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青词一愣,“为何?” “那时你还小。”玉奚生温声说,“你不喜与师兄弟们同行,整日与我在霜梧峰上,你未曾见过世间风景,你所见仅我一人。” 栾青词一瘪嘴,垂下眼轻声:“我只与你在一起,不是因只有你,是因只是你。” 他自小就爱黏着师尊,连话都不喜欢同旁人说,不是因为没有其他人,而是因为他眼中只容得下师尊而已。 玉奚生也一愣,旋即笑说:“是为师不好,未能明小鸾心意,叫我们小鸾在外这么久,为师给你赔罪好不好?” 栾青词耳根又一热。 他狐疑地偷瞄了眼师尊。 融魂之后,虽说记忆还没恢复,师尊也变得温文尔雅许多,但……他身上心魔的痕迹也同样明显,譬如这声“我们小鸾”。 “那现在呢?”栾青词忽然问,“现在为何就……愿意了,是因为双修还是……什么?” 玉奚生颇有耐性地温声道:“是因为我知道,除我之外,不会再有人能走进你心里了。” 他们用彼此十年的分离来确定了这件事,无论玉奚生还是栾青词,都是彼此的不可或缺、不可替代。 栾青词想到这十年相思,想到师尊的心魔,想到他们梧桐境之内的羁绊,良久良久,才轻轻说:“是,除你之外,再无别人了。” 十年磋磨太可惜,可现在栾青词又觉得没那么可惜,岁月会令世事变迁,令光鲜褪色,最终剩下的才会永不磨灭。 镌刻于岁月,永恒于世间。 . 明焉亲自将两人送回了西陵郡的码头,这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只是将下船时,明焉忽而神色匆匆而来。 “玄都有动静了。”明焉才一进门便沉声。 栾青词一瞧她的脸色便蹙眉:“出什么事了?” 明焉也不卖关子,当即道:“是灵剑门,掌门赵元明铸剑时入魔,出关后大肆屠杀门下弟子,玄都的祛尘大长老已经率弟子往灵剑山去了。” 说罢,她有些忧心地蹙眉,又低声:“灵剑门之前带回去了一具魔族的尸骨,虽然魔族修为皆在血肉化作的幽弥中,可魔骨也并非就安全,譬如……被他们称作圣物的魔皇碎骨。” 仅仅是头颅上的一片碎骨,若是不加以制约,便能屠城。 明焉是怀疑赵元明忽然发疯与那头魔族的尸骨有关。 栾青词想起皖湖的巨大骸骨,赵玉竹当时便说过,赵元明铸剑成痴,但栾青词那时还不知皖湖下的东西就是魔族的尸骨。 “那就去看看。”玉奚生轻轻拍了下栾青词的脑袋,眉眼噙着冷意:“最好是赵元明自己出差错,若是魔族余孽……手既然敢伸进玄都,便不必走了。” . 玄都灵城,灵剑山乃是一座不大的山脉,灵剑门不在山巅,而是在山中,隐秘非常,故而多年来纵然有人觊觎灵剑门的铸剑术,但世人大多连灵剑门究竟在哪都不知道。 不过此刻灵剑山脉之间血染遍地,漫山遍野都是尸体,血腥味浓郁到呛人。 祛尘足下御剑,白发随风而动,身上却有许多伤处,指尖淋漓着血迹,他瞧着远处同样御剑状若癫狂的老者,脸色有些难看。 “大长老!”谢庭兰身形疾退至他身边,虎口崩裂往下淌着血,骂了句:“这老家伙手里那把剑有问题,小心点。” 赵元明脚下踩着剑,身后御剑无数,唯独手中攥着一把邪异至极的长剑,通体漆黑,上头有狰狞巨兽的暗纹,气息诡谲且危险。 祛尘和谢庭兰都吃了那把剑的亏,也不知为何,只要一交手,就会被这把剑拉入幻境中,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恍惚,也足够致命了。 尤其是那把剑古怪得很,连灵气都能斩,剑风可伤人 ,剑鸣也可乱心神。 祛尘轻轻点头,眼中凝重:“夺下那把剑。” 谢庭兰心中发苦,小声说:“这不夺不下来吗……大长老小心,那老东西又来了!” 话落,一道剑锋至,两人匆忙各自朝一边避开,而后两人原本所在之处下方,赫然被斩出一道极深的沟壑,赵元明神色癫狂,边笑边高声:“我的剑道,哈哈……剑道修成了!世间唯我一剑!无人可接我一剑!” 谢庭兰的衣角都被斩断了,他气得骂道:“成个屁!铸剑怎么也能铸疯了,你的剑道就是滥杀无辜?连自己弟子都杀?” 灵剑门上下死伤惨重,其一是因赵元明这把剑诡异,其二也是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谁也没想到掌门出关先杀自家弟子,拿本门弟子祭了剑。 还是门中长老拼死将重伤的赵玉竹送出去,她才有机会上三重雪宫求助,等祛尘和谢庭兰来时,整个灵剑门没逃出去的弟子也被杀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所见,就是这副满山尸体的惨像,甚至许多尸体不是被拦腰砍断,就是被活生生劈开,斩首,惨如炼狱。 赵元明充耳不闻,他双目赤红,身上逸散的灵气都泛着诡异的黑色雾气,一剑无果,他提剑便向谢庭兰御剑而去,神色狰狞地嘶吼:“给我,祭剑!” “谁要祭你这把破剑!”谢庭兰头皮发麻,丝毫不敢让赵元明近身,当即就开始退。 “封!” 冷声骤起,一道阵纹从天而降,将赵元明困在其中。不远处的祛尘双手结印,这道封印术就是出自他手。 “大长老!能封住吗?!”谢庭兰吼了一嗓子。 还没等祛尘应答,他便瞧见在那把诡异黑剑的嗡鸣之下,阵纹已经濒临破溃。 “……”谢庭兰无言,一边退一边憋出一句:“操!”
第103章 .伏魔 赵元明本身实力不弱,三重雪宫的人赶来之前,离灵剑门最近的仙门世家都遭了殃,漫山遍野中不乏村落,也都被赵元明不由分说地剑气扫到。 此刻祛尘的困阵显然困不住他,或者说是他手中那把诡异的剑。 “我真是……”谢庭兰有苦说不出,他原本想喊上大长老说不行就撤,可他一回头,瞧见远处城市的轮廓,便将这话给咽下去了,只骂出声“操”。 按照赵元明这个疯劲儿,要是没人阻止他,指不定要杀到哪去,也不知其他世家宗门何时能派人来,但至少上一批就近赶来帮忙的已经死在赵元明那把剑下了。 若是暂时退去,赵元明这疯子必然还要继续杀人。 走不得。 他没说出口,祛尘也一样没有离开的意思,阵法若是破溃他必然要遭受反噬,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疯狂榨干自己经脉里所有的灵力,再不断运转功法汲取,以此稳固岌岌可危的困阵。 他甚至分不出心神去施展杀招。 但确实是硬生生地困住了赵元明,哪怕只是暂时的。 剩下的就只能由谢庭兰来,他们没带太多人,毕竟大长老亲自出手,便只带了些弟子——诚然,即便带了旁人,用处也不大。 谢庭兰见祛尘大长老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站在剑上摇摇欲坠似的 ,但困阵没破,那剩下的只能由他来。 罗刹月散发出极其强悍的凶戾之意,狼族是桀骜且矜骄的种族,哪怕他们没有古时大妖的血脉,那自己的本事也都是凭自己修炼出来的 ,罗刹月是狼王的本命灵器,或许没有神魔二族传承悠久,但绝对不会因魔族的气息而战栗。 就如谢庭兰一样,这把刀遇强则强,他的主人配得上他,否则罗刹月宁愿自毁也不会为人所用。 他持刀便冲上去,没有丝毫的犹豫,面上除却狠色外便是冷静决然。 罗刹月绽出极为璀璨的紫色光晕,一头巨狼虚影浮现,张口便是一声悍然咆哮,威风凛凛地露出尖锐獠牙,随着这一刀一并扑去。 赵元明的双眼已经没有眼白,只剩如墨的漆黑,唇边笑意诡谲。他将剑举起,一道同样凶悍的巨兽浮现在其身后,那是类鱼似的巨兽,浑身黑雾缭绕,张开的嘴里有六七排牙,又或许更多,只不过虚影之中瞧不真切,但那古老且不详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 谢庭兰本能地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但也只有一刹罢了,他全力一击被一剑挡住,原本就震裂的虎口鲜血泉涌,僵持也只有片刻而已,谢庭兰猛地呕出口猩红的血,被震得倒飞出去。 还是太勉强了。 他想,那把剑真他妈离谱。 他也瞧不见大长老的神情,但似乎听见一声闷哼,方才他们交手的时候,谢庭兰就看见了,阵纹将灭。 所以困阵被破了。 大长老会被反噬,他们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 谢庭兰说不出是遗憾还是恐惧,他只是想到了那个腼腆的小师弟,他死时在想什么呢?他那般刚烈地宁死不屈,可会害怕 ? 现在他或许也要死了。 谢庭兰狼狈地砸落在地,罗刹月却没脱手,他鲜血淋漓的双手死死攥着刀柄,着地的肩头疼得几乎麻木,周围都是残破的尸体,死在赵元明手下的没有一剑毙命干脆利落,都是被斩得七零八落。 但他没等来最后夺命的一剑,天际蓦地泛起极为熟悉且艳烈的青金色,整片天地都刹那升温,天际的火海比慕时霞光还要艳烈千万倍,火焰如流金一般。 “师兄…?”谢庭兰嘶哑地低喃一声,眸中骤然迸发出喜色。 这叫什么!峰回路转! “唳——” 清脆悠长的凤鸣声响起,火海之中钻出一只长长尾羽的青色火鸾,鸾鸟是凤凰后裔,古凤的血脉威压极强,一出来满天的魔气便被炙烤着渐渐消散,那只被召唤出的魔物虚影也变得更加虚散了些。 而后火海之中两人并肩走出,都是足踏虚空,连御剑都不需要,一人蓝衣宽袖,端庄沉稳,另一个青衣薄衫,淡如青莲。 “蜃?”栾青词瞧着那如临大敌的巨兽虚影。 栾青词虽然没见过,但上回赵玉竹从皖湖带回去的那头东西大概就是叫蜃,看骨头模样估计是条大鱼。 这么一瞧果真是,只不过这条鱼除了大就是丑,实在是太丑了。 嘴占了半个脑袋,嘴周围都是触手似的须,眼睛却极小极小,长得怪异至极。 蜃的虚影一动不动。 而赵元明,他也一动不动,甚至连神情都没有变过,已经凝固 在脸上。这满天的涅槃火中他感受到了威胁,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追杀那两个人。 比起狼狈摔到地上去的谢庭兰,祛尘还有力气御剑,他坐在剑上,脸色苍白,白衣也沾了血色,见着青金色火焰满天才松了口气,而后立刻赶到谢庭兰身边,收起剑踉跄地落地,而谢庭兰爷爷挣扎着坐起来,对他摇了摇头。 玉奚生垂眸一瞧,问道:“大长老,庭兰,怎么样?” 祛尘和谢庭兰都愣了一下,忽然觉得玉奚生这语是许久没听见的熟悉,不复前些日子的骄狂冷淡,而是恢复过往经年的温和内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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