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苍迈而沉重,他戴着一顶宽帽,面带几分凶相,鬓边逸出的几丝乱发,已然全白了。 小崽低低道,“我叫沈超凶。” “沈?”男人沉思片刻,“洛虞城可没见过沈姓人家,你怎么进来的。” “是一个叫顾明昼的人带我来的。”小崽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偷偷进来的,对不起伯伯。” 小崽奶声奶气的小声音,在沉暗的夜尤为清晰。 男人听到那熟悉的名字,神色微忪。 他垂下眼眸,盯着超凶那张和顾明昼不大相像的小脸,半晌,淡淡道:“顾明昼?” “嗯嗯。”小崽怕他不认识,用尽毕生所学,努力地形容着,“他长得很高,眼睛是这样的,鼻子是那样的,然后他说话是——” 小崽皱起眉头,煞有介事地模仿着顾明昼的样子,压低嗓子说,“超坏,你要弟弟看着你哭嘛?” 男人望着他丰富多彩的小表情,忽地低笑了声,然而只有那么短暂的一刹那,他又很快收起了笑容。 “你是他的孩子。” 他没有用疑问的语气,而是十分肯定。 “我才不是呢!”小崽哼哼两声,抱起胳膊,“我还没有考验完他,他之前带走我哥哥,害我和爹爹好久好久没见到哥哥,足足有四年呢,你知道四年有多长嘛?我今年才四岁,相当于一辈子没见过哥哥了。” “嗯?”男人神色微顿,“爹爹,你爹爹不是顾明昼?” “不是呀,哥哥说爹爹是和顾明昼把我们生下来的,但是我跟顾明昼长得一点也不像,我觉得我应该是从爹爹肚子里凭空蹦出来的。” 话音落下,男人似是轻轻吸了口气,不大相信地,再问一遍,“你爹爹,是一个男人?” “当然,”超凶奇怪地看他一眼,“爹爹不是男人难道是女人嘛?” “……” 男人掐了掐自己的额角,垂眸看向小崽,“男人怎么生孩子,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情。” 难道说是他想错了,眼前这个孩子并不是顾明昼的孩子? 男人朝超凶招了招手,“来。” 超凶不明所以地走到他面前,小崽已经不怎么害怕这个长相凶凶的伯伯了,反而觉得这个伯伯有点可怜。 他居然分不清男人和女人哎,笨笨的。 男人伸出手,轻轻贴在小崽的丹田处,半晌,他猛然睁了睁眼,愕然开口,“两颗内丹。” 不会有错,跟当年的顾明昼一模一样,这就是顾明昼的孩子。 顾明昼竟真和一个“男人”生下了孩子,听这孩子的语气,好像还有一个哥哥。 男人深吸一口气,自小崽的丹田处挪开手,低低道,“顾明昼有没有说过,他回来干什么?” 超凶咬了咬手,小声道:“不知道,但是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看很多很多书。” 闻言,男人眉宇稍压,声音淡下来,“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能让顾明昼回到这里,还要看很多书才能解决的事情,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乱子。 小崽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转身刚要走,又被按住了肩头。 男人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片刻,却只是用指背在小崽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很软,也很可爱,他已有十多年没见过这样小的孩子了。 在小崽不解的目光中,男人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缓缓披在了小崽身上,低声道,“回去吧。” 温暖的外衣沾着淡淡的檀香味,小崽看向面前只剩一件单薄里衣的男人,犹豫地说,“可是你就没有衣服穿了,很冷哦。” “我没事。”男人站起身来,从树旁拿过拐杖,头也不回地离开,“回去吧,别到处乱跑,你爹找不到你,当心挨揍。” 超凶望着他远去的蹒跚背影,嘟哝着说,“爹爹才不会揍我,爹爹说打小孩子的都是坏人。” 但是……顾明昼那个坏人说不定会,不过有爹爹保护,他肯定不敢揍他的。 真是个怪伯伯啊。 不过,小崽莫名感觉,他应该是个好人。 他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回到藏书阁附近,果然看到了哥哥,哥哥还蹲在草丛边埋头找那只蛐蛐,他凑上前去,把自己臭臭的手指搁在了超坏鼻子底下。 “好臭!”超坏被熏得干呕一声,“你摸了什么?” “是九香虫哦,哥哥你不知道吧,很臭很臭的虫子。”超凶哈哈大笑着跑开,超坏连忙追上去要报复回来。 “坏弟弟,我捉住你要给你闻我的屁!” “哈哈哈我才不要!” 两个小崽你追我赶地跑进了藏书阁里,一抬头,正对上顾明昼的视线。 “跑哪去了?”顾明昼手心捧着一本古籍,掀了掀眼皮,眸光掠向两个心虚的小崽,最后落在了超凶身上披着的外衣上,他眯了眯眼,“谁先说。” 声音虽然很淡,却让两个小崽都抖了抖。 超坏连忙解释,“是我带弟弟跑出去捉小虫子的。” 超凶感动地看向哥哥,“哥哥,你真好。” “弟弟,这是我应该的。”超坏也感动了自己,伸出手抱住超凶。 “呜呜,我最爱你哥哥。” “我也是弟弟……” 眼看两个小崽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说起知心话来,顾明昼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我说没说过,不许乱跑?” 两个小崽立刻回神,战战兢兢地立在原地,异口同声地回答他,“说过。” “所以,再有下次,怎么样?”顾明昼靠在书架上,顺手拿起一根戒尺,搁在手心轻轻掂了两下。 见他拿起戒尺,超凶忽然想到方才那个怪伯伯的话,泪眼汪汪道,“原来伯伯说得对,哥哥,他真的要用尺子揍我们了。” 超坏:“啊?” 不就是拿了一把尺子嘛,顾明昼怎么可能会用尺子揍他们,超坏压根没想到这里。 “伯伯?”顾明昼挑了挑眉,“哪来的伯伯?” “不要你管,坏人,爹爹说打小孩子的都是坏人,”超凶挡在了超坏面前,“你要揍就揍我吧,跟哥哥没有关系,哥哥你快逃,去找爹爹……” “可是……”超坏犹豫地看向弟弟,他其实觉得顾明昼不会打他们的,因为顾明昼从来没有打过他。 听到超凶的话,顾明昼气笑几分,“好啊,那你过来。” 超凶浑身一颤,连忙推了一把哥哥,一副英勇就义地模样,朝着顾明昼冲了过去,“哥哥,快走!” 小崽闷头冲过来,被顾明昼轻而易举伸手捞进怀里,一把抱住。 “呜呜呜,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超凶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不让他松开自己去抓超坏。 软乎乎的小兔子一个劲地往他怀里拱来拱去,看着那张跟沈洱如出一辙的小脸,顾明昼忍不住捏住他的脸颊,低声道,“光知道错有什么用,我要看你有没有悔改之心。” “你话好多喔,要打就打,不打就把我放了。” 顾明昼:…… 跟沈洱的性格还真像啊。 他暗暗感慨,把超凶搁在腿上,又朝不远处面色紧张的超坏看去,淡笑了声,“你也过来,看看我怎么打你弟弟的。” 超坏急忙抓住他的手,“不要父亲,是我做错了,跟弟弟没有关系,父亲,我和弟弟下次肯定不会乱跑了,我保证。” 顾明昼腾出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微微勾唇,“好,知错肯改,无罪释放,你可以去玩了。” 超凶:? 原来只要保证下次不会乱跑就不用挨打了嘛?怎么不早说啊! “至于你么……”顾明昼意味深长地看向腿上趴着的小崽,甩了甩手中的戒尺,风声阵阵,听得人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既然你意志这般坚定,觉得自己没错,还坚持要我打你,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超凶:“……呜呜,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顾明昼轻笑了声,“给我保证。” 半晌,小崽被顾明昼搁回地上,认认真真地做保证,“我、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乱跑,听爹爹的话,当好孩子。” “我的话不听?”顾明昼唇角微微扬起弧度。 小崽两条腿面条似的颤了颤,欲哭无泪,“听,我听。” 沈洱听到动静下楼,看到这一幕,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顾明昼,你干什么了?” 顾明昼心头一紧,连忙道,“聊了聊天而已。”兔子要是知道他教训小兔子,指定要护犊子地数落他一通。 “是吗?”沈洱半信半疑地走到崽崽们面前,把超凶抱起来,“那超凶怎么哭了?” “因为我做错了事情。”超凶趴在他肩头哽咽,“我偷偷跑出去了,对不起爹爹,我没有听你的话。” 闻言,顾明昼神色微松。 超凶其实还是很懂事的,沈洱把孩子教得很乖。 “没事,下次不要乱跑了,万一有坏人怎么办?”沈洱擦掉他的眼泪,才发现他身上陌生的外衣,“这衣服是谁的?” “是一个伯伯给我的。”超凶这才想起忘记问伯伯的名字。 沈洱和顾明昼对视一眼,顾明昼无辜地道,“我不知道,我五年没回来了。” 这五年里,他没有联系过顾家,顾家亦没有联系他的意思。 “算了,那你找到封印傀儡的办法没有?”沈洱抱着小崽哄了哄,“难道要找到天亮不成,超凶和超坏要睡觉的。” 闻言,顾明昼叹息了声,“没找到,先去睡觉吧。” 他把兔子们带回自己的厢房,里面仍旧干净舒适,看来是祖母一直都还在命人打扫这间属于他的屋子。 想到祖母,顾明昼眸光微黯。 直到祖母去世到下葬,顾家人都没有通知给他知道,待他得知祖母不在了的消息,回来却只见到了祖母的坟墓。 没了祖母,这里俨然已经没人将他当成顾家人了。 他安顿好兔子和小崽们,吹熄了烛火,打算继续回藏书阁找找办法。 顾明昼指尖搭在门上,倏忽察觉到一阵冷冽的气息,就在门外。 他一瞬凝起目光,另一只手搭在了腰间的长剑剑柄上,缓缓推开门,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后,他面色煞白下去,怔在原地。 “滚出来。”声音冷极。 指尖的血刹那冷透,顾明昼强压下心绪,不动声色地回身将门关紧,抬眼看向面前冷若寒潭的男人,低唤了声,“父亲。” 他的父亲,顾家家主,顾牧。 七年前以家法罚他一百八十杖,险些将他骨头打碎,在三九极寒的冷冬命人将他丢出家门,险些死在洛虞落满大雪的街头。 顾明昼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顾牧拄着拐杖,肃冷地盯他片刻,转身离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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