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拿过楚问手中的杯盏,仰头一饮而尽。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人.血的味道,本以为会腥臭难以下咽,但出乎意料地,并非如此。 腥味极淡,夹杂着冬日初雪的清甜,仿佛楚问的血就该是这个味道,无论是他身上的什么部位。 那感觉出乎意料地奇妙,那瞬间他似乎有了血脉交融的感觉。 从此无论路远天寒,却不再孑孑。 他放下杯盏,杯壁上仍有浅淡的血色,顺着光滑的盏口一点点流下来,重新在底部汇成浅浅的一滩。 宿回渊忽然觉得这有些荒谬了。 不止是楚问,还有他。 “你这几天去了藏经阁?”宿回渊忽然问,他记得楚问前几日说过,若是师叔也没办法,他便去藏经阁一本一页地翻,总能找到办法。 当时他觉得这不过一句戏言。 楚问点了点头。 宿回渊想:什么狗屁经书想出这么个损人不利己的奇怪法子。 但却没说出口。 他拿起一旁床榻上放着的尚未成型的短剑道:“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作为回报,这是我送你的。现在还没做好,我便做到我死的那天。” 宿回渊觉得,楚问应该至少有一点感动吧,至少有句谢谢吧。 楚问的目光冷淡瞥向了床榻,开口:“你睡我的床?” “怎么了,有何不妥吗?”宿回渊明知故问,“我洗过澡的。” 楚问咬牙道:“我的床榻别人不许碰。” “那我怎么能是别人呢,我都喝过你的血了。”他只笑,虎牙边还有些许未擦拭掉的血迹,更衬得少年眸若星辰。 眼看楚问要发作,宿回渊赶忙道:“你先别生气,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他从一旁掏出一个木匣子,里面竟是有一朵洁白的莲花,和一块整齐的檀香木。 莲花极其清淡的香气顺着冷然木香飘出来,混合在一起竟有种浑然天成之感,那味道淡雅卓然,像是雪原中晨光乍现的第一抹融化的流水。 “我找了好久,觉得这种香气很配你。”宿回渊说,“你可以把它们混合在熏香里面点燃,怎么样,喜欢吗?” 楚问错开目光,淡声说:“我不喜熏香。” “你不喜欢短剑,也不喜欢熏香,那你帮我治病,我总要送你点东西。” 宿回渊认真沉思,终于一拍脑袋道:“有了!把我自己送给你吧!” 楚问脚步骤然一顿。 宿回渊没注意,依然在喋喋不休:“我能干活,会扫地,身体好,除了容易死没缺点。怎么样小神仙,要不要考虑一下呀?”
第20章 “我不需要别人帮我打扫卫生。” 宿回渊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道:“好像也是,你这里整洁得一点灰也没有,都不像是住人的样子。” 但他绝对接受不了自己“没什么用”这件事情。 他想了半天,从屋顶看到地面,从桌案到笔砚,最后到了床榻边。 于是他试探性地说了两个字—— “暖床?” 楚问的耐性几乎已经达到了极致,“我那天晚上就不该救你,应当任你自生自灭。”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们清衍宗都以天下苍生为重,怎么你这个大弟子反倒见死不救?”宿回渊道,“而且冬天刚进被子里的时候,还是很冷的……” 话说到一半又忽然顿住了。 他又想起那晚他去找楚问的场景,那人背对着自己立于冰泉中,冰雪在他身边冒过蒸蒸热气,那是能把人冻个半死的温度,楚问却仿佛没什么感觉。 性子冷,手冷,且不怕冷。 这是宿回渊给楚问打上的三个标签。 * 时光飞逝,转眼间,宿回渊就在清衍宗待了三个年头。 他照常把骚扰楚问当成最大的乐趣,一切跟初遇的那天晚上似乎都没有区别,自然而然。 他身体稍好之后跟其他弟子一同练剑,一起拜师,楚问便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师兄,松山真人也对他格外照顾。 曾经松山真人和华向奕都断定活不过一个月的小孩,竟然这样奇迹般地一年年活了下来。 转眼间,已经快赶上楚问的身高。 当然,每月阴七,楚问都会喂他一盏血。 他已经离不开楚问,物理上的。 这一切顺利得甚至出乎宿回渊本人的意料,他想自己一定是攒了几生几世的好运气,才能在那个雪夜遇见楚问。 那将是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的小神仙,在所有人包括自己都不抱希望的时候,独自在漆黑的藏经阁内茶饭未进地翻了三日,终于查阅到了些许治病的苗头。 那盏鲜血,是他最后的挣扎。 他从未放弃过他。 经年日久,情愫究竟从何而起,早就难以分辨了。 或许是因为楚问每次下山都会给他带的糖人和糖葫芦,或许是每天深夜楚问对他剑法的“重点照顾”,或许是每次最痛最难以忍受的时候,总有那人在身边,用最温和的灵力卸去他全身尽数伤痕。 少年人的心性懵懂单纯且直接,一旦意识到情愫为何之时,却已经泛滥到一发不可收拾。 曾经无心的勇气也消失殆尽,他可能再也不敢当着楚问的面大剌剌地讲出类似“把我自己送给你”这种话了。 他知道楚问待他终究是不同的,那个一向淡漠的人,总会在他面前露出最坦诚的一面。 毕竟他们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师兄弟,经年日久,情根深种。 但他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他生病歇了好几天,楚问过来找他,问他上次的剑法练得如何。 宿回渊盯着楚问逆着月光的隽秀面孔,喃喃道:“这几天好累,什么也没练,师兄别怪我嘛。” 楚问并不吃这一套,冷声道:“拔剑,起身。” “你总是对我这么严。”宿回渊干脆耍赖,侧身抱住了楚问的腿,“今晚月亮这么好看,练剑可惜了。” 楚问垂眸蹙眉,只觉得对方今天有些反常,继而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一.股极淡的气味。 像是被月光稀释无数遍的酒香。 “你喝酒了?” “就……一点。”宿回渊抬头,张开手比了一下,“只喝了这么高的杯子,今天楚为洵下山带回来的,我们偷偷……” 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好兄弟卖了,悻悻闭嘴。 “我明天再去找他算账。”楚问蹲下.身来,一手抬起宿回渊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什么时候喝的?” “大概一个时辰之前,我不太记得了。” 宿回渊抬眼盯着对方月色下浅淡的眉目,宛如浅墨绘制的山川秀毓,一时入了神,言语先于意识从口中吐出: “楚问,你真好看。”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楚问时就说出的话,但两次却有着天壤之别。 一次无心调笑,一次有意彷然。 楚问倏地缩回手,仿佛是被对方面部灼.热的温度烫到了。 他垂下眸子,轻声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宿回渊忽然捉住对方尚未完全抽走的手。 刹那间温度相融,一处冰冷,一处滚烫,连带着相触的浅浅皮肉都一并灼烈起来。 他感觉到他的手在抖,但越是抖,他指尖的力度便越大,仿佛如此便能从这荒诞的气息中找回一丝丝信心回来。 “当然我不是喜欢你的脸,不对……我不是只喜欢你的脸,也不对……”宿回渊晃了晃头,越是怕楚问误会,越说越错。 不对,他刚刚说了什么? 喜欢? 坏了。 但酒精似乎有着致命的催促力,逼迫着他将那些敢想不敢言的、内心深藏的隐秘心思尽数宣之于口。 毕竟谁会在乎一个醉鬼的话。 是不是喝醉了,便可以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可以被宽恕,被原谅。 经年的情愫汹涌着,在此刻忽然找到了出口,轰然破堤,吞没一切理智。 他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除了震颤的心跳。 “楚问……”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小心翼翼道,“我可以喜欢你吗?” 并非是“我喜欢你”,而是“我可以喜欢你吗”。 少年的感情.热烈而纯粹,不吝于将最纯粹的爱慕尽数抛洒。 楚问在他心里,一直都是个小神仙,是上天派来救他的神明。在那个冰雪交加的永夜朝他伸出手,给他温暖的家。 但凡人不能亵渎神明。 他也无法要求楚问给予他任何反馈。 他唯一想要的,便是让楚问知道他的感情,那便是他全部的私心。 话语止于长夜,此后每分每秒的沉默都无比煎熬,他宛如虔诚的信徒,跋涉千里唯独想听对方说一句话。 什么话都可以。 只要能打破这无声的沉默。 楚问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收紧,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生涩到喑哑。 他该如何回应。 他要如何解释。 他为对方做的那些事,远远超出了师兄对于师弟应尽的职责范畴,他并非迟钝,心知肚明。 出于多少偏心、私心,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明知那句“把自己送给你”不过是少年不经事的无心之言。 可在那之后,总有人在他历练上山后远远坐在屋顶向他招手,然后跳下去,向他跑来。 总有人在夜里偷偷溜进他的房间,愁眉苦脸说自己怕黑怕冷,然后十分不要脸地蹭到他的床榻上。 虽然每次都会被他无情赶走。 从此每一次见面都有了温度,从此那一向不准人碰的干净床榻,渐渐染上别人的气息。 明明是对方主动招惹,是他一向克制。 可转眼间那人已然长大,紧握着他的手,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他该如何回应。 没有言语能形容此刻复杂的心情,单纯的应许或拒绝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闭了闭眼,无声叹道:“只要你能活下去……” 感受到少年紧握的手再次用力,几乎要将他手骨折断。 “我就答应你。” 几字从楚问口中轻声吐出,却震声落地。 宿回渊感觉自己仿佛被天上的大馅饼狠狠砸了一下,头脑晕乎乎的,整个人都要飘了起来。 “当然能活下去。”他紧忙说道,“你在我身边,我怎么舍得死。” 楚问只说“只要你能活下去”。 然而什么时候算是“能活下去”,如何算是“答应”,并没有讲。 宿回渊自然懂得,但没有问,他宁愿把这当成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景,甚至是一颗哄人的蜜糖,他都甘之如饴。 他从身侧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双手递出送到楚问面前:“之前的短剑,做好了。” 又倏地想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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