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回渊问道:“高僧这是何意。” 和尚敛眸轻笑,声音轻微得仿佛薄翅的蝶,“施主既然同心,为何不能一起进。” “那你说说我们如何同心,又所求何事。” “罢了。”楚问回头,淡声开口,“一起进去吧。” 宿回渊一愣。 殿内宽敞,佛香浓郁,禅音阵阵,佛祖像立于殿中,垂眸间尽显对世人的悲悯,令人不禁静心。 香旁有一些竹签和笔墨,大概是往来香客在上书写愿望,随即丢入香火中焚烧,便可使愿望成真。 宿回渊本以为楚问不过是进来看看,寻找是否有关事情的线索,却不想对方竟然真的认真地拿起一片竹简,提笔在上面写字。 楚问背对着自己,他看不清对方所写的东西,只能用余光瞥见楚问微俯的后背,高高束起的长发,以及提笔修长的手指。 楚问写完,手持香火向神像深鞠几躬,随后将竹简抛入香火之中,瞬间没了踪影。 宿回渊并没下拜。 他觉得佛祖大概也不会渡自己这般“作恶多端”的人,况且他所忧心之事,本就无解。 倒是楚问,他又为何所拜呢。 “想不到师尊也会祭拜神佛。”宿回渊笑说,“还当师尊不信这些。” 楚问缓缓起身,淡声道:“心中有所求之事,自然会信。” “师尊有何所求之事?不如让我猜猜。”宿回渊伸出一只手,一根根弯回掌心数到,“论修为、能力或是样貌,天下都无人能敌师尊。师尊总不会是来求姻缘的吧。” 楚问并未作声,却转身,垂眸看着他。 刹那间他终于窥见楚问神情。 那双淡色的眸色中有着无限复杂的情愫,但此刻却染上了痛苦的浓色。 宿回渊微屏住了呼吸,连声音都不禁放得轻而又轻:“师尊……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我或许错怪了一个人。”楚问哑声说。 他花费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楚问说的话,明明话语很短,每个字都很清晰,贴着他的耳边钻进来。 但他就是无法知晓完整的含义。 亦或是,不太敢去想。 尘封的记忆太久,以至于揭开之时,只剩下丑陋的伤疤。 刹那间,他只觉得周身全部血液都倒流回微滞的心脏,周遭一切诵经声、人群谈话声全部消失了。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楚问并没理会对方的沉默,在他眼中,那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推拒,他此刻无法去想其他的事情。前所未有地,如此迫切地想把一句话说完。 “我在想,如果华前辈所言非虚,那师尊的死是否会有其他原因,并不是如大家所见的那般。” 他伸手,搭住宿回渊的肩,可那只手却逐渐握紧,直到对方感受到了明显的、沉闷的疼痛。 宿回渊还能感受处,对方掌心中微微的颤抖。 那一向浅淡寡情的眸子中,此刻流淌着汹涌的海,浓重得化不开。 “我不知道。”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但他为何不告诉我……” 楚问声音渐低渐哑,几乎要将对方的肩骨捏碎。 宿回渊一时恍惚,竟不知对方是在与自己说话,还是与那个“他”说话。 有酸胀的感觉逐渐从心口蔓延开来,他原本觉得自己此次回清衍宗,除了探明松山真人鬼魂真相外,再也不会与楚问有任何牵扯。 但楚问总能让他恰到好处地破例。 “大概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宿回渊听见自己说,“据说他刚刚将松山真人杀死,众人便立刻赶到,毕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然也有可能……事情比华向奕说的还要复杂一些。” 他轻笑道:“你也未必是错怪他了,这种事情,很难说是谁多谁错。” “无论对错,我希望他亲自跟我解释。” 楚问声音低沉喑哑,像是生怕惊扰了禅音。他在沉重经文声中逐渐颔首,直至发丝垂在宿回渊颈间。 刹那间檀木雪香掺杂着禅香一同袭来,像是密不透风的网。 似是感受到主人情绪的起伏,身侧的尘霜剑都在微鸣。 宿回渊觉得自己脖颈间的银链又紧了几分。 “而我真想现在就到鬼界去,把他抓回家。”
第26章 可楚问眼眶微红, 紧攥住他的肩,仿佛被逼到绝境却极力克制的困兽。 他不忍去看, 错开目光,轻声哑道:“可你若想去找他, 为何不早些去。” 为何如今才想起他。 楚问不过听闻了一部分轻飘飘的真相而已, 可是他, 确是真真切切地将那些血淋淋的真相亲身经历。 他可以忍受幽冥黄泉冰冷刺骨,可以忍受人间地下不见天日,他曾见过众鬼淫欢作乱、厮杀抢夺,遍地的鲜血, 到处皆是残缺的魂魄。 但他无处可去, 只能提冷刃上位,身居鬼王。 对他来说若不杀死别人,便是被人杀死,并不存在相安无事的中间地界。 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中, 除了鬼医秦娘定期给他送药, 没有一人陪在他身边。 在人间亦是背负欺师灭祖、重伤同门的骂名。众鬼畏惧他、觊觎他的位置, 众人害怕他、憎恶他。 一夜之间屠戮朱氏满门,从此无论谁提起他都是闻风丧胆。 他曾觉得被抛弃、背叛, 但这些情绪却又荒谬得没有来头,最后连自己也不知对错何分。 但他始终觉得, 楚问至少应该来找他, 虽然他知道楚问不方便脱身,知道楚问身为天下第一剑尊, 踏入鬼界定会引人注目…… 他给楚问找过许多理由,最后都成了一厢情愿的借口。 楚问曾说,他们之间不必谈论对错,只有情意。 唯有此事,却终于失约。 “不是的……” 宿回渊听见那人声音在耳边响起,楚问紧咬牙关,声线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激动,抑或是哽咽,他并不知晓,楚问上身微俯下来,遮住他尽数的视线。 “不是什么?” “我曾经去找过他。” 极轻的声音回荡在禅香空灵间,空气在此刻倏然稀薄,宿回渊整个人顿时愣住。 他一寸寸将目光转向楚问,哑声道:“什么?” 又觉得自己这个反应似乎有些反常,又改口道:“什么时候?” “就在那件事发生后不久。”楚问道,“我背着师叔与同门下山,实则去了鬼界,看了他一眼。并不确定他是否知晓,现在想来……大概是不知道了。” 宿回渊又问:“他当时在做什么?” 楚问薄唇微启,却是忽然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开口。 他亦不愿回忆那段往事,更不想提及。 “没什么。”楚问摇头,“等下便要走了,你确定不写张竹简吗。” 宿回渊本不想写的,但如今一想,竟也破天荒地觉得机会难得,写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最坏的情况便是念想没有实现罢了,总不会比现在的境地更差。 他写得很快,像是随便画了两个字,便将那竹简抛到了火中。 再转身过来时,已经神色如常。 “走吧。”他说,“宁云志他们几个还在外面等着呢。” 宁云志和两名华山弟子分别单独进入,宿回渊二人便在寺庙门口等候了一会。 再一次,他又察觉到了鲜明的目光,如芒在背。 他转过头,法喜和尚丝毫没避讳自己赤.裸裸的注视,朝他淡笑。 明明是看似不经意的一瞥,却看得人汗毛倒竖。 宿回渊蹙眉问楚问道:“这法喜和尚到底是什么来头。” “只是有所传闻。”楚问思索片刻后答,“法喜无父无母,在街头流落,且由于长相的原因,也经常受人欺凌。后来被住持发现,带回了寺庙中。那时的桃源寺尚且荒凉,很少有人前来祭拜,但自从法喜和尚掌事之后,香火忽然旺盛起来,来往香客络绎不绝。” “人们前来寺庙祈福本就是出于自愿,法喜又是怎么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来这里的。真是奇怪。” 两人正谈话,却忽然无意听见身后人交谈,有只言片语钻进耳中,宿回渊不禁凝神听了听。 “你说这件事情,来这里祭拜能管用吗,我还是害怕。” 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 “小姑娘你放心,我家前段时间也收到过‘那东西’。”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妇人说,“那上面还沾着血,给我吓坏了,听说村头老张就是因为这事死的……后来我出门想把那东西扔掉,却碰上咱们亭长。” 她继续说道:“咱们亭长说最近有好几个人收到那东西,让我来这寺庙里拜一拜,求佛祖保佑就没事了。你看我现在,不还是好好的。” 宿回渊转过头去插话问道:“抱歉打扰,姑娘所说收到的‘那东西’又是何物。” 年轻的姑娘本就神情紧张,忽然有人说话更是吓了一跳,下意识错开目光。但当她转过头来看见对方的俊秀长相之时,又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这位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姑娘莫怪。”宿回渊笑着扯谎道,“只是我前几日也收到一些奇怪之物,若是与姑娘的能对得上,岂不是正巧。” “原来是这样……”那女子神情稍微缓和些,小声道,“那天我休息得早,半夜似乎听见门外有细细簌簌的响声,还以为是风声没有注意,可第二天一早出门一看……”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那是一个血红色的包裹,上面沾着血迹,当时我害怕极了,打开一看……是,是一缕长发。” “头发?”宿回渊有些诧异问道,“只是头发,没有别的东西?” “对,虽然我当时吓得把包裹扔在地上,但之后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实只是一缕头发。”女子颤声说,“这附近的人都知道,谁家里收到一缕头发,便是家里要死人。” “此话怎讲,是因为你那位张姓熟人?”宿回渊凛声问。 “不止是他,好多人收到之后都死了。”那姑娘摇头,几乎要哭出来。 “只是我与张叔关系还不错,那天我做了蜜粽想给他送过去,敲门却没有人开,我打开门之后看见……看见他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已经没了气息,而且……而且他的头发也被人剃光了。就在前一日,他刚刚收到了一缕用红色包裹装的长发。” 宿回渊蹙了眉,从那姑娘的描述中,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尤其是“血包裹中的长发”以及“被剃发的死者”。 剃发相比于其他的手段,更像是表达一种具象的意义,比如…… 他抬眼,看向法喜僧人。 一旁另有小僧人前来帮忙,法喜交代了几句,便起身,向宿回渊几人的方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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