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的谢庭兰却暗自陷入沉思。 师兄果真是师尊一手养大的,这两人说话他都听得懂,但又好像没完全懂。 ……譬如师尊这是在高兴什么呢? . “你说,临山分家不见了?” 屋中气氛几近凝固,栾青词和玉奚生坐着,祝韦白却站着,他脸色有些发白,苦笑道:“也不算……只是临山不好落脚,临山分家又在山间,等我们找过去时已然人去楼空,族人倒是也有,可临山一脉却不知所踪,连家主季砚也失踪了,还有……季悯生也失踪了。” 季悯生。 听到这个名字,栾青词微微皱眉。 季悯生在自己面前晃悠过挺多次,栾青词知道他聪明,也觉得他刻意,却没想到临山分家会消失。 而且一直被扣押在祝氏仙府内的季悯生又是如何不声不响就失踪的? 栾青词与玉奚生对视一眼,从眼神中便读出彼此的想法。 ——看来他果然有问题! “那就找。”玉奚生冷声道,“长生天余孽皆当肃清。” 哪怕玉奚生以命令口吻,祝韦白也不敢反驳,只因他知道,怀素仙尊可不是软柿子,谈笑间就能让他灰飞烟灭,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做了这些年尊主,祝韦白自然是高傲的 ,他这般对季氏不留情面,也是因季长越那王八蛋分明是将他当傻子耍。可对玉奚生,祝韦白骄傲不起来,只有谦卑。 “祝某明白。”祝韦白应下来,又叹了口气:“我祝氏与季氏相交百年,却不知季氏如此狼子野心……竟与邪宗有所牵涉。” 栾青词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眸问道:“六百年前,季氏就已能在落洄山布局,可据我所知,这些年季氏一直被祝氏压一头吧。” 祝韦白闻言有些尴尬,他犹豫了半晌,才无奈道:“不瞒青鸾君,我祝氏祖上传下来的炼尸驭尸,都是出自季氏……故而每一任祝氏家主都会娶季氏女为妻。不过我祝氏当真不知他们与长生天有关!” 栾青词微微眯眸。 季氏嫡系依附于祝氏,可临山分家能布下大阵,何必如此,他隐隐觉得,祝氏称霸西陵郡数百年,未尝没有季氏的帮衬,可季氏图什么? 玉奚生却蓦地开口了,“西陵郡以祝氏为尊,挟一人,足令西陵仙门。每一任祝氏尊主,都有季氏血脉,或许是因为这个。” 栾青词微微颔首。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即便是盘踞西陵的庞然大物祝氏,或许也只是长生天棋盘上的一步棋子而已。 祝韦白脸色却变了,甚至是惊骇。 他的母亲的确姓季,可并非所有祝氏子都会在意母家,从祝韦白坐上尊主之位起,他便是西陵之主! 祝韦白走时脸色都极为难看,他做了太久的尊主,甚至从来没看得起自己那个母家,怎能容忍自己只是一步棋子? 但那都不在栾青词和玉奚生需要考虑的范围内。 季悯生失踪,临山分家之人不知逃窜向何处,但这都不要紧,至少震慑西陵仙门做到了,甚至还揪出落洄山这么大个局,此行不算落空。 “剩下的交给他吧。”栾青词往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对付长生天也须得了解更多,师尊,我们该走了。” 玉奚生知道他的意思,真想要对付长生天,至少该知道从何下手,而天机阁极有可能知道。 想到天机阁一定要见小鸾,玉奚生便微微蹙眉,忽地又觉头疼了一瞬,伸手抚了抚额角。 “师尊?”栾青词发现玉奚生眉头忽然一蹙,连神情似乎都恍惚了片刻,当即起身走到玉奚生身前。 而玉奚生此刻也已然恢复常态。 “师尊?”栾青词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你怎么了?” 玉奚生露出笑来,忽然伸手将栾青词扯入怀中,怀搂细俏柔韧的腰身,将下巴搭在栾青词的肩上,轻声说:“无碍,就走一遭吧,瞧瞧这天机阁有多神通广大。” 这样的姿势,栾青词瞧不见玉奚生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第082章 .无畏 万顷碧波不见边际,水面波光粼粼,浩荡天水皆一色。水面上一艘巨船,船板之上建有飞檐楼阁,甲板陈设也如庭院般,有绿藤为架,置有檀木小几,甚至还特意摆了不少树木花草装点,这一艘巨船,犹如一方宅邸。 楼顶设有八角亭,亭内两人,一人斜卧短榻,冰蓝衣角绣着鸟雀纹样,银丝勾勒着在光下熠熠生辉,长发束成高马尾,戴着蓝玉凤纹发冠,清贵无比。另一人身着浅碧色长衫,长发只在脑后半束,显得有些不修边幅,胸前还编了条小辫子,青金色羽毛坠子映光闪耀。 正是玉奚生和栾青词。 从祝氏仙府离开时,三重雪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返程,无人知晓三重雪宫的宫主和少宫主其实安顿好谢庭兰等弟子后便离开,不仅没回三重雪宫,直接便从西陵郡向南去,上了这艘渡海的船。 “小鸾,回来了。”玉奚生稍稍撑起身,眉眼都带着笑,仪态疏狂,心魔与怀素仙尊最大的不同便是性情,在三重雪宫弟子面前,他多少也装一装怀素仙尊那副端庄模样,在外就彻底潇洒放开了。 栾青词轻轻点头,说道:“海上船只皆是南海郡世家明氏门下,我曾去过南海郡,天机阁就在明水城中,明氏仙府也在明水城,不过天机阁眼线应当遍布仙门,否则消息不会那么灵通。” 毕竟号称通晓天下事。 什么茶馆酒肆,栾青词甚至怀疑街边摊贩中也有天机阁的探子,天机阁伫立太久,怎么也有千年,甚至要比长生天这个邪宗还要久远,明面上是在南海郡,可实际上根基早已扎进整个仙门。 但仙门无人敢对付天机阁。 谁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柄在人手中,更何况……天机阁阁主从未真正现身过,但对天机阁有想法的,无论是世家还是散修,都无一例外地没什么好下场,甚至一夜灭族也是有过的。 这么一来,谁还敢招惹? “怎么还想那么多。”玉奚生轻轻一招,灵力便锢着栾青词的腰身,将人拽上了短榻,“还有两日才到南海郡,这会儿就休要再想其他,想我足矣。” 栾青词并未反抗,否则玉奚生也没那么容易将他揽怀里,他将脸颊贴在玉奚生肩头,是一个极其亲密且充满依赖意味的动作。 栾青词幼时便喜欢化作本体,落在玉奚生肩头,还能蹭他耳朵和颈子,之后这些亲昵的小动作都被他有意地克制了。 直到他们比师徒更亲密,栾青词这些下意识的小动作便又出来了。 “我只是,”栾青词轻轻叹道,“心有点乱。” 玉奚生轻抚着怀中人清瘦的脊背,他当然知道栾青词为何不安,长生天自称的魔族早该在更古老的年代绝迹,仙门中人也不确定那几千年前的人魔之战是真是假,人族的历史除了确凿记忆外,其余都不见得真实。 而栾青词身上的血脉如今算不得秘密,但这血脉从何而来还不清楚。 “小鸾。”玉奚生抚起了栾青词的脸颊,对他笑说:“你在担心什么?长生天,魔族,还是那个所谓的局?” 栾青词一时无话。 他觉得师尊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哪怕变成心魔,除了自己以外似乎没什么能让他真正有所触动,天地万物在他眼中不过蝼蚁尘埃,人与草木无异,他心如水,不起波澜。 他甚至不怀疑,倘若不是自己与长生天有瓜葛,玉奚生甚至不会在意长生天。 半晌,栾青词轻声道:“是,我在害怕,师尊。” “为何怕?”玉奚生轻笑着问,不等栾青词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人总有惧,小鸾,你怕的好多,畏惧人言,畏惧生死,可为何呢?为何要在乎那些?” 栾青词再度沉默下来,半晌,才轻声说:“或许是因为……我在乎的很多,师尊。”他抬头瞧着玉奚生,露出个笑来,“这还是你教我的。” 这回无话的换成了玉奚生,他神色复杂。 ……这么说倒也没错,小鸾这性子还是他一点点教出来的。 两人坐在亭中吹着风,玉奚生的记忆也随风回溯,他残缺的记忆几乎被栾青词的存在填满,连自己的少年时都记不太清,他的性子便如最初的自己,连白长蔚的那些训诫都不太清晰了。 小鸾幼时冷淡,视万物为虚无,又高傲娇气,这样一个小家伙若是在旁人眼中,或许是个不讨喜的孩子,可玉奚生偏偏就喜欢他。 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从见着他时,玉奚生就隐有细微的心境波动,那是出于本能的爱恋与保护欲。 玉奚生至今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昔年一眼之缘而已。 “那为师该教你些别的。”玉奚生忽然开口,他像是还未从回忆中抽身,但栾青词却能瞧见他满眸缱绻而炽烈的情意。 那样浓烈而赤城的爱意,栾青词被他瞧得有些耳热,又有些安心。 “休要自困,小鸾。”玉奚生低沉轻缓的声音似风般柔和,“你既然已经选了想要走的路,但行无妨,若有人阻你,便斩了那人,只要向前走就好。” 栾青词轻声问:“倘若我输了呢?” “那就输了。”玉奚生说得坦坦荡荡,“世人皆有憾事,何况还没走到末路不是么?” 栾青词有些意外。 他一直以为心魔是固执的,但却忽略了心魔的执着只是对他而已,玉奚生豁达得很,又或者说……这世上或许除了自己以外,没什么是他在乎的。 心魔的感情纯粹而执拗。 “那如果……”栾青词犹豫片刻,他攀着玉奚生的肩微微撑起身,与他对视着,轻声问道:“如果是你呢?师尊,你难道……没有畏惧么?我难以自控,长生天就如悬颈之刃,我……” “有的。” 玉奚生打断了他。 栾青词怔怔。 玉奚生重复:“有,我也有畏惧。” 栾青词呢喃:“那你……” “可我也有你。”玉奚生将他拉回来用力禁锢在怀中,似要融入自己的血肉一般亲密,他在栾青词耳边轻声,“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爱你如自堕深渊,但我甘愿。” 心魔的爱直白且不讲道理,玉奚生如何不知对弟子生出非分之想有悖伦常,怀素仙尊受人族礼仪束缚,才剥离了心魔。可心魔记忆残损,也无甚礼教约束,他可以肆无忌惮。 正如他说,玉奚生有所畏惧,却也因畏惧而坚不可摧。 栾青词渐渐明白玉奚生的意思,他伏在玉奚生怀里,被拥着时便再触不到外界风雨。 “师尊。”栾青词将脸颊埋入玉奚生的颈窝,轻问:“你怕的,是什么?” 玉奚生没答,只是笑了笑,纵容依偎怀中寻求安抚的小鸟,微微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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