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说无益。” 好像打起来了。容昭微微眯起眼睛,通过玉佩里的声响,冷静地判断着形势。 一炷香后,他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曲复以一对二,竟然未落下风。 - 污秽之地。 时望秋神色萎靡地倒在地上,似乎受了伤,周围亮着一圈防御宝物散发出来的微光,暂时没有被异变执念撕碎分食的危险。 但也撑不了多久。 远处,一条金色的大虫正上蹿下跳摇头摆尾,弄得尘土飞扬。攻击看似毫无章法,却将曲复护得严严实实。 更为诡异的是,以明尘与方九鹤两人的合击之力,竟然无法伤大虫分毫。 “别白费力气了。”曲复嗤笑,用袖子微微掩着尘土,单手掐诀,随手一挥便操纵大虫挡下数道攻击,灵活得如臂使指,“这些魂魄为情所困,执念深重。尔等身负情劫之人,如何斩得了情?如何断得了执念?哈哈哈哈哈……上仙又怎样?给我杀!!” 又是一记遮天蔽日的甩尾轰然落下,地面震颤,碎石乱滚。 明尘疾退避开,退到方九鹤身边,低声道:“你能拖住这条大虫么?” “难。”方九鹤也不逞强,仰面躲过袭来的劲风,拧身又是一枪迎上,“这东西还会吞噬仙元,当年沈微明死得不冤。” 此时此刻,已有不少徘徊在深处的凶残执念被剧烈的仙元波动吸引过来,虎视眈眈地潜伏在四周;再加上眼前这砍不动的金色大虫,前有狼后有虎,几乎可以称得上插翅难逃。 不过如今他们有两个人,脱身还是没问题的,只是找准机会救出时望秋就好。 明尘当机立断:“那我拖住大虫,你去救时望秋。” 方九鹤迅速环视了一圈,待看清形势,骂道:“周围这么多执念,我冲出去就是个活靶子,你安的什么心!” 嘴上虽这么说,动作却不含糊,干脆利落地借着明尘拦下的一个空当,灵活如鱼地冲了出去。 时望秋周身的微光已经快要破碎了,一只异变执念甚至已经将爪子伸了进去,掐住他的胳膊使劲往外拽。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月般的光芒横扫而来,斩断了那只执念的爪子。 其他执念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嘶吼,忌惮地往后退了退。 “站得起来吗?”方九鹤半跪下来,将人扶起,给时望秋喂下一粒疗伤的丹药,“明尘拖不了多久,我们得赶紧离开。” 他自己的脸色也十分苍白,仙元亏空,伤病隐隐有发作的势头,全靠一口气硬撑。 时望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道心破损,是重得不能再重的伤,哪是一粒丹药就能治好的。 他正想让方九鹤先走,忽然不知瞧见了什么,瞳孔骤缩,用尽全身力气推了方九鹤一把,挤出一声嘶哑短促的气音:“快走——” 与此同时,远远地传来一声疾呼:“方九鹤——!!” 那条头尾不分的金色大虫一瞬变得极长,一端与明尘缠斗,另一端快如闪电地窜到方九鹤身后,紧接着张开血盆大口—— 方九鹤回头,眼前只有刺目的茫茫金色。 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69章 师兄 “鹊桥”确实有连通凡间与污秽之地的能力。 它不仅能吞噬仙元,随着成长,还会逐渐拥有吞噬其他东西的能力,像一条寄生于污秽之地的蛀虫,待到彻底长成那日,便会将上下两界的屏障啃得千疮百孔。 先前曲复只是用它笨拙的身躯进行简单的攻守,并未展现出什么特别之处,饶是两位上仙也没有察觉到任何端倪。 此番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方九鹤只来得及一枪挑飞时望秋,紧接着便被吞了进去。 明尘接住时望秋,又朝大虫喊了一声:“方九鹤!” 那团流光溢彩的金色身躯并不实,呈现出半透明的胶状质感,隐隐能瞧见里面方九鹤一动不动的身影。 或是无力挣扎,又或者被吞没的瞬间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大虫吞完人,回到曲复身边,低头亲昵地蹭了蹭他。 “真乖。”曲复摸了一下它的脑袋,“如此,最后一条魂魄也齐了,那便……” 话未说完,一阵极其恐怖的浩荡仙元轰然荡开,携着毁天灭地的威能,四周执念刹那湮灭,连惨叫都没能发出。 曲复反应倒是迅速。 眼见避无可避,竟让大虫也将自己一口吞下,借着刀枪不入的躯壳勉强躲过一劫,不过还是受了些许余波的冲击,嘴角淌下来一缕血丝。 一击扫清周围的执念,明尘眼皮都没抬,轻轻将时望秋放下,又落了几道保护的阵法,五指在空中虚虚一握,便抓来一柄剑。 此乃本命剑的器灵所化,虽然威力不及本体,但也足够用了。 明尘抬眸,望向那条扭动着后退的金色大虫,嗓音冷然:“你想走?” 既已得手,曲复自然没有再和明尘硬拼的必要,只需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将方九鹤的一魂一魄炼化进“鹊桥”里,静候功成便可。 他倒是想逃。 然而明尘教他见识了什么叫作上仙的暴怒。 长剑骤然一化十十化百百又成千万,剑雨凌厉如狂风,遮天蔽日,无穷无尽,散发的光芒直冲云霄。 金色大虫像一团任人揉捏的面,在砸出来的巨大土坑里被打得找不着北,扬起的尘土几乎要将这一片地方埋没。 唯有方九鹤所在的那一段位置得以幸免,被剑雨小心地避开了。 曲复挨了好几下揍才想起来,跌跌撞撞地摸到方九鹤身边,这才免了连人带虫被捣成肉泥的下场。 见不奏效,剑雨很快停了下来。 曲复仰起头,望着半空中如银月般散着蒙蒙光辉的上仙,脸上再挂不住那温柔亲和的假面,撩了把凌乱的头发,啐了口血沫。 明尘的这副模样,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 - 当年曲复尚且年幼,颠沛流离,与野狗争食,最后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捡了回去。 门派很小,小到只有一间草庐,里面住着师父和师兄。 现在又多了个他。 师兄没什么本事,甚至没能摸着筑基的门槛,和凡人没两样,只会整天捧着本医书,偶尔挎个行医箱下山替附近的人看病。 曲复一度瞧不上自己的这个师兄。 师兄却待他很好,会给他做饭补衣服,还会在他生病的时候,用冰冰的湿毛巾捂着额头,问他想听什么故事。 药煎好了,曲复尝了尝,觉得苦,抬手便打翻了师兄的药碗,抗拒地骂道:“滚!” 师兄也不生气,收拾掉碎瓷片,又去煎了一碗。不过这回是捏着下巴给他灌进去的,灌完顺手塞了一粒香香甜甜的松子糖,还回敬道:“兔崽子。” 后来想想,彼时师兄也不过十五六岁,却要照顾一个倔驴似的七八岁的孩子,没红过脸没急过眼,真是顶顶好的脾气。 师父修的医道,师兄也修医道,曲复却找了本无情道秘籍过来,死活要修无情道。 他觉得医道不顶用,会遭人欺负。 师兄听说他修了无情道,接下来五天的饭菜咸得跟盐巴似的,还半夜三更溜进他房间里,伤心欲绝地问他:“你修无情道,是打算斩师兄还是斩师父?” 小小的曲复翻了个白眼,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来:“你还用得着斩?等我长大了,下山一年就把你忘了。” 师兄:“……” 师兄轻轻掐住他的脸:“兔崽子。” 如此过了五年。 那本无情道秘籍渐渐被搁置起来,上面的灰越积越厚,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翻开了。 书架上又多了几本不知哪里搜罗来的其他道派的心得详解,每本都有不少注释,似乎这些书的主人内心犹豫不定,不知该修什么好。 师兄则专心钻研医术,又时常下山行医,成了远近皆知的“神仙”。 “不能筑基又如何?”师兄笑眯眯地对他炫耀道,“我还不是比你快成了‘神仙’。” 对于这样自欺欺人的说法,曲复表示嗤之以鼻。 “看,这是什么?”师兄也不恼,掏出一包松子糖,献宝似的在他跟前打开来,“是小曲最喜欢的松子糖。”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师兄。” “那你要不要嘛?” “要。” 曲复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的平淡下去。 直到那年,覆罗大疫。 他们的门派正巧在覆罗附近,师父师兄忙得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师兄更是彻夜不眠,四处奔走。 但病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人人都想活命,哭天抢地、撕心裂肺地哀求着,求“神仙”救自己一命,求那一碗救命的汤药。 却不见青年亦是凡身肉胎,日渐憔悴,眼底两片乌青愈发浓重,被哭声、被日夜不曾熄灭的药炉熬干了心力。 曲复去找过师兄。 “你救不了这么多人。”他道,“别管了。再这么下去,你自己也得没命!” 师兄只是摇了摇头,温柔道:“只是多煎几炉药罢了。能救而不救,和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杀人又怎样?哪个修道的手里没沾过人命??” “小曲,你还小,不明白。” 曲复单方面地和师兄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没过几天他就后悔了,又折返回去,想跟师兄道歉。 而这一次,他却再没能找到自己的师兄。 那些被时疫折磨得犹如惊弓之鸟的人们,已经近乎疯魔,日日夜夜的祈求期待终究变成了不得拯救的怨恨和癫狂,要无能无用的“神仙”百倍千倍地偿还他们的虔诚。 尽管他们什么也没有付出。 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吃神仙肉能治病”的谣言,人们一窝蜂地闯进了师兄的医庐。 曲复来迟了,只见到院子里架着一口沸腾的大锅,里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香。 围在四周的人们拿着筷子端着碗,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笑容,交头接耳地祝福着,仿佛喝下这碗“神仙肉”就能永远地逃离死亡的恐惧。 曲复僵在了门口。 …… 半个月后,各仙门大宗才姗姗来迟,一来就捉住了那个疯狂屠戮凡人的少年,在尸横遍野的覆罗,在他失去师兄的地方,怀悲悯地审判着他。 “事出有因,也是可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窃窃地交流道。 曲复被压着跪在地上,默不作声,一点点收敛起眼中的戾色,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来。 最后他被关了数十年。 从地牢里被放出来那日,沉重的镣铐被卸下,“叮当”落在地上。曲复抬起头,久违地闻到了雨后山里的新鲜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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