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来来回回数次,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决定等等。 等他远远看过年渺成亲,不会再有意外,他才能放心离开。 * * * 亲事将近,落霞峰上上下下忙碌不停,毕竟是两大门派之间的联姻,谁都不敢忽视,陈止元再不济,要嫁的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照着最好的分例准备。 陆之洵很是体贴,知晓年渺无父无母,连师父也不在身侧,无人傍身,特意请了教习娘子和好几个熟悉的女性长辈前去照顾,并叮嘱说妙妙羞怯,怕见外人,对他保持距离最好。 几人见了年渺,俱是惊叹不已,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姑娘,兼之娴静温婉,怪不得少主念念不忘,为之倾倒。 年渺同所有将嫁的闺阁女子一样,安静内敛,任凭别人怎么折腾都不吭声,用不着他时,他便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恨不得把整个屋子都塞进储物袋,屋里的娘子们看着都笑: “姑娘是嫁人,又不是远嫁,日后想家了再回来便是,无需全带上。” 年渺便不动了,只在晚上继续收拾。成亲三日前,他的凤冠霞帔终于送过来了,是陈止元亲自置办的,不同俗物,深海的鲛珠,长奇鸟的尾羽,样样都是稀世珍宝,众人皆夸陈止元跟嫁女儿似的用心。 他换上嫁衣,由着人为他梳了发,上了妆,众人皆惊叹不已: “姑娘的容貌,世间再寻不到第二个与之媲美的。” 美是美,就是不像其他新娘子,羞怯但是难掩喜悦,从头到尾没见过一个笑,跟活死人似的冷冰冰的。 七星宗的人有些不高兴: “姑娘莫不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难得开口: “我有位故友说,这妆面就像面具,戴上了就不是自己了。”说完有些恍惚,偏过脸, “没有,我很喜欢陆之洵,嫁给他是我所幸。” 七星宗的人这才释然,大抵性子就是这样,等嫁过去就好了。 夜晚,年渺趁着落霞峰陷入沉睡之中,脱下嫁衣,换了门派衣服御寒,蹑手蹑脚出了门。 春日的夜晚并不算寒冷,冷是的逐日峰。 暖阁里不再有灯火,漆黑如墨,他像往常一样走过去,在门口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去路。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都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过来。” “原来师兄还没有离开。”年渺道, “我想到有些东西应当还给师兄,便打算放在这里,如果有一天师兄回来,还可以带走,既然师兄没走,正好直接还给师兄。” 这一回异常冷静,不像上次,跟个撒泼耍赖的孩子似的,看来是真的长大了。 里面沉默了一下: “什么东西?” 年渺俯身将储物袋放在了门口: “就这些。” 季一粟用神识探了一下储物袋,里面都是从小到大他送给年渺的东西,除了无法储备的吃食,一样不落。 他没忍住,扫了一下年渺的脸,又像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飞速缩回来。 年渺额前的头发扎成了两股麻花辫梳到后头,长发披散,乌泱泱的,隐约能看见一点红绳,身上穿的依然是碧海门炼气初阶女弟子服饰,脸上的试妆却忘了擦,红唇雪肤,眼角两抹红似天边初现的晚霞,额前贴着金红色桃花花黄,比桃李娇艳,比牡丹明媚,世间所有姣花加在一起都远远不及他,只看一眼便惊觉美得惊心动魄,心跳不止。 季一粟不由想,他穿红的一定艳绝。 他给年渺换过很多颜色的衣服,粉紫,鹅黄,湖蓝,雨后初晴,都是些朝气蓬勃的色彩,唯独嫌大红太过俗气,没有给人穿过,唯一一次,还是在寻芳阁,他有事处理,没有细细观察,可现在,他急切地渴求看一眼年渺穿红裙的模样。 “你留着罢。”他缓缓道, “以后也能用得着。” 年渺摇摇头: “都是师兄的东西,师兄既然要离开,理应还给师兄。”他微微一顿,声音小了些, “按理来说,我也是师兄的,可是师兄不要我,那就算了,” “我知道,对于师兄来说,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物什,然而对于我来说,却比星星月亮还要珍贵,一如我之于师兄,师兄之于我。” “我也知道师兄并非池中之物,有大事要做,不会在浅塘逗留太久,只是我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罢了。”他垂眼看地面被自己踏乱的雪,又用脚将雪抹平, “前几日无理取闹,给师兄带来困扰,是我的不是,特意来向师兄赔罪。” “不用。” “师兄不在意,我是在意的,我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将师兄困住,用我废人之躯,拖师兄后腿。”年渺低声道, “我自幼颠沛流离,命格坎坷,本是濒死之人,早无茍且偷生之意,是师兄及时将我从溺水之中捞起,予我新生,日夜操劳,使我同常人无异……” “年渺。”季一粟蓦然打断他, “回去。” 年渺似乎没有听见,继续道: “就连名字,也是师兄所赠。是师兄说,我身如蜉蝣,卑微渺小,但不可因此郁郁寡欢,终日消沉,从变成年渺的那一刻起,就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可我终日努力修行,到底抵不过‘天生资质’这道槛,到头来依旧为人牵制。” “师兄从来都只叫我的全名,偶尔叫我渺渺的时候,我都会高兴得睡不着,可惜太少了,少到我快忘了,是什么时候叫过的。” “师兄是年渺的一场梦,梦醒后,我还是只能做年妙妙。” “但人一生有这一场梦足矣,师兄为我如此操劳,临别还要为我铺平前路,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无所有,连师兄真正姓名都不得而知,只能向师兄三拜,也算谢了一世之恩。” 他便要跪地下拜,身体却被无形的手托住,连轻微的俯身都做不到。 皓雪伴着明月,他的身形单薄如纸,似乎随时能消散在雪地之中。 “师兄既然不愿意受我三拜,那请把东西留着罢。”年渺稍稍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垂首, “自此我同师兄,再无半点瓜葛,师兄无需再为我费心。只愿师兄前路坦荡顺遂,一切皆如愿。” 他转过身,动作虽慢但没有半点犹豫,踩着雪地一步一步远去,咯吱咯吱的雪声在夤夜分外刺耳,许久才恢复清净。 季一粟缓过神来,额间背后皆是汗水,掌心满是指印。 他缓缓走到门口,弯腰拾起地上的储物袋,放在鼻尖,可以嗅到年渺的味道,他一直觉得年渺身上有淡淡的香味,可又说不清是什么,只是世间再寻不到相同的味道。 他靠着门框,只默默望着储物袋,细细盘点里面每一样东西,翻来覆去点了三四遍,才小心翼翼收起来,走出门外,仰头倒在雪地之中,睁着眼仰望无垠苍穹。 雪光漫山,除了几点黑色的房屋,再也看不见其他颜色。黑与白占据了他所有的视野,他身上洒满寂寂清辉。 开始下雪了,然而雪花不是从天上来,而是半空中落下,似乎是山上原本的雪,只落在他身上,不一会儿,他便被积雪完全淹没。 年渺释怀了,世间还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么?没有了罢。 他躺在雪地里,身上盖着冰冷的雪被,眼前一片空洞。 这样很好,年渺可以全然投身于崭新的生活之中,会自然而然慢慢忘记他,比他直接抹掉记忆要好得多。 多好啊。 陆之洵也是个好人,会对年渺照顾有加,体贴入微,过不了多久,年渺就会被他打动,日久生情,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再好不过了。 好好好,他的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好”字,除此之外不知道该想什么了,只能用这个“好”来麻痹自己。 “师兄是年渺的一场梦,梦醒后,我还是只能做年妙妙。” 他猛然坐起身,死死抓紧胸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似乎被雪闷得快要窒息了。 年渺说这句话时的悲伤和哀戚,将他牢牢纠缠住,不得挣脱。 刚才想到什么来着?日久生情,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他莫名跳到了在秘境中的那个夜晚,年渺偎依在他怀里,将污浊慢慢抹在他的手上,一点点同他十指相扣纠缠不清,然而渐渐的,年渺偎依的人变成了陆之洵,他对着陆之洵撒娇哭泣,乞求疼爱,缠绵不清。 喘息更加剧烈,可还是缓解不了,心脏疼得要炸裂,即使是被碎尸万段的时候,他也不觉得有这么痛。 太难受了,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日久生情,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三个词如同魔咒,萦绕在他脑海之中,将他死死禁锢,痛苦不堪。 “前辈有所不知,男子同男子也能双修,为了妙妙的幸福,我一定苦心研修断袖房术……” 他根本舍不得旁人碰到半点的年渺,他的渺渺,会被陆之洵抱上床。 眼睛酸胀,似乎包了什么东西,他茫然地看着眼泪落在了手心,是非常陌生的东西。 季一粟站起身,清寂的雪无声滑落。 他,一,点,也,不,在,乎。 — 阿渺,生日这天这么伤感。 感谢大家的首订支持
第22章 抢亲 成亲这天,整个曲武大陆有点姓名的修士都前来庆贺,碧海门门庭若市,鼓乐喧天,上下欢腾,数不清的奇珍异宝如流水一般汇入,十里红妆,绯色满天,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几乎未曾断过,无人不艳羡称赞。 年渺换上盛妆,身上衣饰重逾几十斤,在万人簇拥下坐上花轿,八只仙鹤悠然入长空,在浩瀚云海中飞向七星宗。 除了两个新人,每个人都是高高兴兴的,年渺盖着盖头,看不见表情,然而陆之洵正是春风得意,迎娶心上人的时候,却也神色恹恹,以至于父母朋友都暗暗斥责他: “大喜的日子,高兴点,明明按你的心意娶了人,还拉着脸像什么话。” 陆之洵勉强打起精神,望着年渺跨了火盆,踏过红毡,静静立于喜堂,同自己相牵一道红绸,俯首贴着年渺耳朵悄声问他: “妙妙,你真的愿意么?” 从前,他以为自己和妙妙两情相悦,一心求娶,从未问过妙妙的心意,可那日见过妙妙的师兄后,他又不确定了。 妙妙的心意,好像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年渺没有反应,连红盖头都无半点晃动,仿佛是一个被随意摆弄的玩偶,他心里一沉,更加低落了。 “怎么回事啊?还没拜过堂呢,少主就这么急着见夫人么?”喜娘调侃道, “凡尘的规矩,没拜堂前不许私语。”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以为是年轻人急不可耐,夸赞他们感情好,陆之洵暗叹一口气,告诉自己,无论年渺愿不愿意,自己都要把这项任务做好。 赞礼者清亮的声音里掺了灵力,响彻四方,整个七星宗都听得清清楚楚: “赞礼——奏乐”
234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