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盖着一枚莹澈的圆环。 寥寥几米,却让钟表里的分针不疾不徐地转了几圈,黎刃才走至终点。 燃起放置床头一角的蜡烛香薰,黎刃闻着这股熟悉的馥郁,心跳声渐渐缓了下来,呼吸也跟着一块儿滞歇。 这是祁烬最爱点的蜡。 烛光摇曳,将黎刃的一举一动投射到墙面上,见证他先用手帕将那枚圆环包裹、收入袋中,继而如履如临地拾起那封信,以虔诚的姿态读了起来。 【恭喜你成为上将,祝你前程似锦。】 【勿念。】 落款,是祁烬。 好似不想这封信承载太多沉重的离别,落款的尾端还被画上了个拙劣的笑脸,试图博得阅信者一乐。 火光穿透轻薄的纸张,打在黎刃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眇眇忽忽的字迹由另一面显现,大半与眼前这两行潦草的留言重叠。黎刃即刻将纸张翻面,与藏于暗处的内容相见—— 【小屁孩儿。】 【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相较于那两句彬彬有礼,却又过分疏离的寄语,这面的文字像是寄信者一笔一划书写而成,宛如银钩铁画。 黎刃用眼神描摹着所剩无几的文字,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很久,很久,久到烛尽光穷。 信上的结束语是: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
第25章 天朗气清,风平浪静。 作为人鱼族群的栖息地,星球最南端的‘银滩’久负盛名,前来度假的游客随踵而至。 此刻,一名金发碧眼的雄虫正慵懒地躺在沙滩椅上,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入乡随俗’四个大字。 沙滩裤。 花衬衫。 大墨镜。 喝了口小弟递到嘴边的冰镇水果汁,祁烬摸了把清爽利落的短发,发出一声喟叹,心情美得冒泡。 有乐不思蜀那味儿了。 “……祁哥,你能不能不要再拿我当挡箭牌了!”乔昕气鼓鼓道,“每次遇上搭讪,你都把我给推出去,我都为你挡下第一千零一朵桃花了!” “哎呀。”祁烬不以为然,“多大点事儿啊,瞧把你急的。” “我、我……我不喜欢这样!” 乔昕神情委屈,眼中悬泪。 “就算你救我了一命,还帮我找到了住所和工作……但、但是我讨厌撒谎,以后我再也不会帮你了!” 说是这么说,给祁烬扇风的手倒是没停。 “怎么还哭上了啊?”祁烬好笑道,“你我本是同根生,都是被帝国抛弃的孤家寡虫,出门在外,互相帮助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好啦,雄儿有泪不轻弹,别哭啦。” 乔昕打了个嗝,止住眼泪。 自他遇见祁烬已过去一周,却依旧很难接受对方也是个雄虫的事实。更何况……祁烬连被逐出国境的理由,都跟他毫无二致。 其实,乔昕认为自己那处的病因不在生理,而在心理。 面对行房如上坟的任务,以及雌君冷漠鄙夷的眼神……他实在是给不了一丁点儿反应。 可近段时间,他的身体每到夜晚总会莫名燥热难耐,清晨时分,那处也会隐隐抬头,带给他全新的体验! 这一切,多亏了祁烬。 若不是祁烬将他从海滩上救起,恐怕他早就化作其它物种的养分和饲料,结束自己乏善可陈的一生。 行善到麻木的祁烬,并没有过多在意乔昕的内心活动。 “对了,我今晚就得走了。”他将果汁一饮而尽,琢磨着嘴里腻到发干的甜味。 “你以后就在这儿好好干,手脚勤快点,做事机灵点,别再想着用自杀解决问题了,懂吗?” 跳海自尽都没死,也是命大。 遥想一个月前,祁烬亲眼看着自己的声望值跌至【-9999】,和黎刃高涨至【8888】的数值形成鲜明对比。 最终,他得偿所愿地被逐出帝国。 可就在祁烬跨出国境那刻,系统界面不断弹出【声望值+1】的提示,吓得他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地远走高飞。 不,他装的。 事实上,祁烬哪儿也没去,而是回到了乱葬之林与巨木和和美美地呆了七天,顺便让对方帮他剪去了那头闹心的长发,还把整片林子的毛茸茸都撸了个遍。 可谓快活似神仙。 分离之际,巨木携林子里的凶禽猛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祁烬挥手道别,场面滑稽至极,害祁烬哭笑不得。 又添了些不舍。 出门在外,他本担忧自己还没走两步路,就会被某位权势滔天的主角给‘缉拿归案’。可好在帝国信息闭塞,雄虫作为一项稀缺资源,姓名长相等信息更是严禁外传。 因此祁烬面罩不戴、头发剪短,凭借外貌和演技在各个种族混得风生水起。 上一秒,他还在精灵之境享受风土人情,下一瞬,又飞到兽人领地观星赏月,和兽人勾肩搭背、把酒言欢。 只不过他给自己定了个期限,最多在一个地点逗留七天。 七天一到,溜之大吉。 就这么四海为家地闲晃了大半个月,祁烬正准备来到银滩晒晒日光浴,再瞧一眼传说中的人鱼——却捡到了趴在海滩上的雄虫难弟,乔昕。 言而有信的他,打算帮对方一把。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计划能够完美执行,乔昕也算功不可没。 “祁哥,你、你要走吗?”乔昕还闪着泪花的眼睛又红了,哭腔娇柔,确实很符合大众对雄虫的刻板印象。 祁烬一脸无奈:“我也不想东躲西藏啊。” 起初,他寻思着也就再熬个两三天,等到黎刃晋升为上将,自己就会等来【任务完成】的喜报。 可谁知帝国那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昏君……效率那么慢!这都过去多久了,还没兑现承诺呢! “祁哥,我、我好早之前就想问你了……”乔昕绞着手指,吞吞吐吐道,“黎将军他……难道对你不好么?” 停了半刹,他又委婉地表示:“我记得以前在帝国的时候,周围的雄虫都对他赞不绝口呢……” 就连观看了祁烬和黎刃婚礼全程直播的他,都被黎刃眼底流露的深情所感染,有些招架不住。 在那样寸步难移的‘牢笼’里,能被雌君当成完整独立的个体爱着,是件多么难得可贵的事啊。 “他?”祁烬坦言,“没有啊,他对我很好啊。” “那……那你为什么要离开他呢?”乔昕一头雾水,视线不由自主地往祁烬胯下飘。 噢,原来如此。 自认为得出正解的乔昕,抓起祁烬的手宽慰道:“祁哥……我认为黎将军不是会在意这点小事的雌虫。只要你们肯齐心协力,一定能度过所有艰难险阻,迎接美好的未来唔……!” 祁烬拿玻璃杯堵住乔昕叭叭个不停的嘴,额边有个‘井’字突起。 “闭嘴吧你。” 耳根子清净了,祁烬语重心长地说:“乔昕小弟啊……你哥我和黎刃什么都好,就是存在一些无法解决、违背自然法则的世纪难题。” 说着,他朝海面努了努嘴。 “就像这生活在海里的人鱼非要上岸,爱是爱得轰轰烈烈了,最后却只能变成泡沫灰飞烟灭,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唔唔唔!”不明白! “嗐,也是。”移开玻璃杯,祁烬被乔昕嘴边的一圈红印逗笑,“你要是能明白,还会想不开寻短见么。” 糗事被反复拿出来鞭尸,乔昕涨红着脸道:“无论如何!逃避是不能解决办法的!你应该和黎将军坐下来好好谈——” “请问,你是祁烬么?” 一道突兀的问候插入这段对话,引得祁烬和乔昕纷纷扭头看去。 来者是一只烫着爆炸头的海星,它用尖尖的角指向海滩上的电子大屏,迟疑地开口:“若我没认错的话,你的伴侣……好像正在找你欸。” 咯噔。 祁烬顺着对方的指尖看去,只见荧幕里是自己三百六十度的脸部特写,好比粉丝给自家爱豆整的生日应援。 这也就算了。 特写过后,他连夜泡在实验室改善机甲的监控录像,被翻了出来;他标注了密密麻麻记号的律法原稿,被法院认证;他帮助雌奴重返社会的善言善举,被大肆宣传。 哪怕是仅跟祁烬有过一面之缘的小雌兵也站出来说: “攻打北族那天我就在现场!若不是祁烬殿下推了黎将军一把,恐怕黎将军早就葬身战场了!” “而且……当初要不是祁烬殿下最先抵达了敌军突袭地,我们根本不可能发现敌军试图声东击西,专挑那道薄弱的防线下手!” 语毕,小雌兵对镜头竖了个大拇指,还比了个心。 祁烬:“……” 澄清片段播放完毕,黎刃那张清俊的面庞相继到访。 不过一月未见,祁烬竟生出了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将架在鼻梁处的墨镜下移几寸,睨向黎刃日渐锋利的面颊、泛着青紫的嘴唇,以及布满血丝的眼瞳。 看上去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随即,画面中的雌虫拿出一张医疗诊断报告,双手反方向施力。‘嘶啦’一声,纸张被撕得七零八碎的同时,那位少将掷地有声地表明: “他很行。” 嘴角不受控地抽动,祁烬满腹牢骚。 什么行不行的?这话说得好像你试过一样! 视频末尾,是镜头朝黎刃拉近,肌理表面细小的绒毛都变得清晰可见。左胸的勋章冰冷坚硬,与佩戴者放缓的神情形成‘极与极’的对照。 只听后者温声细语,向屏幕前的一位雄虫发出恳求: “祁烬,回家吧。” 话音刚落,海滩上爆发出整齐划一的感叹,宛如见证了一场世纪求婚。 “回家!” “回家!” “回家!”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此起彼伏,羞耻归羞耻,但祁烬的脸皮也不是纸糊的。 当下的重点不是这段视频——而是海滩上每一个形态各异的物种都在向祁烬靠近,并十分默契地将他包围成圈,竖起拍摄工具,有些还打着闪光灯、开着直播凑到他跟前,让他向观众朋友问好。 “滚。”祁烬冲摄像头微笑。 摇了摇身旁下巴几近脱臼的乔昕,他丢下一句“先走了,有缘再见”,就劈开拥挤的肉墙,匆匆忙忙朝旅馆走去。 不料前进约莫十米,满屏的【警告】喷井式弹出,直接糊得祁烬连路都看不见! 【警告!警告!】 【任务变更!任务变更!】 【请任务执行者现在立刻马上尽快——阻止主角毁!灭!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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