,晃得人眼睛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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