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狂风卷起残叶,身后传来脚步声。一群虚影晃荡过,把兔子踩成肉泥。 伊塔洛斯跨越那团暗色,朝着林中柔和的光亮走去。 他看见座小木屋,用坠着露水的鲜花装点,被甜香与蝴蝶簇拥。突兀的日光落在屋顶、门前,墙角爬满青苔,窗边堆着美酒。生机盎然,色彩鲜明。 小屋逼仄狭小,其中堆满许多杂物,满满当当却不显拥挤。内里也长满植物,各种花藤从木头缝隙中伸出,缠绕,脚底是柔软的草地。 进门右侧是张躺椅,在窗边,日光就落在上面,落在身穿正装的男人身上。 伊塔洛斯不会看错,小屋中躺椅上坐着,怀抱枯骨的正是自己。 回过神,眼前的光亮消失了。 他敢肯定自己不曾在林中建造过木屋,那也不是他记忆中去过的场景。 他没做停留,来到最深处,就看见墓园。 其实也算不上墓园,只有一块石碑,立在枯死的老树下。 上面写着——‘柏温’。 柏温。 他听到一句话在脑中响起,无比深刻清晰,但却无法想起说话之人。 那声音悲伤哽咽,绝望缱绻。 “他们就要找到你了……” “对不起,就在这里等着我……等我回来……直到我重新唤醒你。” 可那是谁? 伊塔洛斯感到困惑。 随之而来的是心脏酸胀,温热又疼痛。他垂下头,看见白色绸缎不知不觉间被血液浸染,大片血色在身上蔓延。他轻抚伤口,心脏处是道剑痕。 被长剑贯穿的尖锐还 啊,他想起来了。有人用爱与鲜血诅咒他,让他陷入永远的沉睡,让他永远被人类躯壳所困,然后那人一走了之,再也没回来过,再也没实现承诺。 是画中背对观者的人,现在伊塔洛斯知道了他的名字——柏温。 虽然,他还是想不起对方的模样。 心脏在这时跳动得更密集了,隐隐约约带来一股冲动。 他回到宅邸,重新站在画像前。只是想这么去做而已,驱使他如此行为的动机却无法从思考中获得。 他也不想去思考。 他走进左侧画像,进入,再进入。走了很久,但周围的环境还是一成不变。好像他不管走多久都不会有改变。 他当然明白无生命的物质比起他们总要留存得更久,但他却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 几百年,不过只是他的估测。 蝴蝶停在肩头,在他的动作间一点点缩小,变回幼虫,又死而复生。 再次出来,他看向周遭的余光变得模糊,又一次进出,花瓶在他眼中出现重影。落败与堂皇之景交叠,伊塔洛斯的意识抑制不住地开始恍惚,最后他猛地跪倒在地,深深喘息。 回过神来,什么也没有。 躯壳轻而易举就到了极限。 他重新站起来,被石片划伤的掌心与前膝渗出血迹,但下一刻,伤口就愈合了。 他清楚地明白继续下去不会得到结果,那是非常久远的过去。 最后看了眼一成不变的景色,他来到最右边的画像,右边的雾气明显克制得多。 伊塔洛斯伸手,它们也毫无反应。 他想要进去,但被锁链阻挠。 他只好回到中间。 还要进出同样的次数才能回到正确那天。 他不能像之前那样迅速,进出画像的次数似乎有模糊的界限,身体的负荷正在成倍增长,他停留调整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同时,那些虚幻的景象正在不断撞击真实,有好几次,他都看到西德里一脸担忧地向他走来。 他的管家越来越近,伸出的手几乎要触碰到他。 伊塔洛斯听见他关切的话:“老爷,您这样我真的很不放心。” “让我带您去休息吧。” 那人影开始融化,人类黄白的皮肤往下剥落,露出里面灰色浑浊的物质。融蜡人带着白雾向他靠近,怪物竟然抽出武器,明晃晃的尖刀直直刺来。 然后,他冷冷看着怪物消失。 花瓶晃了几下,无声地落在地毯上破碎,蓝色蝴蝶从中而出,绕着他飞舞,最后被白色火焰点燃。 一抬眼,就与支配者对视。 火焰正是由对方放出,这人脚边还有翅膀在燃烧的,正在挣扎的蝴蝶。 到底坦然,只是目光浅浅相交,谁也没开口说话的意思。 伊塔洛斯想要回到正确的时间,而对方想要继续在‘过去的’宅邸中探索,他们擦肩而过,然后,突生异动。 楼道深处传出沉重声响,一声,两声,随后越来越密集。与此同时黏腻的黑雾从阴暗处钻出,视野所及皆被笼罩一层暗色。暗色的虚影。 异常活跃的黑雾把支配者缠了个紧密,对方眉一横,手中火焰就顺着黑雾肆意燃烧。然后,他的火焰被黑色影子一口吞下。冰冷的视线顿时落到伊塔洛斯身上,在他身旁,黑色影子讨好地轻蹭他的手指。 很快,他们就顾不得黑影。 第三个‘人’出现了。 一道浑身血色的虚影从三层飞奔出来,单手撑着越过护栏,即将坠地时脚下出现块黑蓝色晶体,那人踩着晶体跃身停留半空,而他落地的位置被无形之物砸出裂缝。 他穿着白色衬衣,面容模糊,可正主就在旁边,伊塔洛斯不会认错,那道虚影正是他的支配者。 下一刻,魔鬼出现了。 的确是他们口中的魔鬼,一团黑雾,触须与眼瞳的特征都吻合。它远比出现在淘汰现场的魔鬼更庞然,也更具压迫感。 它出现在那里,仅仅只是停在那里,目光并不接触,就让人感到难以承受的威胁。它好像无视了时间与空间,比一切都要真实。支配者已经收敛声息,不再挣扎。哪怕它其实并不处于他们的时空。 窒息感越加强烈,人影不敌魔鬼,踉跄两下就跌落地面,疼得爬不起来。而那魔鬼—— 他远远降落在三层挑台,银色长发披散,简装衣袖上的暗纹清晰可辨。魔鬼远远比人影清晰,如同先前说的,真实得如临现场。 就更不会把他认错了。 那就是‘伊塔洛斯’。 如果说,事情的发展到现在仍被掌控,他们看起来像是在进行一场争斗,那么接下来所发生的,就远远超出两人预料。 你在做什么? 他们听见人影如此问到。 随后,在场出现了第五个‘身影’,第三个‘魔鬼’。 由黑雾幻化的枯瘦人影,它紧随着第二个伊塔洛斯出现。不曾嘶吼半分,却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存在感。空间中充斥着它令人胆颤的敌意,几乎要具象化为暴雨,未降下前已经将之淋透。魔鬼的目的赤i裸i裸袒露,他要所有人都注意到他,更要让‘支配者’目不转睛地回视他。 ‘伊塔洛斯’静静看着魔鬼靠近人影。 阴影笼罩‘支配者’,对方忍着钝痛拉开距离,力量撕裂空间。 魔鬼身形扭曲,身体像绳子那样扭拧,又像气球那样膨胀收缩。形体在呼吸间数次变换,他每次都失去不同的肢体部位,却在最后补全。仿佛在消散的安心与致命威胁中戏弄人类,教他不能掉以轻心,时刻提心吊胆。 也在告诉他,这些小打小闹对它不足为惧。 魔鬼仍一步步靠近,癫狂地、愤怒地靠近。他要用恶意满满的双手抓住对方,让对方惊恐哭喊,偿还债务。他要发泄一切怨念,将自己的一个个报复仔细、热情地展示给人类。 他就要被追上了。 他被抓住了。 他跑不过魔鬼。 抓到你了,亲爱的。沙哑而疯狂的声音轻轻响起。 当那双枯槁的手真正覆上脆弱咽喉,倒显得几分温柔。他像捧着珍贵的宝物,爱怜而小心翼翼地不让其从指缝中滑出。那白瓷一般细腻柔软的皮肤很快在挣扎中泛红、被磨伤,渗出点点血迹。 周遭黑雾把人影笼罩,黏腻的黑色就要把他吞噬。他的身影正一点点消失。 你还要继续看下去? ‘伊塔洛斯’提着沾染新鲜血液的长剑,眨眼间出现在‘支配者’身侧,长剑轻而易举斩断魔鬼前肢,将之击退。随后,他带着‘支配者’消失原地,出现在大厅另一侧的扶梯后,同时,黑幕将他们遮掩。 他们挤在逼仄一隅。 伊塔洛斯能看见,支配者也能看见,魔鬼却茫然立在大厅中央。它失去目标,又幻化为黑雾,焦虑而失去理智地乱转。 忽然,魔鬼感受到什么,缓缓游荡到二楼,不远不近地徘徊在那两人周围。 ‘他’故意放出一点气息,把危险引诱到身侧。 ‘伊塔洛斯’困住嚣张至极的‘支配者’,捏着他的伤口,呼吸暧i昧地流连于其颈侧,他在安抚。 也在警告,他随时可以把他送给魔鬼。 魔鬼等着呢。 可事实上,‘支配者’没有反抗的机会,他疼得无法动弹,乖顺地躲在魔鬼‘伊塔洛斯’身下。‘他们’胸膛感受彼此,然后,‘支配者’便抓扯对方衣领,‘他们’唇齿相接。 黑雾没能抓破的衬衣被‘支配者’抓破了。
第10章 法涅斯之吻 四层的房间没有落锁。 伊塔洛斯只是留下口头上的规矩,毕竟从前来到庄园的,起码表面上是有理数知进退的客人,自然不必担心。 眼下就不同了。 有老鼠偷偷混进去。 猜猜看,谁会有这么大胆子? 这看起来是间收藏室,置于顶层的收藏室。占有宅邸一半的空间,紧闭的大门就立在走廊的端点处。所以只要有人在前厅,都会看见这扇门打开。 郁封觉得,它们的位置应该在地下,或者一层的随便什么角落中。这样才符合魔鬼的本性。 他等待许久才找到机会进入。 里面有点跟想象中不同。房间的一侧是大开的窗。正是多风季节,纱幔在日光下闪耀着璀璨光芒,像水母轻盈飘荡。 空气中有种木质香味,很是冷清。 按照藏品的类别划分区域,最接近门口的是些矮柜,里面摆着昆虫标本。不止如此,其中藏品的多样性令郁封叹为观止:各种标本、各色稀有宝石、手工品、画作与乐谱、各式冷兵器、还有一墙规整的藏书。 竟然真挤下了。 他打量着身边的东西,纱幔不知什么时候静止,太阳照在地毯上的光白到晃眼,燥热蔓延,眨眼间他额角就流出汗水。 “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石膏像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眼睛长在脸上,长在肢体与躯干上。 比起第一晚,这声音已经平静许多。 郁封一直不搭理它,于是书架开始远去,他在原地打转。 他停下来,又听见那声音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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