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御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没有,师兄,我看我那院子修缮得差不多,今晚我回去住吧。” 沈衔鹤嗯了一声,并未留他,只说:“也好。” 江御站起身,道:“那我过去看看屋里还缺什么,趁着天还没黑,到山下去买些回来。” 沈衔鹤问他:“你一个人去吗?” 江御点头。 沈衔鹤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像往常一样随意叮嘱了句:“早些回来。” 江御应了声好,转身快步离开,沈衔鹤站在门口,从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中品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不在的时候,这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沈衔鹤回过身,环顾四周,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靠墙的那座书柜上,上面有几本书的排序发生了变化,沈衔鹤走过去,刚伸出手,就看到柜子下面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张纸片,只露出一角白色,不是站在特定的位置难以看到。 那是江御刚才慌乱之下遗落在那里的,沈衔鹤蹲下身,捡起那张纸片,然后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长久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下,一轮冷月悬在远山上。 沈衔鹤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要修无情道,即使他的心思从不敢叫江御知晓,他永远都得不到江御的回应,也不希望自己会成为一具无情无欲的行尸走肉。 可没有办法了,他身为宗主,必须护好宗门内的每一个弟子。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只是在动用禁术之前,他满足了自己的一点点私心,在纸上一遍遍写下他对江御的心意,他想,若他真成了个不知悲喜爱憎的死物,总要留下点什么,记得他喜欢过一个人。 或许,本来就不该留下这些的,徒让人烦恼。 “沈衔鹤心悦江御……”沈衔鹤轻声读出纸片的句子。 现在江御终于知道他的心思了,终于知道了。 他是觉得愤怒,还是觉得无比恶心?是要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还是从此远远躲开他这个师兄? 沈衔鹤起身把夹在其他书里的纸片全部找出,走到桌边坐下,将这些写着他情思的纸投进燃起的烛火中,不多时,只剩下桌上这一层薄薄的灰烬。 沈衔鹤平静扫去这些灰烬,拿起筷子,把那碗已经冷了坨了的面一口一口吃掉。 他在桌旁枯坐了一夜。 仿佛是冰冷月光把他杀死在这个寂静春夜里。 而转天又是一个明媚春日,沈衔鹤与几位峰主议完事回到太白峰,就看到江御站在他的门外,低头踱来踱去,似等了他很久。 沈衔鹤走过来,江御仍低着头不敢看他,他说:“师兄,我要下山一趟。” 他明白江御的选择了,却仍不死心问他:“不能再留几日吗?” 江御昨晚一夜没睡,那句话像是魔咒一般在他脑海中不断鸣响,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沈衔鹤,他不想让他师兄伤心,又做不到当做无事发生。 这座谯明山上,他师兄留下的影子太多,他看见窗口的藤萝会想起他,看见院中亭下的棋盘会想起他,偶尔一抬头,看见太白峰云烟缭绕,还是也会想起他…… 沈衔鹤心悦江御。 一想起这话,一颗心就难以自持地狂跳起来,他整个人好像都不对劲起来。 也许他该离开谯明山,才能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再考虑如何与师兄相处,江御道:“昨晚薛三盏给我传信说,妙法山的封印出了问题,许多道友都被困住,眼下生死未卜。” 沈衔鹤眼睑微垂,压下喉间涌上的浓烈腥气,他声音如常说:“我知道了,你去吧。” 江御一步步从沈衔鹤身边走过,可是还没走出多远,沈衔鹤忽然转过身,又出声叫住他:“师弟。” 江御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师兄还有事吗?” 江御这一去,不知什么才能回来,有些话眼下不说,只怕一个不遂人愿,以后再没机会了,沈衔鹤对他道:“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不要太轻易信了旁人的话,去那些凶险之地前,跟朋友或是其他人说上一声,还有行事也不要太偏激,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有了空,多回宗门看看……” 沈衔鹤上次对他叮嘱这么多还是在江御第一次独自下山的时候,江御心中那一团乱麻至今还没解开,看着沈衔鹤不断张合的嘴唇,只胡乱应着,他说的那些话,他根本没仔细听。 沈衔鹤见他心不在焉,也说不下去了,对他摆摆手,让他走了。 江御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天际,沈衔鹤缓缓转过身,走到檐下,在一张摇椅上躺下。 一碧晴天,万山苍翠,恍惚间他好像听见山下有人哼着一首小令:东风摇落杏花雨,问故人,今安否? 日光温柔拂过他的面颊,沈衔鹤半阖着眼,昏昏欲睡,他想来日得空,该与松风师弟说说他日后接任宗主的事,或是把宗门事务先交到他的手上。 过了晌午,杨真前来禀告说:“师父,山下来了一位道友,自称是合欢宗的弟子,说是来找您的。” 沈衔鹤睁开眼,向杨真看去,对他道:“让他上来吧。” 杨真想不到合欢宗的弟子找他师父能有什么事,也不多嘴,老老实实听着师父的话。 他正要下山,又被沈衔鹤叫住。 杨真恭敬问他:“怎么了师父?” 长风一过,杨花如雪,落了满袖。 沈衔鹤起身走过来,轻叹道:“还是我去山下接他吧。”
第18章 妙法山下,青色的莲花开了满池,金色蝴蝶翩跹飞舞,来这里处理封印的十几位道友全被困在莲花钵中,虽然一时半会儿是还死不了的,但这么耽搁下去,妙法山的封印也没法修补了。 江御坐在池畔垂钓,南风呢喃,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他抬起鱼竿,鱼钩下面还是空空如也,江御轻叹了一声,把鱼钩重新甩进池子里。 他师兄是真的喜欢他吗? 他说的“心悦”当真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师兄在谯明山上做什么,明明答应他要在山上多留两日的,结果却是这样匆匆离开,但愿他师兄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自己究竟该拿师兄怎么办? 如果答应和师兄在一起,师兄会开心吗? 可是两个男人…… 江御实在无法想象两个男人要怎么在一起,是要像寻常夫妻那样吃饭睡觉都在一起的吗?只是这样的话倒也没什么,从前他们也常常这样的,若是再亲密点,拥抱、亲吻、还有…… 不过他师兄脸皮薄得很,也不一定会跟他做这些。 所以就这样的话,应该是可以的吧。 薛三盏的妹妹眼下也被困在莲花钵内,他到处找人过来帮忙,一晚上就跑了好几个山头,累得跟条狗似的,也没叫过来几个人。 最后知道江御过来,薛三盏总算松了一口气,以为江御能有办法,结果来了发现这人坐在池边,优哉游哉地钓鱼,莲花钵就在他后面不远处,他竟连看都不看一眼。 那他过来干什么的?真就只是为了钓鱼吗? 薛三盏走过去,见江御鱼还没钓到呢,人倒是笑得挺开心的,他嘴角抽了抽,问他:“你在笑什么呢?” 江御撩起眼皮,很是疏懒地看了他一眼,问:“我笑了吗?” 薛三盏怀疑江御是在装傻,他道:“你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面了,自己没感觉吗?” 江御轻嗤了一声:“怎么可能?你看错了吧。” 他愁都来不及了,还笑呢。 薛三盏是真后悔自己刚才没把他那副傻样给画下来,现在只能由他嘴硬了,他上前几步,抻着脖子往水里看,这池里哪有鱼? 他问江御:“那莲花钵你不管了?” 江御慢条斯理道:“我这不正管着吗?” 薛三盏歪着脖子左瞧瞧右看看,好半天没看出门道来,他不确定地问:“……你要靠钓鱼破开莲花钵的禁制?” “你是傻子吗?这鱼是用来引东州白鹭的。” “白鹭就能破莲花钵吗?” 江御没应声,薛三盏感觉自己被深深地鄙视了,他哦了一声,道:“那我其他地方看看还有没有鱼。” 他转身抬步刚要走,江御叫他:“等一下。” “我有一个问题……”话在江御舌尖转了两个来回,他又道,“算了,不用了,你走吧。” 薛三盏眯眼看他:“耍我?” 江御换了只手扶鱼竿,问薛三盏:“假如,我是说假如,你有一个兄弟喜欢你,你会怎么做?” 薛三盏听到这话,猛地连退好几步,一脸惊恐道:“你不要说你喜欢我啊!” 江御眉头紧皱,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有病。” 薛三盏心说现在是到底是他有病,还是江御有病,正常人能问出这个?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又听江御在那里问:“一个男人为什么会喜欢男人?” 薛三盏莫名其妙地看着江御:“喜欢就喜欢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那你能说清楚你为什么喜欢女人吗?” 江御嘴唇微动,回答不上来。 这可是薛三盏第一次看到江御为感情上的问题苦恼,还是跟个男人的,真是令人大开眼界,薛三盏脚尖一转,又走回来,对江御道:“来,跟兄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了?是你看上哪个男人,还是哪个男人看上你了?” 江御敷衍道:“没事。” “没事?谁信啊!” 江御淡淡道:“你话太多了,鱼都被你吓跑了。” 薛三盏:“……” 他为什么话多江御就没有点想法吗? 直到傍晚,江御才钓起两条小鱼,他把水桶拎给薛三盏,跟他道:“你拿着鱼去引白鹭吧,我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往山下走去,薛三盏在后面叫他:“你回哪儿去啊?” “回宗门。”江御挥挥手答。 他总不能这样一直躲着师兄吧,在这世上,他最不想让师兄难过了,回去想办法试探下师兄的态度,然后再做决定。 其实也就是三个选择,当做无事发生,拒绝他或者答应他,拒绝的话江御恐怕说不出来,假装不曾知晓吧,他在他师兄面前,演技又总不是太好。 薛三盏啊了一声,也挥挥手:“那……你慢走啊?” 江御却早已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 回太清宗的一路上,江御都在想回去到底该怎么跟师兄说?总不能直接跟师兄说,我知道师兄你喜欢我,如果你没法再喜欢上别人了,我们就在一起吧。 江御脸颊微微一热,这话忒奇怪了点吧,真的要这么跟他师兄说吗?他师兄会不会觉得他疯了? 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也觉得自己有点疯了。 江御回到谯明山时,夜色沉沉,门内弟子都已入睡,他沿着冷白的石阶往山上走去,其实是可以御剑直接上去的,但不知为何,明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的,真到了谯明山,心中却突然涌上一股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让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24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