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地图上的红色标记越来越多,积攒的星船票渐渐累成厚厚一叠,可发出去的寻人启事却始终杳无音信。 他像一只永远无法抵达目的地的候鸟,一年又一年,十年如一日穿梭往返于世界各地,却始终寻不到他的栖息地。 二十一岁,盛鸣尘顺利大学毕业。 九月份研究生入学前,他瞒着盛其山偷偷去了星际联盟最出色的腺体专科医院,并预约了一场腺体分离手术。 主刀医生是个戴眼镜的年长BETA,态度温柔和蔼,他看着光脑屏幕里盛鸣尘的腺体检查单,温声道:“小朋友,虽然你的腺体有过比较严重的贯穿伤,但恢复情况很好,不影响你日后对伴侣的标记,没必要进行腺体分离手术。” 二十一岁的盛鸣尘沉默两秒,回答:“我的伴侣和您一样都是BETA,我不需要腺体。” “可你的腺体是最高等级的稀有种属特优级ALPHA,”年长BETA推推眼镜,“稀有种属特优级ALPHA的腺体很珍贵,如果你的伴侣愿意,可以接受BETA改造手术,目前的技术已经成熟。” 盛鸣尘静静注视着医生桌上的一支钢笔,淡然道:“但我并不想要特优级ALPHA的身份。” 停顿两秒,他声音低了些,“而且他怕疼,我不想他疼。” 时光飞逝如流沙,可盛鸣尘的世界却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长久而固执地逗留在十八岁生日不肯向前。 年长BETA神色复杂,沉默几秒,秉持负责态度询问道:“……你的家长同意吗?还有你的伴侣呢?” 盛鸣尘不做正面回答,只说:“我已经二十一岁,符合联盟法典完全意义上的成年人,可以对自己负责。” BETA医生无奈一笑,“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清透的目光落在盛鸣尘脸上,温声道:“你很爱你的伴侣,作为BETA,我十分羡慕你的伴侣。” 二十一岁的盛鸣尘没有回应,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应什么,他的伴侣、他的哥哥、他的傅时秋已经失踪三年了。他找不到他,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会重逢。 手术前三天,年长BETA医生最后一次向盛鸣尘确认:“你确定要进行腺体分离术吗?手术一旦开始,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BETA医生从医多年,见过太多手术开始后反悔的ALPHA和OMEGA。 通常选择进行腺体分离手术的AO,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因为原生腺体发育不完全危及生命,像盛鸣尘这般单纯因为伴侣是BETA而选择进行腺体分离手术的ALPHA,仅占百分之一。 而由ALPHA与BETA结合而成的伴侣,面对ALPHA易感期、发晴期等标记安抚难题时,几乎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ALPHA都会选择让BETA方接受BETA改造手术,因为ALPHA身份在联盟帝国拥有绝对特权。 所谓BETA改造手术,便是在BETA身体内注射高浓度ALPHA激素,诱导、催化、刺激BETA们早已萎缩退化的腺体重新生长发育,以完全适应匹配ALPHA的生理习性,过程之痛苦,非常人所能承受。 盛鸣尘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低声道:“我确定。” BETA医生沉默半晌,落下一道低低的叹息:“……那么,我们现在确定一下手术方案。” 手术当日,万物晴朗,和缓秋风裹挟着麦田的清新香气沁人心脾,又一年秋分到了。 特优级ALPHA腺体分离手术的复杂程度不亚于一台高难度的心脏移植手术,手术时间持续五十二小时,盛鸣尘的特优级ALPHA腺体从一枚完整的圆饼状变成一枚缺了四分之一的残缺腺体。 但好在年长BETA医术了得,穷尽办法将手术影响降至最低,手术十分成功。 盛鸣尘的腺体机能依然良好,除了终生无法标记任何OMEGA,以及留下信息素紊乱的后遗症以外,腺体依然可以正常发挥特优级ALPHA的大部分优势。 但无法标记OMEGA、几乎不再受高信息素契合度OMEGA的影响,恰恰是盛鸣尘最想要的。 从今往后,傅时秋便是盛鸣尘唯一的信息素。 一周后,盛鸣尘康复出院。 得知消息的盛其山顿觉晴天霹雳,心梗发作被紧急送医。但事已至此,无法再做任何补救。 病床上的盛其山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看着愈发高大的盛鸣尘,摇头长叹:“真是长大了。” 盛鸣尘低着头,“爷爷对不起。” “你是对不起你自己。”盛其山疲惫瞌眸,“好了,爷爷现在相信了,你和你爸不一样。” 盛其山睁眼,幽幽道:“你爸那个人,绝对做不出为个BETA去割腺体的事。” 二十一岁的盛鸣尘向除傅时秋以外的所有人证明了,他绝不会重蹈盛如峰和夏燃的覆辙。 然而最需要他证明的那个人,却始终杳无音信。 二十四岁,盛鸣尘研究生毕业,在盛其山的授意下正式接手盛世集团。 二十六岁,接手盛世集团的第二年,那些雪片一样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寻人启事终于有了第一条线索。 对方自称是傅时秋的大学同学,他向盛鸣尘提供了傅时秋的大学毕业照,又告诉盛鸣尘,傅时秋是渠城本地人。 于是,盛鸣尘擅作主张来到渠城,创立了盛世集团的第二个总部。 但他依然没有找到傅时秋。 人人都说小猫不需要人类,可盛鸣尘是一只需要人类傅时秋的小猫。 所以他的人类究竟在哪里呢?
第七十六章 七十六只猫 乳白色的书柜抽屉十分宽敞,可上千张花花绿绿的星船票堆在里面,却显得那么拥挤、那么狭窄。 傅时秋呆呆地看着满满一抽屉的星船票,下意识想伸手去碰,但即将碰到时,他指尖在空中停了一下,又很慢很慢地放下了。 “这是……什么?” 盛鸣尘右手越过傅时秋的肩胛骨,随手捻起搁在最上头的一张淡红色盖了戳的星船票,“星船票。” 这张星船票的购买时间为2333年1月21日,目的地是渠城的隔壁城市江城,那是他最后一次购买星船票。 因为半年后盛鸣尘就找到了他的人类。 自打收到那个自称是傅时秋大学同学的线索后,盛鸣尘就更改了寻找计划,以渠城为圆心,无线距离为半径,开启新一轮“旅程”。 江城是傅时秋的大学所在地,盛鸣尘一共去过三次,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我知道……是星船票,”傅时秋看着盛鸣尘手中的淡红色船票,深吸一口气,“那么多星船票,都是你……” 他说不下去,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盛鸣尘将那张淡红色的星船票放回去,直直望着傅时秋的眼睛,说:“傅时秋,我一直在找你。” 第一年开始寻找傅时秋的时候,十九岁的盛鸣尘曾无数次设想过两人重逢的画面。 他想,若是找到傅时秋,他一定一定要马上冲上去,用非常凶狠的语气,像电影里的刺头拽哥男主那样,恶狠狠地对傅时秋说:“我一直在找你!” 然后将那些积攒了很久的委屈、失望等情绪尽数说给傅时秋听,再要求傅时秋给他一个合理解释,否则绝不放过傅时秋。 可十年过去,十九岁的盛鸣尘如今已经二十七岁,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莽撞,明白爱人的真正含义,懂得克制与包容。 此时此刻,他只想用这一抽屉的星船票和打满红标的地图,告诉失忆的爱人——不必愧疚不必自卑,因为我很爱很爱你。 然而,盛鸣尘眸光垂落下来,哭过的傅时秋眼睛很红,看起来又像快哭出来的样子,他又开始后悔。 盛鸣尘指腹重重抹过傅时秋的眼尾,淡声道:“骗你的,我去旅游了。” “你胡说!”傅时秋的眼眶盈满泪水,声音已经染上哽咽,“明明是,明明是你……” 你一直在找我。 但是他完全说不出口,因为实在太残酷。 “你是傻子吗?”傅时秋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盛鸣尘,你是傻子吗?” 被高美兰当众扇脸的时候他没有崩溃,被盛其山看不起轻视的时候他没有崩溃,被盛其山暗示马上收拾东西远离盛鸣尘的时候他也没有崩溃。 然而这一刻,看着满满一抽屉的上万张星船票,看着墙上打满红色标记的星际地图,听着盛鸣尘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谎,傅时秋心里那根弦却“铮的一下断了。 很久之前,万象网上曾出现过一个非常火爆的帖子,说你会等一个人三年吗? 大多数人都回答不会。因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我们永远不知道三年过去彼此会变成什么模样,与其花费三年等待一个不确定的结局,不如开启新的未来。 那时候傅时秋对此深以为然,“等待”本身就是一个充满未知与煎熬的字眼。 可是在生命的长河中,竟然有一个人愿意不抱期待的等待他十年。 有结果的才叫等,没有结果的叫煎熬。盛鸣尘为他煎熬了十年。 十年有多长呢? 电影中的十年不过是屏幕一黑,再配上一段煽情的旁白就已然度过,但现实不是电影,现实中十年是三千多个日夜,是需要一分一秒地去感受、经历、煎熬。 而上千张星船票,几乎遍布四分之三个星际地图的红色标记,也并非像电影里那般弹指一挥就能越过,那是盛鸣尘一步一步亲自走过的地方。一个人又有多少个十年呢? 盛鸣尘是傻子吗? 傅时秋的心口好像被灌进一大杯苦涩的柠檬汁,盛鸣尘在不停地寻找他的时候,他干了什么呢? 他把盛鸣尘彻彻底底地忘了。 傅时秋难过得心口闷痛,他深深地、深深地低下头,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对不起……” 可即使说很多很多个对不起,难道就能弥补盛鸣尘吗? 对不起是世界上最没用的词。 “哥哥,”盛鸣尘捧起傅时秋的脸,额发沾湿,睫毛潮湿,鼻尖泛红,一张脸湿漉漉的,看上去惶惶而可怜,“我告诉你这个,不是想看你哭,也不想听你说对不起。” 细密的吻轻柔地落在傅时秋的额头、眼皮、鼻梁和眼尾,柔和安稳的柑橘香气好似一个巨大的泡泡安全球,将他牢牢包裹起来。 傅时秋摇摇头,紧紧抱住盛鸣尘。 那种难言的情绪又翻涌而起,他知道盛鸣尘的本意并不是让他哭,可是只要一想到盛鸣尘傻乎乎的、十年如一日地找了他那么久,傅时秋的心脏就很痛很痛,痛得忍不住掉眼泪。 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呢? 傅时秋脑袋低垂,额头紧紧抵住盛鸣尘的胸口,“我不值得……” 他是罪人,是坏蛋,就那么毫不负责地将盛鸣尘遗忘,不值得拥有那样纯粹热烈的爱。 话音落下,脸颊倏地被扬起,傅时秋睁着朦胧的泪眼,看到盛鸣尘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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