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被冰水泡得接近麻木,最后他甚至感觉不到周遭的环境,感觉不到自己,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 唯一存在的,不过是两人同频战`栗的灵魂,随着水中不断吐出的微小气泡,漫延至清衍宗的清冽月色里。 时至今日,他依旧记得那夜的月色。 - 宿回渊刚从西域回清衍宗,尚未休息片刻,两人在木桶中时尚且天明,结束后他便躺在床榻上沉沉睡了过去。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都是曾经在清衍宗的事情,包括楚问的那句“第一次也是在水里”,也回忆得清清楚楚。 醒来之时,已是深夜,全然昼夜颠倒。 他睁眼,怔愣片刻才适应这里的环境。 没有阴火的绿光,没有阴冥的寒冷,没有厉鬼瘆人的注视。 有的只是干净的纱帘,柔软的床褥,安眠的清雪冷香。 侧头,楚问就躺在自己身侧。 刹那间有几分恍惚,仿佛如今的时间与梦境中融为一体,好像这十年间不过是一场荒唐大梦,一觉醒来,他们依旧是十年前的样子,能够毫无芥蒂地共枕而眠。 似是盯着楚问的眼神过于直白赤.裸,对方眼皮微动,随即睁眼看他。 宿回渊下意识想说“你也醒了”,但又觉得不对,楚问大概是入夜才睡,现在这深更半夜显然是被他吵醒。 若是说“你继续睡”,还是奇怪得很。 他干脆错开目光,长长叹了口气。 两人现在的状态真的是不尴不尬,关系不明,却又暧昧非常,他简直不知要用何种的态度与感情去面对对方。 楚问见他醒了,便也没有继续睡的意思,起身温了两盏茶,抬手递给他。 宿回渊沉默片刻,终究接了过来。 “睡不着?”楚问坐在他身边轻声道。 宿回渊头脑放空,双目看天:“我睡多久了。” “五个时辰。” 好久没睡过这么久的觉了。 这正是他不想留在清衍宗的原因之一,太.安逸,太沉湎。 他害怕自己会习惯被楚问所爱,习惯每天睁眼之时,都能看见对方的脸,能像现在这样,互相说着最无聊、最平淡的话。 但他清楚,他终究要归于混沌,终于孤寂,他的宿命便是如此。 这样的时间很快就要结束,而在之后漫长得近乎无尽的时光中,片刻的欢愉反而是一种残忍的惩罚。 让他心心念念,终求而不得。 “你带来的那个姑娘一直在门外听着,应该是在等你。”楚问说道,“你要不要出去看看她。” 宿回渊瞬间头疼,差点忘了秦娘还在外等他的消息。 而他又将如何向对方解释他跟楚问之间的关系、发生的事情…… “现在走了。”楚问说道,“要去找她吗。” “……”宿回渊觉得三个人中,大概只有自己听力最差。 他摇了摇头,复而靠在枕上,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杯盏。 良久,他终于开口:“你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凭心而论,他的易容术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毕竟楚问与他过于熟识,在宁邱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并不是一件难事,但对方又是如何确认的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沉默许久后,对方答道:“在很久之前。” “有多久?”他问,“是在法喜面前看到了鬼王刀?” 楚问没有点头。 “那是因为在迷雾中看到的是我?还是我醉酒之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亦或是我阴七时候表现异常?” 楚问依旧没有应声。 “还要早?”宿回渊不禁坐直了身体,他感觉事情的发展逐渐出乎他的意料,万万没想到楚问这样早就识破他的身份。 如今一想想他以宁邱的身份所说之话,所做之事,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是在罡石村老妪家,我半夜偷偷溜出去?”宿回渊百思不得其解,“再往前……就是弟子比试了,你总不会在那天就……” 楚问转头看向他,缓缓点了点头。 宿回渊面上一向冷静的表情终于一寸寸碎裂开来。
第46章 当时自己完全是凭借着假身份为所欲为,不挑`逗一番便心里痒痒, 若是早知道对方发现了他的身份,他打死也不会留在楚问身边。 可若仔细回忆起来, 一切又并非完全无迹可寻。 初见那天两人的对视、楚问刻意试探他的剑法、甚至为他戴上所谓“用以规训”的银锁。后来他也惊异于楚问对自己这个新弟子的态度, 似乎有些格外偏爱, 当时还想不过是楚问性子使然。 如今看来,他大致是早已掉进对方的圈套里面,在雷区踩蹦,假身份掉得□□, 竟还毫不知情。 简直是鬼主生涯中的奇耻大辱。 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通, 两人初见之时,对方如何可能认出自己。 当时自己随便身着青衣,手中拿着山下捡的小破剑,面部经过易容, 比试之时用的剑法与曾经也完全是两个套路。 对方如何可能一眼识破。 辗转反侧, 直至天色微明。 外面落了雪, 楚问正打算出门清扫。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当时到底是如何认出我的?” 楚问的身形微顿,随即半转过头来, 问道:“你当年,又是为何要杀师尊。” 宿回渊没想到对方忽然提到这件事情, 不禁一愣, 正想着用什么谎话搪塞过去。 “不用急着回答我。”楚问道,“等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 我便告诉你。” 宿回渊看着对方的背影走出门外,开门的瞬间有漫天风雪涌进来。 清衍宗的冬日向来难熬。 他长叹一口气,向后靠在床榻上,脖颈上的银锁发出响声。 楚问一直未替他解开,也没将其缩小,以至于他每次微垂下头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金属明显的压迫感。 看样子楚问并不打算放他走,他又该如何打算。 首先需要想个办法让楚问帮他解开银锁才是。 正在沉吟之时,听见门外传来声音,似是宁云志与楚问在说些什么,随即敲门声响起。 宿回渊下意识将被子抬起,盖住自己颈上的银圈。 下一瞬,木门被打开,宁云志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一边打扫自己身上的浮雪一边说道:“师尊说你身体不舒服,是不是这段时间下山游历太累了,话说和你一起来的姑娘她刚刚……” 宁云志抬头,话音戛然而止。 两人对视,沉默良久。 宁云志向后撤了一步,试探开口:“你是……” 该来的总是要来。 宿回渊只觉头大,有几分不耐烦:“宿回渊。” “哦你是宁邱!”宁云志认得“宁邱”的声音,下意识恍然道,但立刻又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太对。 然后盯着宿回渊的眼,瞳孔缓缓张大,震惊道:“你……你是……” 正巧楚问走进来,宿回渊便向后躺在榻上装死。 楚问看了看两人,随后对宁云志道:“情况复杂,之后有空跟你详细解释。有关当年松山真人的事情有诸多误会,事情并不似传闻中的那般。”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如今事情尚未明晰,所以还需请你莫要向他人透露他的身份。” 宁云志不管三七二十一,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我肯定帮师……帮他保密。” 昔日师弟如今成了自己的师叔,还是修仙界令人闻风丧胆、食人饮血的鬼主,宁云志想了想与宿回渊结识后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是打心里发虚。 如今甚至不知如何称呼,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楚问。 “你也称他师尊便是。”楚问淡声答道,“我们二人剑出同源,无论将来是谁教你,都不会有太大区别。” 在一旁装死的宿回渊骤然睁开了眼。 他可不想收徒弟,尤其是宁云志这样看上去脑子就不太灵光的。 正想开口拒绝,却不想宁云志抢先一步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朗声道:“见过师尊!” “……” “你上山找我,有何事。”楚问终于开口。 “对了!”宁云志起身,敛去笑意,肃然道:“上次清衍宗松山真人鬼魂作祟之事,我们对华山派华前辈有所怀疑,自从去找过他们之后,我便一直按照师尊的意思,时刻观察华山那边的动静。” 他继续说道:“近日频频有附近的村民百姓来宗门,说村里有少女失踪,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并未留意,只当是寻常的意外。但逐渐愈来愈多,近两日已有十余名少女凭空消失。我在地图上绘制了那些人所住位置,发现竟都位于华山周遭数里的位置,不近不远。” 宁云志展开地图纸,继续道:“而且经过打听,有村民夜中行猎住在山中,发现华山派的人似乎趁着夜色在运送什么东西,运送的终点便在这里。” 他手指指向地图上的一个点:“珠湘楼。” 终于将这一堆话背完,宁云志无声松了口气。 珠湘楼。 听闻这三个字的瞬间,宿回渊眸光骤然一凛,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收紧。 又是一段与他息息相关的往事。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有些奇怪,宁云志平日里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记在小本子上的人,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搜集到如此多的信息。 思索片刻,他淡声问道:“都是秦娘告诉你的吧。” 宁云志的脸瞬间一红,随后喃声道:“是……是我跟她讲村民说的事情,后面地图相关确实是她找出来的……” 那时他上山去给秦娘送饭,正逢下雪,宁云志想与对方多说几句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将最近村民说的事情给秦娘说着解闷。 但秦娘听着那些地名,都觉得有几分熟悉,拿出地图一看,果真都位于珠湘楼附近,一切线索便串联了起来。 她让宁云志将这些发现讲给楚问听,宁云志听得懵懵懂懂,赶忙拿出小本记了下来,回去又背了一夜,这才将事情原委顺利讲了下来。 清衍宗向来心系天下,周遭村民求助的事情从不会坐视不管,楚问让宁云志去与长老说明情况,今日便启程。 宁云志离开后,楚问坐在塌边,问道:“你知道这个地方。” 果然,一切细小的动作都没能逃过楚问的眼睛。 宿回渊轻笑着,随意道:“师兄可知珠湘楼为何名此。” 见楚问并未作答,他便自顾自继续道:“是因为这楼的主人姓‘朱’,朱氏富甲一方,赫赫有名,在极盛之时开了这酒楼,实则是一处风流之地,里面漂亮的姑娘数不胜数。只是现在物是人非,昔日金碧辉煌的酒楼早被一把火烧败了,至于曾经名声大噪的朱氏……现在也该转世投胎了吧。” 楚问凝视着他,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道:“十年前你初入鬼界之时,血洗朱氏满门,洗的便是这珠湘楼,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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