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的炼狱人间,楚漪不会苛责任何人,只是皱眉叹气,怨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救世。 他双手结咒于胸前,一道炽亮的灵光直射苍穹。 “他在修复阻魔的屏障?” 楚漪是半神之身,拥有神骨,修复结界于他而言不难。 仓灵话语刚落,眉头又皱起:“不对,那不是神力。” 修补魔火灼破的结界的,竟是……魔气! 再一瞧,楚漪浑身上下哪儿还有半点神息? 谪仙般的面容上,一双眼却已赤红,偏偏矛盾地缀着悲悯色彩,并不被魔息引诱,更不会控制不住自己而癫狂。 怎么会这样? 记忆闪过昨夜,从虞焰撕碎楚漪的衣裳开始,奚玄卿就捂住仓灵双眼,仓灵什么也没看见,却听见两人的对话。 急风骤雨下,虞焰逼问过楚漪,问他的肋骨去了哪儿。 楚漪一直咬牙不吭声。 当时,仓灵以为他怨恨虞焰如此对待自己,羞恼之下,不愿回答。 现在想来,应该是不知如何回答,或者说,在有意隐瞒。 这事虞焰知道吗? 应该是不知的。 虞焰并不晓得楚漪神骨的位置具体在哪儿,可能只以为他受过伤罢了。 那摇头摆尾的傻魔尊,连被魔族利用都不晓得,哪里能发现这种细节? 仓灵脸色一变,偏头看奚玄卿:“肋骨就是神骨吗?” 奚玄卿神色古怪,好半天才哑着嗓,“嗯”了声。 仓灵白眼直翻:“你怎么一脸难受?失了神骨的是楚漪,又不是你。” 奚玄卿:“……” 仓灵猜不到楚漪的神骨去了哪里,本以为是拿去做哪座龙脉的镇物,镇压妖魔,或者阻隔魔域的侵扰。 奚玄卿却像是心有灵犀,主动解释:“他只离开过醉仙山两次,上次回来的时候,神骨还在。” 仓灵一愣:“神骨是在醉仙山丢的?” 奚玄卿抿唇,像是已经猜到什么,又或者说,他一直都清楚。 仓灵眯了眯眼,抱臂睨他:“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知道,就像是亲眼见过这一切,你不会真在这个世界中历过劫吧?” “……” 一路走过人间,途径无数城池,几乎耗尽全部修为,楚漪终于修复完所有被魔火灼破的结界。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他做的。 他本来也不在意这些。 功过是非,孰对孰错,是忠是奸,谁谱曲谁唱词谁唾骂谁赞颂,都不重要。 哪怕失去神骨,楚漪也是真正的半神。 他沉默着,在高处不胜寒的山巅,在冰冷无可依的孤岛上,再一次拯救苍生。 英雄无名。 甚至因着和魔尊的师徒关系被唾骂,又或者持那半魔的身躯被忌惮,他都不在意。 最后,他来到魔域和人间界的界线边,叩开魔域大门,见到了此时身为新魔尊的虞焰。 来见他在意的人…… 虞焰也没想到,他会来找自己,一时间情绪汹涌。 从来能言善辩的人,此刻哑声。 一贯嬉笑怒骂的话,哽在喉间。 他沉默了许久,不知所措藏在宽大繁复的袖袍下,咧开唇,露出森然獠牙,讥讽地笑了笑,当着魔众的面,分毫不给这位曾经的师尊面子:“楚仙君这是来讨伐我这个魔种的?您怎么连人都不带,难不成是觉得您仅凭一己之力,便能擒拿本座?还是说……为了保全仙门,你是来自荐枕席的?” 魔众起哄,吵嚷起来,说出的话又脏又露骨。 虞焰纵容他们,并未打断,他支颐侧坐在枯骨垒成的魔尊宝座上,轻佻又含恨地睥睨楚漪。 楚漪却只抿了抿唇,一言不发,抬脚就往虞焰身边走来。 “无论如何,不要再伤人了,别做魔尊,阿焰……” 阿焰…… 年轻的魔尊眉头一拧,眸色顿乱。 “师尊,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字啊?” “师尊希望阿焰像焰火一样炽热炫亮。” “喔……是要阿焰燃烧自己,照亮人间吗?” “为师想要阿焰照亮你自己,不是燃烧自己。” “阿焰要照亮师尊!燃烧自己也没关系!” 照亮你自己,不要在黑暗中痛苦挣扎了,你不想做魔尊的,我明白。 恍神只在刹那,虞焰冷笑一声,阴鸷的眸垂看枯骨宝座下那个曾经强大温柔的男人。 “唔……原来楚仙君是来当说客的啊,既要当说客,那也得拿出十足的诚意才是……”他目光赤.裸,毒蛇般游弋在楚漪日渐单薄的身体上,戏谑道:“本座承认你确实很好睡,主动送上门的,那不如……先睡服本座。” 他伸手一拽,揪着楚漪的衣襟,拖到眼前。 宝座之上,魔尊和那个单枪匹马前来挑衅的仙君一起消失原地。 隐匿身形的仓灵目瞪口呆。 “……什么说服?”他问出来,顿了片刻,脸颊倏红。 魔尊寝殿内,混乱一团。 仓灵托腮坐在屋顶上,实在不好意思再偷窥,但又怕错过什么细节,不得不听着殿内动静。 奚玄卿皱眉要捂仓灵耳朵。 仓灵耳尖通红,躲开,支支吾吾:“……不用,万一错过什么就不好了。” 奚玄卿顿了下:“你可以不听,我听着。” 仓灵视线落在对方苍白的脸颊耳廓上,怎么一点都不知羞? 狐疑地眯了眯眼:“你很有经验啊?” “什么?”奚玄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没有。” 仓灵吐了吐舌头:“我真是疯了,和你一块听活春.宫,要是奚暮知道,肯定不高兴,到时候等他回来了,你可千万别对他说啊,要不然,我就是跳进弱水里都洗不清。” 奚玄卿:“……他,他不会在意的。” 我自己会醋我自己吗? 那肯定不会。 九天境神尊如是笃定。 不知过去多久,夜幕都落下了,屋内动静才歇,仓灵尴尬地抻了抻蹲麻了的小腿:“啧……这位魔尊还真是天赋异禀,够能折腾的。” 紧接着,带着沙哑的低低话音响起。 “我什么都知道了。”年轻的魔尊抱着被折腾到昏迷过去的青年。 那是双方清醒时不曾有过的温柔缱绻。 也只有在楚漪昏睡不醒时,虞焰才从卑怯仇恨中挣扎出一丝柔情。 “我都知道的,你从一开始,从收我为徒起,便算计着这一日,我是魔种,凡人杀不死我,你是半神半魔之躯,谁也杀不死你,我们都是一样的怪物,本该相依为命,可你偏偏只爱苍生,从不怜我……” 仓灵屏住呼吸,听到了一个惊天秘密。 “你收我为徒,故意将我带在身边,是为了……有朝一日,将我培养成弑神戮魔之剑,你要让我亲手杀了你,然后……与我同归于尽。” 凡人不能弑神。 而弑神者必遭天谴。 这是双死之局。 到那个时候,什么半神半魔,什么魔种怪物,都会消失在这世上。 所有的隐患都会消除,悬在天下人头顶上的弑杀之剑,便灰飞烟灭。 他的师尊,想要的,从来都是与他同归于尽。 “有那么一瞬,我想过,这样也不错,和师尊一起死……” “可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凭什么我们要死?凭什么我们不能一起活下去,我们为什么不能活着……在一起。” 虞焰情绪翻涌,腥甜直冲喉间,发抖的双臂牢牢抱住怀中昏迷的人,凶猛的恶兽埋首在青年温热斑驳的脖颈间,小动物似的轻哼呜咽。 “你不要怜悯他们了,你可怜可怜我……” “师尊……你可怜可怜阿焰吧。” “师尊……留在我身边,我便……不计较了。” 仓灵和奚玄卿本就是神,在境灵的执念之地中,隐匿身形,并不会被发现。 仓灵掀开一片屋顶碧瓦,朝下望去。 只见虞焰掌心化出一样东西,系在楚漪脚踝上。 定睛一看,仓灵懵了。 那是一条鲜红的姻缘线,拴着两枚精致的小小金铃。 同他脚踝上那条一模一样! 虞焰捧着烙满指痕的足踝,轻轻吻在上面,虔诚又温柔。 “拴住你,你就是我的了。” “师尊,我们生生世世,生生死死都不能分开。” 仓灵怔了许久,恍然明白过来,姻缘红线是牵绊住彼此魂灵的神器,是虞焰花了大把修为,一早就炼制好的东西,就是为了像铁链一样拴住楚漪,金铃上烙了一缕虞焰的神识,是用来保护楚漪的。 而仓灵脚踝的红线金铃上,也隐隐附着着一缕神识,却是奚暮的。 奚暮对他的占有欲竟如此之深吗? 仓灵愕然半晌,竟隐隐兴奋,不多时,漂亮的眉眼皱起,添了一抹怅然。 四下一看,身边只有奚玄卿。 他便对着奚玄卿那张熟稔的脸叹了口气:“……我想奚暮了。” 说好了不将奚玄卿当替身,仓灵却还是没忍住,扑进奚玄卿怀里,在对方怔愕茫然时,用力狠狠地抱了一下,又在那双手准备回抱他时,撤身离开,一触即分。 奚玄卿悬着的双臂缓缓收回,再垂睫去看时,仓灵吸了吸鼻子,神色已恢复如常。 透过掀开的瓦片,瞧见盖着魔尊外袍的楚漪浑身是伤,凄凉地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狼藉一片。 还在昏睡中。 “修复那么多屏障,他修为都快耗干了,已与凡人无异,境灵还对他那样……他怎么受得住?” 那些床笫间的欢.好,说不上是交.欢,还是单方面的凌.虐。 仓灵又捏了个法诀,化作一只通体绯红的鸟雀,跳进寝殿内。 是临时起意,速度又快,奚玄卿根本来不及拦。 小鸟蹲在楚漪眼前,嫩黄的鸟喙啄了啄他眉心,动作很轻,一股灵流顺着灵台滑进楚漪身体中,润泽干枯的灵脉。 楚漪悠悠转醒,便见圆滚滚的绯红鸟雀盯着他,睁着圆润的眼睛歪了歪脑袋,头顶上的三搓冠翎晃了晃。 “啾啾啾。” 楚漪愣了下:“你是……问我好点了没?” 小鸟点头。 楚漪这才发现自己因灵力干涸,而时时疼痛的灵脉舒服了很多,就连身上那些被折腾出的痕迹,也不怎么疼了。 能修复疗愈的鸟雀…… 瞧起来,并非妖族。 莫不是……凤种? 他窘迫地拽了拽衣裳,将自己盖严实些,又温润地朝绯红小鸟笑了笑。 “多谢。” 刚要伸手去抚小鸟脑袋顶上晃悠的冠翎,眼前就过了一阵风,摸了个空,眨眼工夫小鸟便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站在几步开外,怀抱鸟雀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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