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和他一样长着怪异的模样,他只能徘徊在河水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哀哀叹气。 可这一天,他意外碰见了一只和他一样的怪物。 这只怪物还是神仙! 少年双目亮晶晶地望着奚玄卿:“你是一直没有心吗?我是天生就没有的!我们俩一样!” 他拽过奚玄卿的手,贴在自己永远不会跳动的胸膛上。 掌心的温度让他觉得心口很舒服。 但他看着对方沾血的尾指上烙印的那圈疤痕后,没有心却也莫名心悸。 又忙不迭松开对方的手,弯腰帮对方收拢回身侧。 掌心的温度还有残留。 奚玄卿默不作声地拢起掌心,但那温度散地很快,转瞬间便留不住了。 他咽了咽喉咙,苦涩压下,只保持着不至于吓到这少年的距离,微笑也是刚刚好。 “我和你一样,天生就无心,只不过……很久以前,有人将自己的一颗心给了我。” 少年瞪大了眼睛:“谁那么蠢啊?心也能给别人?” “……”奚玄卿定定地看着他,“他不蠢,他……他只是看错了人。” 少年听不懂他这似是而非的话。 又皱眉咕哝道:“那然后呢?你怎么又没心了?” “……因为,我将他的心又弄丢了。” “那你可真笨!” 少年气鼓鼓的,也不知替谁气恼。 话一说完,他觉得不妙。 自己有求于这仙人,他还要被超度呢! 仙人说带自己回家。 回家是什么? 他们说是归宿。 归宿又是什么? 那些人对他说过,说他的归宿是忘川奈何,是往生之地。 在少年心中,回家便等同于被超度。 他忐忑地看着奚玄卿,期期艾艾道:“你不会生气了吧?生气了还会带我回家吗?” “不生气,不会生气的。” 仙人看着他,眼底似有浓雾,洇出水渍,又像是云霭流淌在眼前,朦胧了视线,他看不清。 本以为这个话题结束。 他却又听见仙人说:“后来,我又找到了他的心,可惜,弄的有点脏了……” 少年愣了下,“你把心还给他了吗?” “我想还,但现在还还不了。” “我将它放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等着他回来取。” 少年歪了歪脑袋,灿然一笑。 艳羡道:“真好呀,有心真好呀……” 流霭杳杳,贴着少年鬓边飞过,他眼底明亮,笑靥璀璨,明明怀着无限憧憬,向往的却是……往生。 入劫前,奚玄卿剖开自己的原形石身,将凤凰心和凤凰丹存在另一小半中。 凤凰涅槃成功之日,曾经的一切旧身都会焚烧干净。 包括已经焚成灰的金翎,还有凤凰丹,凤凰心。 凤凰心若不保存在奚玄卿的石身中,会很快烧毁。 若将其留在如今的身躯中,他极有可能一同烧毁神魂,湮灭于世间。 他只能想出这么个两全之法。 入劫之前,他夙愿如此,只愿烧成灰,余烬也要相拥。 如今,他看到了希望,他还想同他重生归来的小凤凰再相见。 便……舍不得死了。 前尘往事,若能同他那半颗石身一起焚毁,而后便是新生,该多好啊。 醉仙山上仙气袅袅,云鹤翱翔,湖泊碧翠,山林葱郁。 少年仰头看着那些飞翔的仙鹤,心底艳羡,不由感叹:“好漂亮,它们的羽毛真好看,飞起来也好潇洒!” 奚玄卿心底一哽,轻声道:“你也会的。” “嗯?什么会的?”少年困惑道:“我也能长出翎羽,飞上九天吗?可我又不是鸟,我是……” 他想说“人”。 但飞虞城的人从不承认他是人,都说他是小妖怪。 他也没那么执着非要做人。 他都快被超度了,他要做鬼啦。 醉仙山是逍遥宗独辟给师叔祖的仙府,平日里无人叨扰,只他一人清修。 奚玄卿不知道自己如今这个身份,在这场红尘浩劫中,会是什么一个角色。 那是上一个鸿濛世界的往事,典籍所书并不全面,只寥寥几语,便将一世的千古长叹概括其中。 但他想,他来到这场涅槃劫中,获得的身份并不坏。 至少因着原主是个修为高深的仙君,他的实力也被保留了两三分。 有了这些,他至少可以护住仓灵。 醉仙山上只有一所竹屋,并无九天境那般的华丽宫殿,也无仙侍宫娥,倒是清静。 奚玄卿打了盆水,仔细地将少年眉眼擦干净,又找出一件衣裳给他换上,少年身量不高,穿着倒像是小孩偷穿大人衣服,没有合适的鞋子,他便赤足满屋乱跑着,左看看,右看看,对什么都好奇。 奚玄卿等他沐浴完,一推开竹门,便见少年披着半湿的及腰长发,坐在窗台上,双足晃荡,暖玉一般的足尖时不时踢开过长的衣摆,偶尔露出一双颀长纤瘦的小腿。 即便从未被好好对待过,他天生的容色却从未凋零。 只是……那双足踝,少了点东西。 奚玄卿看得失神,再反应过来时,少年双掌撑着窗棂,跳下来,奔到他面前,眼底满满期待。 “你什么时候超度我啊?我都洗干净了。” “……” 见他只皱眉,不说话,少年愣了下:“还有什么步骤吗?我见他们抓到魔女焚烧献祭时,是洗干净然后绑起来,架到柴火上的。” “……” 奚玄卿哑然,“你如何知道这些?” 少年笑了笑:“他们也烧过我呀,也给我洗了个澡,还用了香香的花瓣,我很喜欢,甚至给我换了衣服,布料滑滑的,特别舒服,就是不太经穿。” 说到这,他又惆怅起来:“可惜,他们能超度魔女,却超度不了我,那些火烧起来疼疼的,我以为会很快,却没想到忍了好久还没烧好。” 他皱眉沉思,不太高兴。 并没注意到眼前的男人眼底浮现出怎样一抹猩红。 若是抬眼瞥见,他一定能认出,那抹红,和那些被焚祭的魔女死前眼神一模一样。 少年又道:“他们说,我是个烧不成灰,杀不干净的恶魔。” 若非这特殊体质,他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 他摊开手,看着自己掌心,刚刚还被窗棂上的倒刺划伤,这么一会儿,便肉眼可见地痊愈了。 少年鼓起脸颊,长呼一口气,颇为无奈。 那双手腕还缠着镣铐。 因着是他儿时便被锁住双腕,如今骨骼血肉都在长大,镣铐便愈小,直到现在,已经嵌入骨肉中。 每一次抬手转身,手腕都会重新磨破,而后又愈合,又磨破…… 渐渐的,他对疼痛也不敏感了。 奚玄卿想,他的小凤凰是怕疼的,从来都娇气,足底被沙砾硌破,都要哼哼唧唧喊好一会儿疼,要奚暮哄半天,才能好。 可这场涅槃劫中,他的小凤凰没有奚暮。 没人宠着他,爱着他,护着他。 没人在他饥寒交迫时,将他捧在掌心,捂在怀里煨暖他,给他摘灵果,寻宝石吃。 他来晚了…… 直到双足离地,被男人抱到床榻上坐着,少年两眼呆懵。 茫然地看着仙人单膝着地,蹲在他面前,捧起他足踝,手指丈量着他足底的尺寸。 又呆愣愣地看着仙人捧来一盘水灵灵的仙果塞进他怀里。 对他说:“吃。” 少年眨了眨眼,茫然地拿起一个,唇齿咬下,甜滋滋的味道冲击味蕾,鲜香馥郁满口腔。 他忙不迭咬了好几口,生怕再不多吃几口,就被别人夺走似的。 “好吃吗?” “唔唔,好吃!” “天天都有的吃,都给你吃,不想着被超度这件事了好不好?” 少年愣了下,抹了抹满是汁水的唇角,恋恋不舍地将灵果放下,推远,又觑了好几眼,咬着唇,也没去拿。 “不行的哦。”他舔了舔嘴唇,说,“我活着就是恶心,我不能活呀,我要超度。” “…………” 奚玄卿什么也没说,又捧着少年双腕看着,似没说刚才那话。 良久之后,他抬起微湿的眼,蹲在少年面前,哑声说:“暂时不想这件事好不好?” 少年愣了下,又看了看自己手腕。 “现在超度不了吗?是因为……镣铐不摘掉,就不能超度?” “……” 奚玄卿点了点头:“嗯。” 少年眉头紧皱,心情变得极差,难过地说:“……那好吧。” 又抬眼看着奚玄卿,有些恳求的意思:“求求你,拜托啦,你一定要快点帮我摘掉这个,然后超度我好不好?” 忽略后半句,奚玄卿点了点头。 又将灵果塞进少年怀里。 “多吃点,灵力充沛了,镣铐更好摘掉。” 少年眼前一亮,相信了。 抱着灵果,欢快地吃起来,吃到满脸汁水,两颊鼓囊囊的,一双灵动的眼咕噜噜转着,又微微眯起。 适才是清晨,光线昏暗。 如今,天光大亮,奚玄卿才瞧见,那双漂亮的眼,色泽有些不正常,似偏琥珀,泛着微微浅茶色。 “你眼睛……” 少年嚼着灵果,满不在意道:“哦,这个啊,天生就是这样,光线太亮,太阳太刺眼的时候,就会看不见东西。” 那其实不是天生的。 是他常年被困锁在井底,不见天光,时间久了,便患了眼疾。 眼睛…… 他话刚说完,只见四周窗棂被数道竹帘遮盖,一下子,屋里都黑了。 对常人而言,有些昏暗。 于他来说,却是视物刚好。 又过了几日,少年已能适应这样的日子,有干净舒服的衣服穿,有甜滋滋的灵果吃,还有香香的花瓣沐浴。 好舒服呀。 但他也没忘记“超度”这件事。 日日都催着。 奚玄卿也逐渐适应这个世界,新的身份也适应了。 他一打听,才知,仓灵在这场劫中,已走至魔族袭击飞虞城,仓灵爆发魔种的力量,击溃魔族,意外救下族人性命。 族人见他力量怪异,又想起他刚出生之时的厄兆,还想将他锁回井底。 他不愿! 他宁愿死,也不想再回到那逼仄狭小的井底。 他已经见识过杨柳畔,长安花,见识过满街热闹,人间烟火,见识过太阳的温暖,春风的温柔。 如何还能忍受黑暗? 但他不死,又不愿困锁井底,氏族便容不得他。 有人告诉他,你不该活着,你这一世也就这样了,你不如寻个道法高深的仙人,让他超度你,送你往生,来世说不定就能偿还完罪孽,重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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