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夹着尾巴打了个哆嗦。 红龙试图抽离无果,庞大的身子往右一偏,失力摔回地板上,发出“咚”一声响,抖落漫天尘埃。 子祈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很,很难受吗?也许是我念错了,让我,让我再试一次。” 红龙近两米高的竖瞳涣散,气若游丝地说:“卷轴,有误。” “……”子祈花了近一分钟,才意识到红龙在说些什么,并且凄然笑道,“原来巴尔早就怀疑我了,不过这样也不坏。” 他说着,抬起手,手背上的半月牙徽记褪去,幻化成镶有宝蓝琉璃珠的半链半镯,可是料想中的咒文并未随之而来,子祈顿了顿,忽然鼓起勇气说:“姐姐,你能先听我说说话吗?” 不等红龙回应,他又接着说:“我认识了个新朋友,他教会我,有些话想说就说,不需要忌惮等级关系,也不该憋在心里。”
第85章 子祈(下) 吊脚楼的窗户是那种简陋的木格栅,乍眼看上去,长得像牢笼。 窗外风景也很一般,树枝光秃秃的,只有几朵零星小白花开在大山的阴影底下,带着南国冬季特有的清冷之意。 子祈依依不舍看着,缓缓吐露他的过去。 他说。 小时候,家里人常常教育我,说咱们是安比人,跟吉特人不一样。 那时我很小,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后来被卖到马戏团后,我才知道,原来吉特人由生至死,都摆脱不了龙神的诅咒,所以我坚定认为自己是个安比人,跟吉特人不是同一个东西,而且事实的确就是那样,我又没撒谎。 后来,大概12岁吧,比其他人要晚一些,诅咒还是起效了。 我不再长高,身体也越来越差,最严重的时候,连上台演出都有困难,现实告诉我,无论选择随波逐流还是据理力争,都无法改变安比已经属于吉特的事实。 当时的我跟自己说,就这样吧,快活一天算一天。 可是,跟着马戏团四处流浪,渐渐听说了同是达尔达诺领土的科罗旺,跟安比的待遇完全不一样。 科罗旺曾是达尔达诺首都,那里的人不仅有权有钱,还有资格参与朝拜,能嘱托泽挞的司祭为他们向龙神辩解,还通过加入格雷斯、与吉特划清界限的方式,获得宽恕。 至少在这件事上,龙神,没有做到绝对的公平。 那时我就想,为什么我不能是科罗旺人呢? 所以当巴尔说,可以帮我入籍格雷斯,我想都没想就应下了,虽然还是只能活到28,还是病痛缠身,但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特别好。 巴尔给了我很多很多钱。 我都汇到马戏团的账户里,以为这样,大伙就不用为一日三餐东奔西跑,结果团长一直不收,回马戏团看望大家,也被堵在门外,他们说讨厌我卖国求荣的样子。 无论身为安比人、吉特人还是变成格雷斯人,我都不受欢迎,“国家”是个什么东西,到现在我也没有概念。 我只希望亲戚朋友能过上平常人的生活,不再有长久的病痛缠绵,不用总是被死亡气息旋绕,偶尔也可以幻想一下很远很远的未来…… 这些话显然已藏在子祈心里很久很久了,他这样不顾一切说出来,让月白感到震惊的同时,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果然,子祈紧接着说:“伊让告诉我,只要帮你度过这个难关,你就能重整世界秩序,让每个人都过上很好很好的生活。从前我是不介意搏一搏的,毕竟生命对我来说毫无用处,但如今,我想听到肯定的答复,你愿意赦免安比人,收回他们身上的诅咒吗?” 红龙呼出一股滚烫的鼻息,沉着声音说:“若确有此事,我定会修正过失。” 子祈:“你不骗我?” 红龙:“龙族从不轻言许诺。” 常年的酸楚化作泪水,弄花了妆容,露出脸上原本的肤色,子祈不再犹豫,高声咏唱咒文,蚕丝状的光自手上的易魂链抽出,延绵不断飘向红龙,没入它体内,又从另一个角度释出,重新钻回子祈皮肤中游走。 子祈疼得浑身抽搐,却咬着牙不肯作罢,还低语鼓励自己说:“再坚持一下,我就能受到夸赞,成为大伙口中有出息的人了。” 随着光丝渐多,一人一龙被包裹在畸形光茧之中,灵光穿透茧壁,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月白看见有什么朝子祈走去,而后过了没多久,光茧片片剥离消散。 红龙灰败的瞳孔失去最后一缕光,死亡气息从那里发散,席卷它的全身,将它由头至尾硅化成粗粝岩石的模样。 而目睹这一切的“子祈”无动于衷。 他脸上不再挂着笑容,海蓝深邃的双眸变成了冷金色,直立呈长橄榄形的瞳孔昭示着他的新身份,是龙。 夺走了子祈身体的枒桫抬眼扫视四周,用无悲无喜的冷冽声线说:“人类的司祭,为何躲在暗处偷窥,不现身前来拜谒?” 水寒眯着眼,用力摁了摁月白的肩,示意他别轻举妄动,自己则从破损的墙面处现身,单手覆在胸前,躯体微向前屈,毕恭毕敬地说:“好久不见,龙神大人。” “普通人也就算了,你我皆为神仆,当知道’龙神’这个称谓,我族承受不起。”枒桫不留情面地训责,又问,“月白呢?你扔下他,自己一个人跟过来的?” 水寒:“你居然有子祈的记忆。” 枒桫:“否则那孩子引你过来,岂不是毫无意义?” “这点是我疏忽了。不过既然我的立场你已知晓,其余的,再说也无益。”话音落,水寒长发翻飞,从发尾幻化出来的灰白浓烟如万千利箭袭向枒桫。 几乎是同一时间,枒桫捏诀,易魂链生出一股水流,打着旋破开烟霭,直取水寒心脏。 叮—— 魁札尔铃响,狂风瞬时筑成防护墙,挡下了那一击。 强大的术力交锋产生出火花,与水元素碰撞过后“滋啦”一声,屋内顿时蒸汽漫天。 里头一阵一声响,又是蒸又是炸,月白紧张地竖起耳朵,只听枒桫说:“司祭,可否告知我,是什么人蛊惑了你,让你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 水寒没有回答,继续狂轰乱炸。 顶级神器斗法的动静极大,吊脚楼承受不住频繁的攻击,“哗”地坍塌,构成墙梁地板的碎木片四溅乱飞。 月白按照约定,抱着头闪身躲到树丛里,透过繁茂的枝丫,看到枒桫身后浮现出龙影,极具压迫力的爪子朝水寒狠狠拍了过去。 水寒就地翻滚避开攻击,且战且退,退到山下的河床之中。 那地方砂石松散,就算经验老道的猫都难以站稳,更别说水寒临时练就的拳脚功夫。相反,空旷环境却对枒桫那种能飞的庞大种族特别有利。 月白的心揪了起来,想上前帮忙,又觉得水寒不至于那么笨,多半另有安排。 枒桫的判断显然跟月白相当,一轮猛攻后,她忽然抬手,易魂链强光闪烁,召出滔天洪水淹没了身在低洼处的水寒。 月白乱了章法,飞身扑出去,却被梦魔恩住。 梦魔:“别动,时机未到。” 月白:“这么下去水寒会死的!” 梦魔:“相信他吧,如果他只有这种程度,也不值得你托付不是?” 月白:“什么值不值得,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拿来掂斤论两的东西!” 月白绕开梦魔。 梦魔撇了撇嘴,拉着他说:“我去救总行了吧,你给我乖乖呆着,如果连你都被发现,可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月白:“你说什么?” 梦魔狡黠笑道:“呀,嘴太快说漏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吧。” 河道中,水寒潜入水底深处,借着早已观察好的地形闭气默念咒文。 等了一阵不见动静的枒桫降低高度,贴近水面飞行,似乎在搜寻水寒,好取回他身上的秘宝,却忘了正午日照猛烈,背光躯体投下的阴影在水中看来,活脱脱一个绝佳的靶子。 五米,两米,一米…… 当枒桫巡至水寒正上方,一股狂风骤然冲出,卷着她往吊脚楼群的方向猛的一甩,数百根圆木柱被拦腰撞断,木楼垮塌,枒桫背后的龙魂闪烁几下,猝然消散。 轰隆响声过后,漫天尘埃之中,浑身湿漉漉的水寒如恶鬼般抬脚踩住枒桫的胸廓,弯腰去摘易魂链。 他差一点就得手了,可惜枒桫先一步将神器隐去,水寒盯着她手背的半月牙徽记思索片刻,从腰间抽出祭祀匕首,二话不说捅向枒桫。 “司祭!”枒桫双目怒瞪,缝状竖瞳里散发着奇异的光。 月白吃痛,背手往后摸,尾巴根上的禁咒纹样阵阵释放高热,四肢像过电般酸麻难受。 水寒那边的情况看上去还要糟糕一些,只见他捂着心脏单膝跪下:“原来在20年前,你就留了一手。” “那是因为你身上沾染了不该存在的以太力,非常可疑。”枒桫卸去水寒小指上的归元戒,同时增加了惩戒强度,“交代吧,是什么人引诱你?” 水寒咬着牙拒绝回答。 “顽抗么?”枒桫的表情十分不悦,“你知不知道,在这里多耽搁一分钟,我们的世界就往无可挽回的局面多倾斜一度。想想泽挞,想想你的族人,想想他们看到你变成现在的样子,得有多痛心!” “我为什么要顾念根本不在乎我的人!” 水寒高声厉吼,埋藏在心底的不忿和怨念随之暴涨,浑浊漆黑的烟卷着燃烧的星火直冲天际,阴云被邪气吸引,聚拢过来,凛风萧萧,从他眼角处一直延伸到下颌的两道条纹深如泣血,泽挞毁灭时的那一幕眼看着就要重现。 梦魔瞧准机会,趁乱潜至枒桫身后,五指成爪拢着对方的后脑勺一推:“给我睡!” 然而枒桫并未入梦,还回过头去幽幽地说:“衍化出自我意识的蝶梦觞?真是新奇。不过子祈没有告诉你们,吉特人诅咒的其中一项,就是难以入眠吗?” 她徒手握住梦魔的关节用力一拧,梦魔惨叫着,木偶躯体破碎散开,露出胸腔中的本体。 月白实在无法再等下去,正打算上前肉搏,卖萌企鹅斜斜飞过来,抖了抖头上的黄色冠羽,抛来它从前使用的法杖。 “这什么?”月白下意识接住。 刹那间,霜霰碰撞、万里冰封,以太力冲开了月白左眼的禁锢,攫取了水元素的控制权。 薄雾自河床中升起,与水寒身上的怨念缠绕共鸣,截断了惩戒,又在梦魔与枒桫之间筑起坚如金石的以太冰墙。 企鹅飞扑到空中,抢先叼走了被打回原形的蝶梦觞。 枒桫并未追赶,只偏头睨着月白,无情的嘴唇上下翕动:“灭世书居然在你的身上?”
第86章 阿波菲斯之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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