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想到,义父竟然会大开杀戒到这种地步。 宗门已毁,赵玉竹神情堪称木然,但不等她沉默太久,栾青词便将那把剑放在桌面上。 “让赵掌门失控的正是此剑,若我没猜错,这是用皖湖下那头畜牲的骸骨铸的吧。” 栾青词说着,指尖点了点那把剑。 赵玉竹像是蓦然回神,神情复杂,却又带着点儿“果然如此”的意味,涩然道:“是……若早知如此,当日便不该将那具骸骨带回去。但我灵剑门遭此灭顶之灾,不仅仅是因那具骸骨。” 当时栾青词就曾劝过,连他都吃了幽弥的亏,而且这东西气息十分诡谲,绝非人族能驾驭之物。 “看来你知道些什么。”玉奚生清冽而温和地声音响起。 赵玉竹神色有些迟缓地瞧过去,意外地发现怀素仙尊有些不太一样,上一次她来这里还是为陈沅儿父女的事来赔罪,那时的怀素君根本就是一团火,桀骜且冷酷,今日却有点淡水清茶的气质。 不过她也无暇去想那么多,她面存哀色,轻声说:“是,就在……不久前,宗门中忽然来了个女人,她自成能助义父成就剑道,还带来了铸剑之法。” 说道这儿,赵玉竹的视线落在那把魔剑之上,痛恨而又无奈地说:“那铸剑之法我们都不曾见过,只有义父见过。自那之后,他便将此女视为座上宾。而此女行踪诡秘,却能随意出入灵剑门,甚至是……义父的剑庐。” 这就是极大的信任了。 可赵玉竹却恨得切齿,“义父叫他,沈姑娘。” 栾青词蓦地一怔。 沈姑娘。 众人都在沉思之际,唯有栾青词蹙眉,似是知道什么。 唯有玉奚生注意到栾青词微变的脸色,便轻声问:“小鸾,你知道她?” 此话一出,众人视线瞬间刷刷刷全都瞧向了栾青词。 “或许……有这么个人,”栾青词仍有迟疑,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说道:“绯夜。” 玉奚生一听这名字,便蓦地想起来那日去南海郡的船上,明焉在拆穿绯夜身份时提到的。 ——东洲沈氏,沈姑娘。
第105章 .百年 “那是谁?”赵玉竹神色森冷。 “长生天四位殿主之一。” 玉奚生说得平缓,其余人却纷纷瞪大了眼。 虽说除了祛尘等人都没和长生天殿主交过手,但是此刻长生天殿主五个字,在他们眼中便足以与宫主加少主还捎带个天机阁阁主一战,还能占据上风。 谢庭兰搓了搓脸,沉声道:“所以说,要是那位殿主也动手,死的人就不止这些了吧。” 在座的都沉默下来。 片刻后,栾青词轻声说:“她的目的应当不是灵剑门。” 否则不必如此费力,就如谢庭兰说得,绯夜如果出手,那他和师尊都来不及赶回来。 那绯夜出入灵剑门,定然也是有所求的。 “所以……” 玉奚生开口。 栾青词偏头,两人对视一眼后,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那把纯黑的似骨似的剑上,异口同声:“是这把剑。” . 灵剑门的乱局由三重雪宫收拾,赵元明大开杀戒时,几位长老拼死阻拦,使得不少弟子趁机逃离,但赵元明这一场屠杀着实震惊玄都上下。 霜梧峰。 “东洲沈氏也是一方世家,三年前沈氏全族被灭,无论嫡系还是分家,连府中家仆无论老幼,无一活口。”栾青词捧着玉奚生抽闲用灵草做的糕点边吃边说,“如今也快四年了,当时我恰好途径东洲,东洲萧氏也因此被惊动,这位十三小姐也着实嚣张,她先是杀尽了沈氏嫡系,又追到分家一家接着一家杀,将沈氏杀绝了族后也不急着走,还与萧氏交了手,这才潇潇洒洒地从东洲消失了。” 玉奚生轻“嗯”,极为自然地用指腹替栾青词蹭掉了唇角的碎屑,也没觉得这动作有什么不对,问道:“所以那时她应当就已经服下幽弥堕入魔道了?” “应该吧。”栾青词有点儿赧然,若无其事地抿了抿唇角。 心魔掌控这具躯壳时的记忆恢复是迟早的事,毕竟融魂之后元神完整,但栾青词却没觉得有多违和,无非是师尊说话时的语气温和了些,举手投足也疏冷雅致,可面对他时,师尊还是一贯的纵容疼爱。 就如心魔曾经说过的,即便是强行将爱与欲剥离封印的那个玉奚生,在听到栾青词有危险时,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西陵郡救他。 “你没插手?”玉奚生内敛平静的神色中多了些许揶揄。 栾青词脸色却微微变了,他静默片刻,摇了摇头:“没有,我那时不知长生天与魔族,只当这位沈姑娘是有了什么际遇,至于沈氏……自作自受罢了。沈沐月固然伤及无辜,但东洲有萧氏盘踞,还轮不到我来管闲事。” 玉奚生颔首,看来沈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了解自己亲手教出的小徒儿,除却小徒儿对自己动心这事儿出乎意料之外,其余的玉奚生自问不会猜错,他既然选择袖手旁观,可不会因什么萧氏虎踞东洲这种说辞,小鸾何其骄傲,真想做什么才不会顾忌这些。 “小鸾。”玉奚生忽然轻唤,原本琅玉似的声音温似春风。 栾青词正好吃完点心,被这温柔声音唤得莫名耳热,将盘子放下应了一声:“怎么?” “你是故意放过她的。”玉奚生伸出手去,指腹轻轻抚在了栾青词的脸颊,分明只是轻柔的触碰而已,却带着说不出的意味,连语气也微微地变了,“所以那次在船上,你就认出她了,是吧?” 回玄都的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过从亲密的举止,即便是那晚剖明心迹时的拥抱,都仅仅是发乎情止乎礼而已,没有任何逾越。 但眼下简简单单的抚弄脸颊,却让栾青词隐隐地感觉到愈发稠腻的气氛,双修过的身体中经脉曾流淌彼此交融的灵气,从身至心的渴求甚至远远超过了情欲。 “是。”栾青词小声,“但我也只见过她一面,并未仔细看,是明焉说出她身份后,我才想起曾见过……她与那时变得不太一样了。” 栾青词上次匆匆一面,见沈沐月时她还是个憔悴柔弱的少女,栾青词也诧异过她哪来的本事能屠了那么多人,但这世上总有些秘法奇术,可天道规矩如此,得失皆有数,那时栾青词以为她活不了多久。 结果人家已经是长生天殿主了。 “自然。”玉奚生的手已经抚到秀长白皙的侧颈,感受着指尖传来细微地搏动,神情却依旧正经,瞧上去清清白白的,“服下幽弥继承的不止有魔族生前的力量,还有他们的记忆,蛮山就是个例子,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谁。” 那时蛮山的恐惧绝非作假,他知道自己是谁,可多出的记忆不停地蚕食着原本的自己,他或许也已经发觉,当记忆彻底被魔族取代时,吞下幽弥之前的自己就会消失。 栾青词有些走神,他想起船上的绯夜,一举一动都同当年那个阴沉文弱的少女截然不同。 所以还是有代价的。 不知不觉间,她就已经不再是原本的自己,她拥有了别人的记忆,也会继承别人的性情,最终糅合出全新的另一个人。 得到力量,付出代价。 出神至极,唇上却覆了柔软,栾青词猛地回神,恰好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盈满了温柔笑意的眸子。 玉奚生倾身过来,正吻着他,低低缓缓地问:“我在这里,你想的是谁?” 栾青词呼吸都停滞了片刻,怔怔须臾,才红着脸轻轻说:“不是你再问我正事?” “嗯,那现在来聊些别的。”玉奚生指尖向下,搂上栾青词细悄的腰身,直接将人从原本的椅子上捞到自己怀里,动作行云流水似的,好似已经做过无数遍。 心魔狂放不羁,做起这些风花雪月的登徒子事来也显得顺理成章,可这会儿师尊分明手上不规矩,还是同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儿亲昵,面上正正经经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反倒让栾青词更觉羞耻。 “你想说什么?”栾青词也没推拒,却忍不住微微低头,满面薄红。 “我们双修过。”玉奚生凑到他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 栾青词羞得不住地蜷指,全当听不懂,反问:“所以?” 玉奚生便颇为无辜地低声说:“可我忘了。” 栾青词顿了顿,莫名地觉得有些危险,犹豫了片刻后,才腼腆地说:“过段时日就想起来了。” “谁知要等多久?”玉奚生附耳过去,轻柔的嗓音带着点儿笑意,“小鸾晓得怎么做,来。” 栾青词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瞧着他那师尊,那一副好相貌,再温和也掩不住俊美到有些凌厉的眉眼,霁月清风似的眼神中笑意氤氲,萧萧君子,想的却是风月事。 “我……”栾青词在这事儿上一直被动,亲一下就红,碰一下就抖,被玉奚生这么抱在怀里就开始羞,抿着嘴哼出个轻声,“我不晓得。” “嗯?”玉奚生故意扬高尾音,故作意外,温温和和地笑说:“我们小鸾最是勤学,想是教得不够好了?” 栾青词答不上话,支吾半天,含含糊糊地说:“嗯……是吧……” 玉奚生笑出声,单手压着他的后脑向下 ,吻上去时低声说了句:“好好学,明日要考你。” 原本意乱情迷的栾青词倏尔愣住:“……” 这还要考的?? 师尊教了半宿,还时不时好脾气地停下来问问:“可记住了?” 栾青词若是不肯答话,便要僵持着,最后只能忍着羞耻细声细气地说记下了,而后便被拖入情潮中。 到后来栾青词听见他问话便忍不住哆嗦,后半夜才被放过,得以安稳地睡上一会儿。 灯罩晕开极为柔和的光,天还未亮,栾青词在榻上睡得熟,他那用于遮挡额心印记的抹额还缠着腕子——其实一挣就开的东西,可直到他睡着,抹额依旧好端端地束缚着他。 他们的气息混在一起。 双修后彼此灵气会留在对方体内,直到真正融合化为己用,双修次数越多,彼此的气息也就会越相似,譬如如今玉奚生身上凤凰血脉的味道已经十分浓郁,当日石神山的半神若是瞧见此刻的他,甚至会误以为他也是古凤神族庶出的血脉。 而彼此牵涉越深,就越是再难分离。 这就是为何双修之后的道侣,多数都会只认准彼此。 玉奚生披着外袍,松松散散地,轻巧推门出去,站在檐下,目光映深沉夜色,遥遥地望着虚空中。 ——那是东边的方向。 该是旭日初升处,此刻却被夜色笼罩,星月都暗淡。 玉奚生的神情晦暗不明,眼神甚至有些空泛,像是在瞧着极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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