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好景不长。高美兰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傅时秋花钱给同学送生日礼物的事,带着三岁的傅普信堵在学校门口,不分青红皂白就揪着傅时秋的耳朵骂他败家子。 她不仅单骂傅时秋,甚至连带着傅时秋送礼物的同学,以及在场的一大群男生,全都被高美兰指着鼻子挨个教训了一顿,说他们不学无术带坏了傅时秋如此云云。 十几岁的中学生,哪里受得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指控和委屈?因而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人敢靠近傅时秋,因为不确定哪一天会被对方的妈妈指着鼻子骂人。 少年人的自尊心很珍贵,被打碎一次便很难再完整拼合。 十三岁的傅时秋失去了生命中的第一段友谊,也打碎了那一点在家长看来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他从此不再试图融入任何群体。 如今相似的场景,又一次发生在三十岁傅时秋的身上。 只不过这次不是因为他交朋友花钱的问题,而是在于三十岁傅时秋的婚姻能为傅普信的未来带来多少价值。 心理学上有一个词叫习得性无助,每每面对高美兰带着傅普信冲他而来,傅时秋总是下意识地选择逃跑、躲避,像胆小的地鼠习惯藏进一个无人知晓的洞穴,等待雨过天晴。 但他从未等来一个真正的雨过天晴,这次之后又将收获什么后果?傅时秋不得而知。 可终究还是必须面对。 傅时秋深深吸了口气,反复做了三次深呼吸,绷直脊背走进玻璃旋转门。 越走近,那种令人窒息的憋闷感和心悸感愈发强烈。 高美兰神气十足地抬手指着盛其山,声音中气十足道:“天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孙子事先诓骗我儿子,说他只是个工地上搬砖的包工头,一分钱不想出就想把我儿子拐回家,我呸!” 傅普信也在后面帮腔:“就是!你孙子忒不道德!第一次去我家就拿信息素压我,还一手遮天搅黄我的实习工作,简直是蛇蝎心肠!” 母子俩一唱一和:“你们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别以为兜里揣着几个臭钱多了不起!” 盛其山一语不发,手中端着个搪瓷茶缸,气定神闲地低头吹了吹热气儿,喝口茶,一副置身事外、高高挂起的模样,就好像看戏的路人。 反倒是一直站在盛其山那拨保镖后头的卜作仁急得上蹿下跳,想让门口的保安过来把这俩撒泼的无赖撵走,盛其山又吩咐谁都不许动,盛鸣尘的电话也打不通,卜作仁头都炸了。 傅时秋硬着头皮向高美兰和傅普信走去,他甫一出现,原本气定神闲的盛其山眼眸一抬,饱含强烈谴责的犀利视线直直朝傅时秋而来。 即便没有对视,傅时秋也能清晰地感知到盛其山眼神里的怫然不悦、傲慢,与强烈得几乎叫傅时秋抬不起头的鄙夷轻视。 盛其山在责怪傅时秋丢了盛鸣尘、盛家和盛世集团的面子。 傅时秋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盛世的员工会怎么议论盛鸣尘,也可以想象得到外头那些小报记者将如何编排盛鸣尘,盛世集团的竞争对手私底下又将如何嘲笑讽刺。 届时,盛鸣尘将沦为整个上流圈子的笑柄。 他们会说“盛鸣尘放弃门当户对的宋长星,就找了这么个只知道要钱的拖油瓶?” 他是盛鸣尘生命中的污点,是罪人。 排山倒海的难堪与负罪感压弯了傅时秋的脊梁,他低着头,心脏针扎似的闷疼,四肢僵麻,底层穷人那点不值钱的自尊心碎得四分五裂。 高美兰看见他,眼前一亮,一把掐住傅时秋的胳膊,愈发嚣张:“我儿子来了!傅时秋!你来说!” 胳膊肉被拧得生疼,傅时秋却没什么表情,高美兰拼命向他挤眉弄眼。 傅时秋咬紧牙,用力甩开高美兰,“妈,你能不能别闹了?” 高美兰横他一眼,又不服气地瞪一眼盛其山,“我就闹!谁让他骗你来着!” 傅时秋深吸一口气,“骗你的人是我,别闹了回家吧,很丢人很难看。” 闻言,高美兰浓眉一掀,厉声道:“是你骗我?” “嗯。”傅时秋垂着头。 这声低低的承认好似一下戳到了高美兰的肺管子,她嗓音陡然尖利起来,“傅时秋你可真有能耐!连你妈都敢骗!” 盛其山意味不明的视线遥遥投来,傅时秋蜷了蜷手指,把头埋得更低。 “骗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啊?我是你妈!”高美兰瞪着眼,唾沫星子四处飞溅,“你个白眼狼!自己傍上了大款,不想着给家里分点好处,反倒帮着外人骗你妈!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回报你妈的?” “好哇!”高美兰越想越气,“这么说普信的工作也是你弄没的是吧!傅时秋,你真是长本事了啊!” 傅普信也气气哼哼地帮腔:“就是!爸妈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回报他们的?我好歹是你亲弟弟,白眼狼!”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唯有高美兰喋喋不休的怒骂,包括盛其山在内的一道道视线大山一般压在傅时秋背上,压得他的脊梁一节一节弯下去。 经年的回忆洪流一般不断在他脑中闪回,难堪、羞愧、自厌.........几乎将傅时秋逼得无法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尊重他一次?为什么同样是妈妈的孩子,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对他? 傅时秋用力攥紧拳头,睁着通红的眼眶,忍无可忍道:“你说够没有!” 隐忍到极致的一声暴喝,高美兰被唬得一愣,反应过来后,不可置信道:“你敢吼我?” “白眼狼!我打死你!” ——啪! 众目睽睽下,凌厉的掌风拂面而过,清脆响亮的耳光砸在脸侧。 火辣辣的疼痛自右脸炸开,傅时秋一动不动,沉默得宛如一尊石像,来自盛其山的凝视像一柄利刃,牢牢将他钉死在原地。 空气仿佛凝滞住。 高美兰揪着他的衣领,愤怒的逼视、一开一合的嘴巴好像一张血盆大口,似要将他生吞入腹。 傅时秋低头看着鞋尖,这一刻,他无比庆幸,庆幸盛鸣尘不在,庆幸他看不到,看不到如此不堪的傅时秋。 不知道过了多久,训练有素的保镖得了指令,自盛其山身后游鱼一般涌过来将八爪鱼似的拽着傅时秋的高美兰控制住。 高美兰惊慌失措的喊叫、傅普信的虚张声势,傅时秋麻木地旁观,两分钟后,整个大厅重新归于寂静。 空旷的大厅,间隔两三米的距离,傅时秋站于低位,盛其山冷脸端坐于高位。 傅时秋攥着紧衣角,深吸一口气,深深地弯下腰,“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盛其山没应,过了会儿才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他低头喝了口茶,冷淡视线斜瞟傅时秋一眼,缓声道:“先前你们要结婚,我是不反对的。但鸣尘那小子后来又把婚礼取消了,听说还领了离婚证,是怎么回事?” 傅时秋动了下嘴唇,不知道从何说起。 但盛其山好似不在意傅时秋回答与否,紧接着就淡声道:“你们结婚前,我跟你说过没,让你把你家里那摊子烂事处理干净?” 傅时秋喉咙像塞了一团棉花,低声道:“......您说过。” 话音落下,只听“砰”一声,搪瓷茶缸重重搁在桌上,盛其山脸色阴沉,“今天的情况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傅时秋无地自容,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我保证不会。” 沉默走出盛世集团总部的大厅,傅时秋空茫无措地站在马路上,忽然感觉这一幕有些熟悉。 是什么时候呢? 二十岁的傅时秋失魂落魄地站在十字路口,耳边回荡着盛其山的声音。 “我们这样的家庭,不适合你。” “将来整个盛家都是鸣尘的,你拿什么与他比肩?” “你们差距太大,你只会是鸣尘的拖油瓶。” ......... 尖锐的轰鸣声在脑中炸开,傅时秋痛苦地捂住耳朵蹲下。 过往的记忆像黑色潮水般漫了上来,一帧帧在眼前浮现,分手、救护车鸣笛、信息素抵抗…… 烈日如瀑,可冬日的太阳就好像冰箱里的灯,没有温度,也没有热量。 万物似乎都泡在水里,凝固了一般。傅时秋感到刻骨的寒冷,他把头埋进臂弯,像一张不断绷紧的弓。 下一秒,一团白色毛球猛然撞进他怀里。 傅时秋茫然睁开眼,布偶猫深深地凝望他,碧蓝色眼眸盛着满眼痛惜,爪子搭着傅时秋的脸颊很轻地蹭了蹭,像要将他满肚委屈尽数抹去。 作者有话说: 猫猫不会说话,但猫猫爱你。
第七十四章 七十四只猫 傅时秋怔怔地望着怀里的布偶猫,布偶猫睁着蓝澄澄的大眼,小大人似的担忧地注视着他,很轻地发出一声软软的猫叫。 “喵——”别难过,猫猫与你同在。 “你怎么在这里?”傅时秋鼻尖一酸,眼眶没由来地有些发酸,“你一直跟着我啊?” 他记得自己出门之前明明已经将门窗都上了锁,这只小猫是怎么溜出来的? “喵。” 盛鸣尘两个前爪揪着傅时秋的衣服袖子,后脚踮起来,圆乎乎的毛脑袋一下一下蹭着傅时秋的脸颊,发出轻轻软软的呼噜声,是一种来自猫猫的笨拙安慰。 傅时秋心尖发软,不由得把脸埋进布偶猫的胸口,软乎乎的猫毛像一块柔软温暖的小毛毯,轻易抚平他的心绪。 “谢谢你,小猫咪。”傅时秋嗓音哽咽,鼻息间充斥着小猫浴过阳光的暖融味道。 盛鸣尘垂着眼睫,笨手笨脚地轻轻、舔、舐着傅时秋的脸颊,两个毛茸茸的前爪牢牢拥着傅时秋的脖子,蓬松软和的尾巴像一朵飘飘荡荡的蒲公英,轻缓地抚摸着傅时秋的手背。 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的本体是一只外表还算软萌可爱、拥有蓬松软毛的小猫。 因为猫猫治愈一切。 猫猫带给人类傅时秋的治愈,是人类盛鸣尘所难以达到的。 四下宁静,风吹动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人一猫一坐一站,人类将糟糕的情绪藏进猫猫温暖柔软的粉肚皮,像躲藏在贝壳里疗伤的脆弱小人,那里是人类唯一一处无波无澜的避风港。 小猫不似小狗那样每时每刻保持热忱与欢欣,但小猫总会在人类需要时出现。 不是小猫需要人类,而是人类需要小猫。 一枚干枯的落叶打着旋儿降落在傅时秋头顶,盛鸣尘抬起爪子替他轻轻拂去。 落叶随风远去,那些糟糕黑暗的情绪也如同这枚坠地的落叶一般随风远去,傅时秋吸吸鼻子,依依不舍地从布偶猫粉嫩温软的肚皮里抬起头,“我们回家吧。” 不知是巧合抑或是偶然,傅时秋抱着布偶猫站起身,就看见一辆眼熟的黑色宾利——车祸后盛鸣尘“拨给”傅时秋的专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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