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笑着站在树下,展开双臂,唤一声“阿灵”,等着小红鸟飞到他怀里,亲昵地用柔软羽毛蹭他手指。 在他怀中化作人身,将他扑倒在草地上,温香软玉满怀,嬉笑着同他玩闹,直至暮色四合。 “你刚叫我什么?” 现实却是小红鸟跳下果树,化作人身,保持着距离,抱臂倚在树边,狐疑地打量他。 奚玄卿回过神。 时光不能倒转,回不到当初了…… 恰在这时,刚刚还悬在西方的暖阳一瞬坠落,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下去,天瞬间就黑了,无星无月,一丁点儿光都看不见。 仓灵感觉一只手臂环在他腰间,他本能地颤了下,没有作声。 不知过了多久,时而觉得热浪熏来,时而觉得寒风凛冽扑面,交替了几个来回。 消失的太阳从东边再度升起,却是蒙着阴翳,一点儿都不暖。 仓灵反应过来:“执念之地的时间已经过去几年了吗?” 当他们远离境灵时,执念之地的时间流速便与他们无关,此间之人会觉得时间一日日过去,于他们而言,却是极不规律的。 仓灵有些担心,生怕错过了重要的事。 一片雪花飘落在睫毛上,仓灵眨了眨眼:“下雪了吗?” 话音刚落,鹅毛大雪顷刻泄下,堆了满地,一瞬间便造了个银装素裹的凛冬天地。 霜雪…… 好像芦花。 风很冷,血很烫…… 仓灵略微出神。 “糟了。” 奚玄卿皱眉望向无妄秘境中最高的那座山峰。 捏了个咒诀,在仓灵一脸茫然中,将他变作小红鸟揣进怀里,朝高峰掠去,一边道:“执念之地时间变换无常,已经到了那一天,希望我们不要太晚。” 仓灵:“……我没明白。” 便是没想明白,到了霜雪落满的高峰时,也终于清楚了。 洁白巍峨的霜岭雪峰,早已染成红河,再多的冰雪都吞不下那么多的血液,浸透成劫。 虞焰的剑光穿透楚漪身躯。 那曾开在枝头,最洁白耀眼的霜花终于枯萎凋零,沾满了血,衬着霜雪的衣,苍白的脸,坠落在虞焰眼前。 虞焰手中魔剑脱手,磕在崖前,坠入深渊,他没多看一眼。 疾身掠下,俯冲过去,要在他坠落前抱住他,却被一道炽金屏障拍打在外。 那是楚漪布下的结界,那是他站在他的对立面,任由自己被各大宗门推出来时,毫无怨言地布下的防护结界。 为了护住那些让他去送死的人! 他护住了身后所有人,却将自己置于结界之外,以一己之力抵抗虞焰。 魔域和人间界总会有这么一天。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原来,在很久之前,楚漪就设计了这么对付他的办法了…… 他以为他够狠心。 却没想到他比他以为的还要绝情。 极怒之下,虞焰便想着:你想与我同归于尽是吗?我成全你,我和你一起死!这些人也别想好过,我要他们为我们陪葬,以霜雪峰为棺椁,以无妄秘境作墓穴!我要让他们也永生永世不得解脱,死了也为奴为仆,供我驱遣,任我凌.虐! 虞焰几次冲击都没能破开的结界,却在对抗楚漪时,敞开一道豁口,又迅速合上。 楚漪一心求死,如愿死在虞焰剑下,却又不想让自己的尸体落在虞焰手中。 虞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沾满血的白衣重重摔在雪地上,他进不得分毫,连拥抱的机会都不给他。 单薄地似纸片的人,躺在红白混合的污雪中,一缕缕魔息从伤口游出,张牙舞爪,狰狞嘶吼,却因宿主之死,不得不消亡,它们迫切寻觅新的宿主,可这些肉体凡胎的废物承载不住它们。 神骨呢? 神骨呢?! 它们需要神骨!! 宗门修士踉跄后退,惊恐大呼。 “是魔脉中的魔气!” “他的神骨呢?为何不见镇压?” 有人大着胆子用剑尖挑开楚漪前襟,便见单薄瘦削的皮肉下,竟少了一根肋骨。 “神骨不见了!” “是被魔脉吞了吗?楚……楚漪是不是要入魔了?” 神骨! 虞焰错愕地瞪大了眼,直至现在,他才察觉出那存于他身体内,帮他疗愈过大大小小伤口的东西是什么。 是……楚漪的神骨! 他的神骨到底什么时候剜出去的,又是如何在漫长岁月中,仅凭强悍的意志力抵挡魔脉的影响,一直维持着清醒理智。 他究竟,自己一个人忍受了多久? 没人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 又有人颤声说:“我们要不要……再补一剑……” “他肯定要死了,虞焰剑下如何还活的成?”语气带着惋惜,心底却祈求楚漪千万别活下来,谁知道活下来的是楚仙君,还是一个大魔! “不如……不如送他一程!” “是啊……他这样也痛苦,倒不如……” 这些人完全忘记了,是谁布下的结界护住了他们,即便有人记得,也只会说:“虞焰是他楚漪的徒弟,教不严师之惰,今日之劫,乃是楚漪纵容的结果,他不过是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谁敢!!谁敢!!!” “我看你们谁敢!!!” 刚刚还似阴鸷狡黠的猛兽,睥睨众人的魔尊,此刻却像发了疯的犬,隔着一道屏障,匍匐在楚漪身前,碰不到一点,进不了分毫,抬起猩红如兽的眼,龇牙咧嘴地威吓他们。 仗着结界保护,他们可不怕他。 “虞焰,你师尊有今日,皆你之过,你错不该身怀魔种,还妄图苟活,错不该仇杀虞氏一族泄私愤,错不该……如今,你若还存有半点愧疚之心,就该让楚仙君好好地去,他定然也不想死后成魔,遭万世唾骂。” “对啊,为今之计,应当毁去尸身才是上策。” “什么尸身?!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啊!!” 虞焰耳边嗡鸣,什么也听不见,视野之内只剩楚漪苍白如纸的脸。 他看着他,尽是怜悯,没有力气说话,双唇翕动,断断续续,虞焰却看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不是你的错。 别听他们的,他们只是太怕你,太怕大魔降临。 离开吧…… 阿焰,你不会有事的,离开吧。 “不——!楚漪,你还没杀我呢,说好了要同归于尽的,说好了的……” “我……我那样对你,你不恨我吗?你也杀了我好不好?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楚漪没打算和他扯平。 他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污中,偏头看他,看一眼少一眼。 血流从唇角渗出,他忽然闷哼出声,浑身一颤,眉心紧皱。 沾血的唇开合几下。 虞焰看明白了。 他在说——从来没恨过。 他……他为什么这样好…… 虞焰攥拳拍打在炽金结界上,双手被灼烧焦黑,却连碰都碰不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身上最后一缕魔脉气息散尽,带走全部生机。 那双眼,彻底阖上…… 有泪坠落。 床笫之外,他终于为了他哭过一次。 却是……最后一次。 修士补的剑还插在楚漪心脏上,加速魔脉的衰竭,直到见他彻底死了,才松一口气。 这一口气还没彻底松开,便被一双森冷癫狂的血眸死死盯住。 已经不似人,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虞……虞焰,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他没如预想中的癫狂发疯,甚至冷静地看着所有人,站起身,掸去衣上尘埃。 “你不让我碰你,死也不让我碰你,你说你不恨我,可我好恨你啊……” “你设下这样的结界,只为让我不杀他们是吗?那我便……如你所愿。” 年轻的魔尊身后燃起一团熊熊烈焰,铺天盖地朝结界袭来,所有人持剑抵御,却发现那团火根本烧不到他们,却将他们都困在结界中,再也走不出来。 整个无妄秘境被封印,从那时候开始便成了无人之境。 改名问心。 纵有神骨,虞焰也不愿成神。 他甘愿留在秘境中,用了万年时间,索来无数生灵的惧意恶魇,丢进楚漪留下的结界中,那些人被结界护着,他进不去,也杀不了他们,可他有很多办法逼疯他们,直到他们自相残杀,乱砍乱撞中,自己就将结界捅破。 时隔万年,虞焰终于拥抱住楚漪。 脱离了结界,楚漪的身体极速腐化衰败,好在虞焰曾在他脚踝上拴着烙了自己神识的红线金铃,护住他尸身不枯。 便如……睡着了一般。 他为他更衣沐浴,梳发绾髻,抱着他沉睡过漫长黑夜,拥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直到某一日,拴在苍白足踝上的红线断裂,金铃滑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尸斑迅速浮上。 他们的缘分早该断了…… “不——!别离开我!别走!” 虞焰注入自己修为,护住他尸身不枯,却如泥牛入海,便是耗干自己,他也撑不了多久。 他留不住他。 于是,他以秘境境灵的身份,对彼时初立的九天境提出条件。 他可以镇守此处,镇压魔域,永生永生不离开,条件是九天境要为他提供修者灵神。 从那以后,九天境便时不时丢下一些罪无可恕之人供他摘灵神,以其滋养楚漪尸身。 能成神的,就算心底有恶念,也能自我控制得当,鲜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哪儿有那么多罪无可恕之人呢? 还不够啊…… 那时候的九天境还没有大司命坐镇,为了安抚这境灵,便有修为高强者自愿相殉,这样,千年才牺牲一人,比当初胡乱丢进去一些犯了小错的小仙好。 再后来,奚玄卿成为九天境神尊,他设下天狱,用以逮捕犯下罪错的修者,不限于神,更多的是为祸人间的妖。 至此,九天境再无枉死之神。 设下天狱没多久,整个三重境犯罪的妖越来越少,有神谏言,即便罪不致死,只要犯下大过也扔进秘境吧,否则,如何安抚境灵。 奚玄卿并未采纳其谏言,反倒同境灵做了个交易。 他本想以自己的修为去代替其他修者的灵神,供给境灵。 但境灵没同意。 境灵想要息壤,奚玄卿不可能同意。 彼时,他和九方遇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可以说是针锋相对,自然,是九方遇单方面的针锋相对,奚玄卿一直没搞懂九方遇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可他终究是九方遇的师兄,怎能不护着他? 讨价还价,最终和境灵达成一致,境灵继续镇守问心秘境,挡住魔域通往三重境的入口,奚玄卿要给境灵提供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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