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他俩现今状况,又不是像妲己和帝辛那种,往日的针锋相对是一点没减少,倒也奇怪。 “他们恢复记忆了。”狄九徽很可惜,“我差一点就能拿到浮生若梦了。” 闫御问:“浮生若梦?” 狄九徽嗯了声,“你不是觊觎月老那东西很久了,来之前我跟他谈条件呢,办成了他就把浮生若梦拱手送我。” 惊喜来得如此意料之外,浮生若梦他可是记挂很久了,月老怕被偷走,连看都不让看,闫御按捺住期翼,故作淡定道:“浮生若梦于你没什么用处,你要它做什么。” “因为你啊。”狄九徽秒答。 闫御嘴角翘起了一点弧度,他默默将本就板正的身板挺得笔直,像梗在原地一样,准备迎接猛烈的欢喜。 “你想要的东西千方百计都得不到,而我略施小计就能得到。”狄九徽微微一笑朝他炫耀,“怎么这么拉啊。” 闫御:“……” 他嘴角立刻拉下去了,脸色难看得像全天庭都欠他的债,“你也得不到。” “未必。”狄九徽瞄了眼那两人,拍了拍手要走,“行了,让月老收拾收拾准备从天庭滚蛋吧。” “师弟若想笑话那就笑话吧,我总是忍不住当真。”姜子牙苦笑,“你在喊‘老师’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答应,就好像在我面前的还是那个我看了七年之久的太子殿下。” 申公豹霍地一怔。 “其实我也感觉有些奇怪,一世轮回而已,可……”姜子牙低头按住了胸口,表情困惑,“这个地方很悲伤,总感觉错过了很多东西。” 申公豹眼睛一垂,看不清神色,“你以为你是姜憬吗?” “不然师弟觉得我是谁?”姜子牙朝他露出一抹笑,那是属于姜憬的笑,温暖和煦到仿佛是在梦里,他不知有多久没见过了,申公豹顿时晃了神。 姜子牙不是姜憬,他也不是申寒萧。 可又都是他俩。 皮囊易老,灵魂不朽,他们追随的、永恒的、不变的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灵魂,大千世界轮回辗转,无数个春夏秋冬昼夜更替,唯有那样脆弱又坚固的灵魂上刻着走过的每一段路。 动情的是他,嫉妒的是他,狼狈的是他,痛苦的也是他。 他是申公豹,也是申寒萧。 刻意压下去的那股浓烈的情感见缝插针,波涛汹涌地卷土重来,刀刻斧凿般在他的灵魂上烙印下无法抹除的痕迹。 他,真的很喜欢姜憬。 而姜憬亦是姜子牙。
第40章 师兄 曾经刚拜入元始天尊门下时,早他入门多年的姜子牙是众星捧月的大师兄,清风高节,襟怀坦白,深得天尊喜爱与器重,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姜子牙和善地对待每一个人,从不因他是妖出身而像其他同门那般反感苛待,反而处处照顾有加,那时他心生仰慕,鼓足勇气试图靠近,却受到其他师兄弟的讥讽。 他们说他痴心妄想,他们说姜子牙不过看他可怜才施以援手,他们说哪怕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一只蚂蚁,姜子牙都会平等善待。 姜子牙对他和对旁人、对万物是没有区别的。 他想反驳,可又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是对的,于是他抛却所有杂念刻苦修炼,昼夜不息,当他有足够的本领站在师尊面前,让师尊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时,反商伐纣的人选原本是他。 那是一个修成正果的莫大机遇,他等待了许久,仅差一步之遥便能扶摇直上,可姜子牙一出现,惊艳绝伦引人敬佩的大师兄就只会是唯一的选择。 他理所应当地嫉妒上了他那完美无缺的师兄。 姜子牙下山的那天,他傍晚便叛出玉虚宫,反其道而行之地加入了纣王阵营,那时他心里没了是非善恶,没了黑白对错,他只想证明给他们看,自己的天赋丝毫不逊色于姜子牙,他们是可以并肩站在一处的。 他不止一次设计陷害,无所不用其极地妄图置姜子牙于死地,但次次落空,姜子牙身边志同道合的至交好友越来越多,而他孤形吊影,当兵马势不可挡地杀入朝歌时,身边谁也不剩了。 他犹记那日火焰染红了半边天,铁锈味挥之不去,大势已去,纣王伏诛,他抱着多年来积攒的怨怼拼死一搏,以自己为诱饵引姜子牙入局,不出意外的姜子牙再一次上当,也再一次脱困,他却逃之不及,身亡命殒。 临死时他想,即使他害他那么多次,姜子牙看他的眼神依然是悲悯,或许有些失望,当初他仰慕的那个光风霁月的师兄永远没变过,姜子牙会为他的死哀伤,只因他是众生万物中的一部分,他和蝼蚁一直没什么不同。 如此悲天悯人,如此令人憎恨。 姜憬与姜子牙是不同的,姜憬与姜子牙又是一样的。 牵动着他喜怒哀乐的两个人好似在眼前交织,相貌明明大相径庭,却渐渐重叠一致,面前之人眉目柔软,温煦地对他笑着,申公豹喉头微动,本就不坚定的心魂愈发摇摆。 “师兄……”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算了。”姜子牙肩膀忽的一松,往后微微一靠,笑着摇了摇头。 申公豹不明所以,姜子牙瞧了眼肉身枯败的遗骸,轻描淡写地改了口:“其实都是执念作祟,两个人心里残存的遗憾太深,以致你我也受了影响怅惘难平,师弟,方才的话当玩笑也好,当师兄没说过也罢,别放在心上。” 展露一角的情愫迅速又缩进暗处,开闸倾泻的汹涌洪水硬生生被堵回去,申公豹心底恼火,他冷笑道:“一场历练罢了,我自然不会在意,反倒是师兄,身为师尊最得意的弟子,经历过大风大浪,看惯生离死别,又多世为人,也算身经百战,居然还会深陷万丈红尘之中。” “师弟此话不假,师兄我颇为羞愧呢。”姜子牙掩面叹息,“看来修炼还差些火候,师弟放心,下次不会这样了。” 那团怎样都咽不下吐不出的气就梗在心口,就算把姜子牙揍一顿也不能开解分毫,他讥诮道:“只是师兄往日里对我唯恐避之不及,想不到竟还会为了师弟我自刎,这情意和这真心,都让师弟我很是感动呢。” 姜子牙漫不经心地听了两句,反问道:“是师弟你先喜欢我的吧?我也诧异,师弟一向也不是情深义重的人啊,怎么就转了性,对师兄我痴心一片,还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申公豹一时哑然,“转世你也信。” “既然是转世,师弟又何必死死纠缠着不放?”姜子牙意味深长地一笑,“时辰不早了,这磨难还没历完,我也该去地府继续轮回了。” 差点溜走的狄九徽闻言又折回来了,他又惊又喜,姜子牙和申公豹居然没往红线上想? 天助我也,月老的狗命还有救啊! 他快速给月老飞了道“速来地府”的传音,然后追上去趁热打铁留住他们。 他想搞个偶遇,顺势攀谈,聊个昏天黑地,但不怪他演得拙劣,实在是申公豹太过敏锐,一眼看破端倪,对于他俩如此凑巧地出现在地府心生疑虑,再结合前因后果仔细一想,隐约有了个猜测。 “我们此行经历和月老有关?” 质疑都逼到脸上了,那点子事根本瞒不住,狄九徽在心底把拖拖延延还不来的月老骂了个狗血淋头,牙一咬,直接交代了。 “这……”姜子牙扶着额头哭笑不得,“月老还真是糊涂啊。” 申公豹略一想,道:“你们插手了?” 狄九徽很心虚,“如何见得呢?” “霞光醉。”他说,“月老酿的酒本该只有天庭才有,我却在凡间喝到过。” “霞光醉味道很独特,非常好分辨。”姜子牙接话,“我下凡之前曾找过月老饮酒,喝的便是这一味。” 他俩默认了,申公豹又气又庆幸。 难怪他会对姜子牙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原来全是因为红线的缘故,他那些犹豫、纠结、挣扎都是空中楼阁,若是没有这根红线,他和姜子牙就是两条相看两生厌的平行线,断然不会惊起半点波澜。 “如此也好。”姜子牙神色释然,“稍微翻翻那些心思我自己都纳闷,再和师弟不清不楚,时时想起总是心中不安啊。” 道理是这样一个道理,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申公豹很不痛快,他冷冷刺了一句:“师兄别是自欺欺人。” “这话我原封不动地送给师弟。”姜子牙笑道,“数千年来,无论我做什么师弟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时间一长我不由疑惑,师弟是当真厌恶我,还是爱在心里口难开呢?过往种种,师弟难以释怀,于是自我拉扯,但入了轮回没了前尘记忆的妨碍,身上的束缚一扫而空,申寒萧完全是按照师弟的心意本能去行事,眼下还有个红线供师弟推诿,等到下次转世,师弟万一无法遏制住再次动情,到时又要找什么借口呢?” 他一通胡言乱语来得措手不及,偏偏有理有据,狄九徽和闫御齐齐“哦”了声,像撞破什么惊天大秘密,整齐划一地用吃瓜的眼神看他。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脾气本来就不好的申公豹,他脸色顿时黑透了,袖子一甩急声辩驳:“一派胡言!” 姜子牙不慌不忙道:“口说无凭,不然师弟给我证明一下。” 他一犹豫,狄九徽和闫御看他的目光更加耐人寻味了,申公豹心一横,“好,我就同你打个赌,等月老把红线解开,倘若下世我还如申寒萧那般对你纠缠不清,就算你说的是!” 姜子牙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笑起来,“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随后月老匆匆赶来,顶着申公豹凉飕飕的视线,费了好些功夫总算解开姻缘线,犹泛着红光的银丝线打了个结,被月老塞进袖子里。 连接两人魂魄的红线就此断了,申公豹细细感受了一下,没觉得有哪里不一样,而后警告月老一句“下不为例”,姜子牙则与三人告辞。 这事算告一段落了,狄九徽揽住白发如霜的月老的肩膀敲打他:“幸亏他们没跟你计较去找玉帝告状,以后多长点心,少喝点酒。” “再长心也敌不过故意算计啊。”月老撇嘴。 狄九徽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老朽我呢虽然爱喝点小酒,可究竟执掌三界姻缘数千年,因此误事屈指可数,涉及到下凡转世的神仙,更要万般注意,红线牵错一世也便罢了,再糊涂也不会误将灵魂连上,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就查了查。” 闫御问:“你查出什么了?” 月老捋着胡子轻哼一声,“当日姜子牙来找我喝酒,专门提出要喝霞光醉,霞光醉你们是知道的,就算是我也得醉上一些时日,迷迷糊糊之中我感觉他离开了一会儿,后来拿了什么东西在我眼前晃悠,想必是那时候动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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