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张望了一下。 没有鸡汤。 骗子。 他想溜走,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却低估了地上的冷,又被冻得一下缩了回去。 听见动静,明尘银白的长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他朝容昭看了一眼,起身道:“醒了?你等会儿,我去端晚饭过来。” 容昭就坐在床上等。 晚饭是生姜炖鸡汤,喝下去整个胃都热辣辣地暖起来。 容昭吃了半只鸡加三大碗米饭,连着想溜的念头一块儿下了肚,忘得一干二净。 吃完饭,明尘又摸了摸他的头。 容昭知道吃饭要给钱。 但明尘好像不要钱,只要摸自己的头。 他想了想,诚实道:“我没有钱。你多摸两下。” 于是明尘又揉了他一下。 结清饭钱,容昭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他很虚弱,大半个冬天一直都在挨饿挨冻,气血亏虚,十分需要休养生息。难得有这么个地方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要抓紧时间多睡会儿。 “容昭。”明尘收拾好碗筷,到床边唤他。 容昭困倦地从被子里探出头:“?” “明天一早,我就带你离开这个村子。”明尘道,“此地不宜久留。” “……”容昭没说话,看起来有些不安。 “跟我走,你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点心和白米饭,也不会再被人撵来撵去,还会有新的衣服穿。” 容昭的眼睛亮了亮。 他含糊地嘟哝了一声,大概是想表达自己愿意,但最终还是没抵住困意,头一歪,倒在枕头上睡着了。 - 明尘上仙一宿没合眼。 他用乾坤袖里的宝贝和主人家换了一套冬衣冬鞋,在灯下一针一线改成容昭能穿的尺寸,还夹缝了不少绒毛进去。 虽然只是幻境,但自家道侣什么都值得最好的。 天刚蒙蒙亮,容昭就醒了。 吃过早饭,他发现床上多了套看起来就很暖和的新衣服,袖口领口都毛茸茸的,还有一件厚实的披风。 虽然颜色不怎么样,质朴又花哨。 “……我的?” “你的。”明尘俯身,一件件替他穿上,系紧衣扣,“等到了镇上,再给你买好看的。” 容昭被裹成了个球,还是个花花绿绿的球。 他不习惯这么重的衣服,蹒跚着跨过门槛,不小心没站稳,一头栽进了明尘的怀里,把人撞了个趔趄。 容昭吓了一跳,扭头就跑,被明尘眼疾手快拎住了后领,搂回怀里。 “我没事。”明尘屈起食指,刮了一下他被风吹得红红的鼻尖,“撞疼了吗?” 容昭茫然,点了一下头,又摇摇头。 明尘不由失笑,牵起他的手,朝着通往村外的路走去。 风雪依然在,却吹不到两人身上。 直到离开村子,容昭还是有点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捏了捏明尘的手。 修长的手指干燥又温暖,还散发一股好闻的淡香。 像在做梦。 容昭这么想着,又捏了一下,然后就听见头顶传来闷闷的笑声。 他抬起头。 这人似乎不会生气,要么在笑,要么弯起眼睛看着自己,眸光温柔似水波。 风雪好像大起来。寒风夹杂着雪花,噼里啪啦地打在三尺开外看不见的罩子上。 容昭忍不住朝明尘身边靠了靠,紧紧挨住,又因为怕冷把身子微微缩了起来。 远远看去,像个挂在手腕上的花里胡哨的包袱。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容昭浑身一哆嗦,几乎当场炸起来。 “别怕,容昭,别怕。”明尘赶在他蹿出去之前,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回头瞥了一眼,继续安慰道,“雪崩而已。” 这两天的雪实在是太大了。 山势陡峭,终于积不住雪,轰然崩落。 洁白的浪花自山上汹涌而下,吞没了富足的村庄,激起一片蒙蒙的雾。 几番轰鸣之后,山间又归回平静,天地白茫茫一片洁净,丝毫瞧不出人烟的痕迹。 没过多久,有不少修士御剑降落下来,似是赶了许久的路,狼狈非常。为首之人急急地迎上前询问道:“道友可是从前边的村子来的?” “是。”明尘觉得这人穿的宗门服饰有些眼熟,便多打量了几眼,“你们来晚了。” 那个村子这么多年平安无事,是因为庇护此地的宗派年年都会派弟子来清理山上的积雪。 不知为何,今年来得如此晚。 那人满脸懊恼,像是不甘心,又招呼众人去村子看看有没有幸存者,一并带回宗门去。 然后众修士一阵风似的“咻”地消失了。 明尘带着容昭继续朝前走。 容昭似有所感,却又不知何故,只是频频地回头张望。 “怎么了?”明尘温声询问。 “我……”容昭迷惑地喃喃道,“我没有和他们走……” 他觉得自己这话没头没尾的,便又闭嘴,生怕惹得明尘不快。 明尘却想起来了。 那身宗门服饰,是出云派的。 若是没有自己,出云派应当会在第二天雪崩不久后出现,将被赶出来的容昭当做幸存的村民带回去交差。 这么冷的冬夜,也不知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容昭还是屠了出云派。 看样子过得也很不好。 “不和他们走是好事。”明尘跨过一丛倒在雪地里的枯枝,淡淡地对他道,“仙缘而已,我也给得起。” - 明尘在附近的镇上买下一座宅邸,带着容昭住了进去。 起初,容昭十分小心翼翼,摔了个碗就掖进角落里不敢吱声。有一次闯了不小的祸,害怕得连夜离家出走逃跑。 得亏明尘上仙及时发现,披星戴月地把人找了回来。 后来他胆子就大了许多。 等到春暖花开,容昭的头发已经长到能扎起蝎尾辫了。 桌案上的瓷瓶里插着一支艳粉的桃花,暖风吹起字帖,墨香涌动。 他趴在窗前练字,一笔一划都很认真。 容昭在练“尘”字。 他练习的东西似乎都和明尘有关。 冬天的时候,容昭还不识字,只会依葫芦画瓢地用树枝描出一个“昭”字。 歪歪斜斜的笔画颇有后来的味道。 明尘便买来纸笔,手把手教他写字,稍有进步就闭着眼睛乱夸一通,还会送来很多好吃的小点心作为奖励。 容昭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他有家了。 …… 这个“尘”写得十分完美,飘逸轻盈,一气呵成。 再写一个“昭”。 墨汁随着笔画丝滑地落在纸上,待到最后一笔收尾,容昭垂下了眸子。 笔下的纸张竟如流沙般渺渺散去,融入春光里。 他搁下笔,轻叹了一口气,体内似乎有什么悄然苏醒,眼里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冷然。 原本温暖的屋子仿佛开始漏雨,湿冷的味道从四面八方渗进来,夹杂着三两声闷雷。 梦要醒了。
第59章 吃醋 明尘在集市上买了些鱼肉,又买了容昭爱吃的雪花酥饼,正打算回去。 周围倏地暗淡下来。 熙攘热闹的集市远去,灰雾涌动,将人吞没。 这是容昭的幻境。 他似乎察觉到了外来者,本能地将其排斥在外。 明尘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时无计可施,也不敢用蛮力硬破,生怕伤到容昭。 不知过了多久,某处忽然亮起了光,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片段。似乎是幻境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损毁,窃取的记忆被泄露了出来。 这些画面时断时续的,织成了一场漫长又疲倦的回忆。 他看着容昭从赤龙山一百九十九级石阶上滚下来,又一言不发地爬起来,转身离开,一步步成为容尊者。 洁白的绕指柔被浸得殷红,手上沾满了血,脚下是如山的尸骨。 容昭的眼神总是很冷淡,微微垂着,仿佛一口古井,深不见底,世间万物投落进去都无法掀起半分波澜。 他一身鸦黑,孤僻又孤独,游离在尘世之外,像照不进光的孤魂野鬼。 直到那日,出云派的掌门死了。 肉身灵芝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在重重铁链的束缚里,被修士粗暴地掐住下巴,问道:“你叫什么?” “……” “被关多久了?” “…… ……” “哑巴?能听懂人话吗?” 回忆之外,明尘不由笑了一下,旋即又收敛了笑意。 他看到容昭渐渐变得柔软,会笨拙地照顾凡人,会来找自己吃宵夜,会送很多奇奇怪怪的礼物,还会被亲得不知所措,眼眸湿润地泛着红。 容昭很快乐。 他们就像世上所有的普通道侣一样,牵手拥抱亲吻,再坠入到无边的快活里去,整夜整夜地纠缠。 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像海妖的长发,卷曲着打着结,彼此难分难舍。 水珠滑过宽阔结实的后背,又渗入新鲜的抓痕伤口里,消失不见。 …… 记忆如走马灯转到尽头,终于到溶洞里那场潮湿的缠绵戛然而止。 灰雾又涌了上来。 仿佛即将崩毁的幻境在做最后的挣扎。 明尘发现自己能动了。 眼前还看不太清楚东西,他迈出一步,忽然感到衣摆被什么用力扯住了。 “我……”沙哑的嗓音自脚边响起,仿佛来自尸山血海,含着令人胆寒的恨意,“我与上仙……无冤无仇、初见而已……何故……欺我至此——!” 雷鸣骤起,雷塔的模样在眼前赫然清晰起来。 明尘的眼神刹那凝滞了,似是难以置信,又似是不愿回想。 拽着衣摆的力气还在变大,他缓缓低下头。 颤抖的、沾着血的、手背上还横亘着通红的一道雷伤的手,就这样死死拽住了他的衣角。 和那天一模一样。 目光顺着这只手缓缓往上,垂落的长发、粘稠的血、被雷劈得有些焦黑的绕指柔……终于定格在了那张熟悉面孔上。 他脑子里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 时间稍稍往前。 彼时,容昭正在淬玉山的溶洞里和孟知凡纠缠。 他皱着眉,似是有些厌烦。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孟知凡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洞外的雨声盖过,“我只是个凡人,逃不掉的。” “嗯。”容昭抬眸看着他,须臾,微微一歪头,干脆利落地道,“本尊者也没打算放过你。” 只听“噗”一声轻响,是血肉被刺穿的声音。 孟知凡被绕指柔狠狠地钉在石壁上,八根莹莹发亮的细丝精准地刺过要害,没有半分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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