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鸟担心的看了眼浑身带伤的睚眦,刚想开口让他离开,不要这时候和领主正面对上,却看到睚眦忽然平静下来,心下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睚眦身姿笔挺,双手合十置于胸前,朗声起喻“今有龙二子睚眦,因所欠夏鲲生恩未还,特以身陨为约,换夏鲲来世安稳,待我重生偿债。” 鸾鸟根本来不及阻拦,睚眦话音刚落,一道光印覆在其手背上,神喻已成。 睚眦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无力感,意识逐渐消散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他撑着一点儿力气,带着歉意对鸾鸟说“夏鲲……拜托你了,我也……拜托你了……”
第二十五章 夏鲲听完睚眦的讲述,就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一般,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睚眦经受了很大的苦痛,但确实无法与故事中的“自己”共情。他抬手放在胸口处,着实想不到自己一丝痕迹也没有的胸肋处,竟然混着睚眦的龙角。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看着眼神落寞的睚眦,心里有种强烈的感觉,像是……自己不愿接受睚眦说的这些事情,也可能……事情的真相其实并不是睚眦了解到的这样。 想到这里,夏鲲迅速起身出门,睚眦只来得及看一眼他的背影。 夏鲲一定无法原谅自己,甚至不想再看到自己。睚眦心里涌上一阵细细密密的痛楚,猛然间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 明明自己还没来得及感谢夏鲲在他重生之初的悉心照顾,也没来得及跟夏鲲讲和他在一起的生活让他觉得幸福,更没来得及试探有没有可能性长久的……拥有夏鲲。 算了,他不配。睚眦苦笑了一声,整个人蒙着头埋在被子里,倔强的扯着被角按在眼睛上,怎么感觉现在的自己比上辈子身陨消散的时候,还要难受的多。 上辈子跟夏鲲其实少有接触,虽然他名义上是自己的坐骑,但那也只不过是对外随口一说罢了,自己一直把他当成个不远不近的朋友。所以当时他根本没有想到,夏鲲能为了他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他不会领兵更不胜敌力,明知道那是死路一条还硬往上闯,只是为了跟自己多争取一些养伤的时间。 或许夏鲲还曾有过期许,领主若一直没能发现他的伪装,他便能替自己领了惩罚,让自己隐匿气息过上几时安稳日子。 那么好的夏鲲,没了。 睚眦恨不得自己偿还恩德之后能再重生一次,不带任何恩怨的出生,当一辈子夏鲲的崽子……不对,是当一辈子能和夏鲲光明正大贴脸脸的人。 “睚眦?” 睚眦隐隐约约听到夏鲲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柔和,他郁闷的动了动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夏鲲怎么可能回来,还像往日一样温柔,知道了他上一世身陨的真相,明明应该对自己敬而远之才对。 “睚眦?” 睚眦又听到一声,他叹了口气,觉得一定是因为心中所思忧愁过甚,自己已经未老先衰了。 夏鲲找鸾鸟要了“镜花水月”回来,便看见床上的被子里鼓着包,睚眦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连呼吸的口子都没有给自己留,他喊了两声睚眦也没做反应,只好哭笑不得的上手去拽了下被角,露出来睚眦委屈巴巴的一张脸。 “我没有走,是去找族长要‘镜花水月’了,顺带给你拿了衣服。”夏鲲以为睚眦又因为自己刚才出去没有告诉他缘由而耍小脾气,耐心的解释了一句。 睚眦眼神瞬间恢复了光彩,眼尾微微向上扬,内心的忧愁一扫而空,紧紧地盯着夏鲲不放,看着他把衣服递给自己,然后散开了束在床边的纱幔。 睚眦穿完衣服走到桌边,刚好看见夏鲲咬破食指,嘴里轻声说着什么,对着“镜花水月”滴了一滴血。 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荡起一片波澜,缓缓显出来一身形清瘦的白衣少年,正是上一世的夏鲲。 夏鲲是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第一只鲲鹏,翅膀张开可遮天蔽日,潜入海底可巨浪滔天。 可在领主看来,夏鲲原型通体墨色,体型巨大却身无祥瑞之气,长鸣声可乱人心智,灵力足却非攻击性神兽,非可用之材。 那日夏鲲无意冲撞了领主,领主大怒,以不敬为由重罚夏鲲,并将浑身是伤的夏鲲留在妖物洞窟,意图不言而喻。 睚眦那时恰巧前来寻仇,顺手救了夏鲲,带回自己的属地让他安心养伤,对外宣称收他为坐骑,给予庇护。 睚眦向来独身一人,夏鲲也颇知进退,自觉保持距离,不常出现他面前,偶尔睚眦来了兴致也会指点下他的功法,闲暇之余聊上几句,两人相处日渐和谐,甚至有时候长久不见,睚眦会忘记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一人。 夏鲲有睚眦的庇护,在外行走也方便许多,慢慢也从懵懂少年长成俊秀青年。那日看见睚眦的长剑有损,费了一番功夫,集齐各色宝石,又历经春秋找寻能工巧匠拜师学艺,亲手做了把宝剑赠予他。 夏鲲只知道睚眦极为喜欢那把宝剑,日日带在身上,从不离手,却不知睚眦私下里握着匕首,一点一点在剑柄处刻上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巨翅小鸟。 那是数九寒冬,夏鲲起早的时候感觉自己胸口一阵闷痛,喉咙里也有些许腥味儿,他拿着巾帕捂唇咳嗽了两声,随即便有血丝浸在那帕子上。夏鲲试着探进识海,一片荒芜,处处凋零,他自知大限将至,神色颇为平静,收了巾帕,行事如往常一般,并无两样。 只是看到睚眦的时候,眼神中多了两分眷恋。 没过多久战乱四起,夏鲲在睚眦的属地静心做事,不受外面烦扰,某日他听到风声说睚眦领兵深入敌腹,心下奇怪,睚眦并非不分是非之人,怎会突然搅入这浑局。 直到睚眦带着满身伤,悄无声息的归来,夏鲲着急忙慌的一边为他处理,一边轻声询问他参战的缘由。睚眦说完之后,夏鲲察觉有些许不对,睚眦对他并不设防,他探入睚眦识海,果然找寻到貘豹留下的痕迹。 睚眦顿觉神清目明,拿出恩怨簿翻查,一眼辨出那些伪造的记录,他当下了然,大为恼怒,只想寻一偏僻之地安心养伤,再不愿掺和进来。 夏鲲看睚眦要走,出声提醒他留下恩怨簿,听到睚眦的嘱咐,温声应下,说自己随后也会离开。 睚眦走后,夏鲲将他的气息隐匿的干干净净,第二天领主果真带人上门,伪装成睚眦的模样的夏鲲怀里揣着恩怨簿,腰间挂着盘龙坠饰,说话神态学了个十成十,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将领主蒙了去。 夏鲲被押上战场,将他独自放逐进敌方阵营,自然不胜敌力,铩羽而归。 领主却觉睚眦故意战败,震怒之下将其带上斩龙台,刚入穿骨链,盘龙柱上的睚眦忽然换了样貌身形,显出夏鲲原本面貌来。 领主这才明白自己被夏鲲摆了一道,原本只是想稍作惩戒,这下新仇旧怨叠加在一起,直接喊了行刑兽,握着淬了骨针的长鞭,一鞭一鞭抽在夏鲲胸肋处,没几下鞭子上便染了血色,夏鲲紧紧咬着下唇,无论领主怎么逼问睚眦的藏身之处,始终未说一字。 夏鲲只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痛过,但是他又庆幸现在被缚在这盘龙柱上受刑的是自己而不是睚眦,自己大限将至,能在身陨之前为睚眦多争取一些时间也是好的,毕竟,如果当年不是睚眦救下自己,将自己纳入他的保护范围,自己应当早已葬身于那妖物洞窟。 他这也算是……还了睚眦的庇护之情。 太疼了……夏鲲的痛楚被无限放大,他的意识逐渐模糊,隐隐约约间好像看到远处有只青鸟,他想用灵识告诉那青鸟,不要去找睚眦,可是他现在连抬一抬眼都觉得困难,只来得及动了下嘴角,便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第二十六章 画面逐渐隐去,水面重回一片平静,看完之后两人双双陷入沉默,显然都需要缓一缓。 良久之后,夏鲲红着眼睛看向睚眦,带着点儿抽噎开口“你看,不怪你的,我本就时日不多。而且……你当年救了我,我还……还你,应该的。” 睚眦垂着头没有回答,从夏鲲的视角去看当年的事情,确实和他了解到的真相有些出入,但是他最在意的还是夏鲲身体有恙为什么要瞒着他。 到底是不想给他添麻烦,还是就预备着这一天的到来。 不论夏鲲是否大限将至,说到底,他都是因为自己才承担了些许本不应该承担的东西,这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自己心中的愧疚,好像没有那么重了,之前总是压着自己心上,像是一把沉重的枷锁,时时背负着,束缚着自己,喘不过气来。 “你答应我,别再……因为这件事情困扰了,你不欠我的。”夏鲲看睚眦一直不开口,有些着急,明明不能算是睚眦的错,上一世自己从来没有怪过他没能来救自己,甚至根本不想让他来救自己。 自己本就和领主有些旧怨,领主不喜自己,即使自己不冒充睚眦,又怎会就那么轻易放过自己。 如果不是睚眦以身为约给了自己一线生机,自己早已神魂消散于天地之间,何谈重生。 他不想再看到睚眦因为上一世说不清楚的恩恩怨怨而备受折磨了,那些都不是睚眦该承受的。 睚眦仍是低头没敢看夏鲲,心绪纷杂,直到眼前出现一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夏鲲眼中满含湿意,紧紧地盯着睚眦,看着他淡金色的眼眸一点一点恢复神采,终于等到他轻轻点了点头。 夏鲲不自觉的勾起嘴角,略带僵硬的笑了笑,慌慌张张的收回手,垂在身体两侧,装作一副开心的样子,眼神四处乱瞄,看见“镜花水月”后一把抱起,紧张的指了指门口的方向“我……我去把这个还给族长。” 睚眦知道夏鲲现在心中一定也很慌乱,只是随便寻个理由一个人静一静罢了,他看着刚才夏鲲坐过的地方,眼里一片柔和。 不得不承认,比起来上一世两人的君子之交,现在的夏鲲,一举一动都能牵扯他的思绪,或许上一世的夏鲲,保持距离并非其本意,只是看他习惯独往,才克制着自己,颇知进退。 也或许……如果他不是那么冷硬的性子,只顾着自己的恩怨簿,能多跟夏鲲交往些许,事情的结局,不会是那个样子。 夏鲲将自己救了他的恩德埋在心底,伺机偿还;他将夏鲲替他偿了命的恩债打成枷锁,日夜不忘。 “镜花水月”终究不是切肤之痛,只得一时感慨,算不得真。 他庆幸夏鲲这一世什么都不记得,应了他那句神喻“来世安稳”。 那么……他是不是也该尝试着……放下那些背负着的东西。 上一世满目恩怨,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固化,也正是因为那恩怨,最后落得被领主算计的下场。这一世天下太平,天道已变,他也想抛开大恩小怨,活的自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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