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吸一口气,轻声道:“在这里,不可以。” 宿回渊觉得对方简直是在自己的心上牵了一条线,呼吸举止之间,都牵制着自己的心跳。大起大落的感觉并不算十分好受,再这样下去,他非要被这幻境磨死在这里。 他觉得自己大概也是疯了,能在这里跟“楚问”周旋许久。 除了追求片刻短暂的、虚假的刺激,他还期望自己能得到什么呢。 “点到为止吧。”宿回渊笑道,“还有正事要做。” 他松开握紧楚问的手,这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已经便是薄汗,分开的瞬间有冷气系数涌进,掌间尚且存在的热气悉数消失殆尽。 楚问并未回答,只是跟在他身后。 “现在要去找薛方和那人交易的地点,不知道能发现什么东西。”宿回渊偏过头问道,“你说应该走哪边?” 楚问思索片刻答:“可以试试右边。” “好。” 他们朝右侧转弯,路面迂回转折,浓雾使他根本看不见路面,也很难准确判断出自己究竟走了多远。 宿回渊时刻听着身后楚问的动静,若对方真是什么幻境中的魔物所化,也不至于毫无防备。 幸好一路上无事发生。 不知走了多远,终于见到一处一人高的洞穴,洞穴阴寒潮湿,让宿回渊无端想到了那日滴水的暗道。 越向里走,洞穴愈发逼仄,只能同时一人通过,宿回渊颇为嫌弃地擦掉自己衣服上沾蹭的水痕,回头看向身后的“楚问”。 若是幻境中有扰乱人心神的阵法,那么阵眼很可能就在洞穴当中。 宿回渊向身后人冷声道:“听着,不管你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既然现在顶着楚问这张脸,我劝你不要尝试做任何过分的事情,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楚问听见,似是很无奈地一笑,“那你为何不现在杀了我?” 宿回渊盯着他的长眸,一字一顿道,“原因我已经说过了。” 因为你顶着楚问那张脸。 洞穴虽然逼仄幽深,但并无分岔,没有迷路的可能,他沿着洞穴一路深入,直到尽头。 洞穴尽头处有一块巨大的空间,从阴暗的密道瞬间豁然开朗。那空间之内,充斥着一座巨大的神像,高度有三人余。 他不由得止住了呼吸,仰头去看。 不难看出,神像本应是镀金,但经年累月的水汽侵蚀使得镀金十分斑驳破旧,神像身上大大小小的红褐色绣片触目惊心。 其他神像大多慈眉顺目,可这座神像却青面獠牙,巨大的四肢从身体中伸展蔓延出来,硕大的拳头仿佛能在空道内砸起一阵阵飓风,令人不寒而栗。 而神像的右臂,却在根部彻底断裂。 断口并不整齐,反倒像是被野兽撕咬后留下的狰狞痕迹。 可什么野兽能咬动树干般粗细的金像? 有些诡异。 神像乃是人祭祀供奉之用,为何建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之中,且既无香火,也无供物。 “楚问,你说这神像,会不会就是刚刚那老人说的,被雷劈被火烧,后来被村民砸的那个?” 无人应声。 宿回渊回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起已经空无一人。 唯有狰狞神像的垂视,石壁上滴坠下来的水滴,便是究其全部的事物与声音。 倒也在他意料之内。 宿回渊只能自己上前查看,只见神像周遭空无一物,干净得有些过分,但神像的左手中,却有两本薄薄的账本。 他取下上面的一本翻了几页,正是薛方记录自己所医之人的账本,所记录条数完全一致。 只是上面并无病人的病因以及药房,只是一行行朱砂笔墨写成的人名,后面跟了两个数字。 第一个数字是给病人治病后,那人还能活多久。 第二个数字是收过病人魂魄后,分给薛方多少阳寿。 随便翻翻账本,薛方的阳寿便已经数不胜数,大概够他活到沧海桑田,最后变成一个千年老王八。 但很明显,那人临时改变了主意,将薛方阳寿全部收了回来。 便造成了那般诡异的死相。 宿回渊去拿下一本账本,下意识想让楚问帮自己递一下,临将开口,才想起对方并不在这里。 末了只觉得自己可笑,竟已经习惯对方在自己身边。 十余年的孑然一身,还是比不上有那人陪伴的月余日子。 他将第一本揣在胸前领口中,翻开下面的账本。 与薛方的账本类似,依旧是一条条用朱砂颜色写下的人名,只不过后面并非是寿数,而是修为。 陈晓,十年修为。 张立,三年修为。 …… 很明显,与“那人”做交易的并非只有薛方,薛方与其交易寿数,此人与他交易修为,甚至可能还不止如此。 可修为与寿数不同,无法拆拆补补,纵使别人心甘情愿,也没办法把修为取出来强加到别人身上。 既然如此,夺人修为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神丹。 他人身上的修为并不能直接夺为己用,但却可以利用某些禁术,将对方修为融进所炼就的丹药中,再自己服下,仍然有增加修为的奇效。 亏得他在鬼界许久,对于那些名门正派的修士从未听晓过的秘术禁法也都了如指掌。 只是用人修为炼出的丹药还算不上“神丹”,真正的神丹仅在传闻中有一颗,能让人得道飞升,真正的活死人肉白骨。 用修为炼出来的,能有神丹千分之一的功效已是不易。可就算如此,修真界还是有无数人挤破头想去分一杯羹。 毕竟不劳而获一事,没有人不心动。 宿回渊轻轻合上账本,漆黑中瞳孔微缩,漂亮的凤眸中闪出危险的光。 一切的事情走向,似乎都与松山真人和神丹分不开瓜葛。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无法离开鬼界太久,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必须在不被楚问怀疑的前提下,尽可能迅速地查明真相。 他翻开账本上的第一页,几个字龙飞凤舞、跃然纸上—— 华山脚。 - 阵眼果真在洞穴内,就在残破神像的眼中,宿回渊找了好久,无论如何没想到布阵者会把阵眼放置在那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 解开阵眼后,浓雾迅速散去,宿回渊走出洞穴,却发现楚问已然在洞穴外。 他步子倏然停住。 就在不久之前的旖`旎倏然浮现在眼前,纵使仅仅是幻象,他在楚问面前依旧有些不自在。 就好像自己一切阴暗隐秘的想法都在对方眼中尽数展现,无所遁形,羞愧难当。 尽是满怀欲`念,觊觎风光霁月、高高在上的心间神邸。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发现衣裳已经换了回来,自己也不再是年少的样子,易容也在,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幻境已经结束了。 现在的楚问才是真正的楚问。 似乎还有些略微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他心绪莫名,抬步向楚问走过去。 楚问循声回头,淡色的眸子浅浅看着他,没什么感情。 宿回渊的目光顺着那长眸下移,很自然一般,到了对方紧抿的薄唇。 他刚刚才品尝过那甘甜清冽的香气。 那地方亦是很软的,和冷冽搭不上半分关系。 他们都尚未开口,宿回渊忽听见宁云志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你是谁?” 宿回渊悬着的心瞬间紧绷到极致,他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装,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可宁云志为何这样问。 他在浓雾中看见了什么。 宿回渊将内力凝结到掌中,瞳孔微缩。但凡宁云志接下来打算说出暴露他身份的话,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一击中对方肩侧。 可就在运力的当中,身体却僵了一瞬。 ——他发现自己的内力竟然不知何时消失了。 “你又是谁啊?” 宁云志冲着楚问,竟也说了相同的话。随即他展袖一挥,手中长剑倏然窜出,他御剑朝两个人飞过来。 只是不过数米,就从剑上摔折下来,脖子朝下重重砸在地上。 “哎呦痛痛痛死了。”宁云志歪着脖子站起身,“我御剑飞行这么差吗?” 他看向两人道:“见过两位公子,在下是……哎,我叫什么来着?” …… 宿回渊轻蹙了蹙眉,已在袖中按按攒成拳的手指逐渐松开。 很是奇怪。 宁云志像是失去了记忆,看样子不像是伪装出来的,但他至少还能御剑,证明灵力还在。 这与上次所遇的结界并不相同,结界毫无差别地封住所有人的灵力,但如今却只有自己灵力尽失。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宿回渊问。 “好像是。”宁云志挠挠头,“但我看你们面善得很,我们之前认识吗?” “……” “你本为清衍宗弟子,我们此行前往华山,之后的事情慢慢跟你解释。”楚问淡声开口,“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说。” 几人向华山方向前进,一路上宿回渊将洞穴中所发现两份账本的事情讲与楚问听,宁云志虽然记忆全失半句话听不懂,但也很识相地全程沉默。 楚问听完,轻声道:“夺人修为之事并不常见,这附近除了华山医修并无其他门派,想必这账本上绝大多数的名字,都能与华山派弟子对得上。” “有道理,既然如此到华山派一问便知,只是他们未必会与我们讲实话。” 华山医修世代以悬壶济世为主,所居高山极寒之地,一来酷寒有助于修行,二来雪原宜产珍惜灵药,三来山路错综复杂,不被人打扰。 华山派与清衍宗不同,虽修医术,却很少出世。毕竟若山上山下不设结界,每天都将有数不清的人踏进华山派的门槛,请求帮忙医治自己或家人。 为了避免嘈杂,华山派位于高山之巅,若想上山,需越过层层结界屏障,攀得数千层石阶,方能登顶。 这些障碍多是为心意不诚的寻常人所设,若是修士之间急事相询,并不会造成太多困扰。 但现在问题就在于,宿回渊现在灵力全失,与寻常人也并无大差异。 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陡峭石阶,楚问和宁云志走在前面,宿回渊艰难跟在他们身后,不一会就腰酸背痛起来,浑身已经被薄汗沾透。 灵力尚在的时候完全没觉得爬台阶是什么乏力之事,如今却真真切切地将寻常人体力差的痛体会了彻底。 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越往上走空气愈发稀薄,温度逐渐降低,一冷一热的感觉让他十分难受。脚底似乎已经被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带着针扎般的痛。 楚问忽然停下步子,宁云志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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