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容昭吧唧了一下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明尘垂下眸子,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容昭真正的过去里并没有自己。就在今日,在那条肮脏阴暗的巷子里,才这么点大,就挨了一顿打,饿着肚子。 巷子外的长街热闹又明亮,尘嚣纷纷,人语晏晏,却吝啬予他一丝光亮。 过去是,如今是,以后也是。 直到那日在出云山上,他轰开密室,在里头捡了一个凡人出来。 可是在那之前,他还要独自走那么长的一段岁月。 …… 明尘看着怀里似乎有了些许困意的小容昭,亲了亲他的眉梢,轻轻放回到床上,拉过被子将人盖起来。 不知在这个幻境里,容昭这样年幼的状态会持续多久,或许很快,也或许要三五十年。 但不论多久,自己都会在。 幻境一时半刻无法破除,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补充一下容昭被不断消耗的生机。 明尘抬手,掌心亮起一道温暖的光芒,金色小剑浮现出来,在容昭身边打转,照亮了那张清秀稚嫩的脸孔。 他的嗓音悠远而渺然,干净柔和,仿佛来自天边的吟唱:“一鲸落,万物生——” 刹那金光璀璨,阴霾尽散。 小容昭似有所感,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抱住了明尘的手。 “肉包。”他梦呓道。
第56章 风雪 幻境之外。 闭眼倚靠在床边的明尘忽然动了动,眉心散发出一缕淡淡的金光。 “吧嗒”一声,方九鹤将茶壶盖扣了回去,霍然起身,一拂袖袍,扔下满地的东西,卷起山殷和时望秋就跑,还不忘顺手带上门,“哐哐”落了两重封禁。 山殷对此倒是见怪不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方九鹤的肩膀,稳住脚下,有些纳闷道:“你几百年没去仙山了,穷得响叮当,哪来这么多仙花灵草能扔?” “……”方九鹤镇定道,“明尘给的。” 其实都是山殷这些年孜孜不倦地搜罗起来的草药,送来给他治病用的。 他没怎么动过,自然积攒下来许多。 时望秋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差点撞在走廊的柱子上,晕头转向的回不过神来:“这是……怎么了?方才地上扔的都是什么东西?” “刚刚明尘动用了本命剑。”山殷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热心地解释道,“如果你还留在里面,会被吸干的。方九鹤扔的是草药,什么灵参啊雪里红啊……不然明尘周围没有了活物,他的万物生会反噬到自己。” “万物生……”时望秋揉了揉额角,转头望向屋里,眼里亮起一抹奇异的光彩,“果真神奇。” “走吧,去我院子里坐坐。”方九鹤道,“他既然动用了万物生,说明那幻境有些棘手,三两天内是破不了的。” “不行,今天我得去趟集市。”山殷忽然想起来,“容昭托我帮他找的又白又亮还带着金边的羽毛,还没着落呢。” “那你去。”方九鹤随口道,“顺带帮我捎些金花灯油回来。” “灯油?”山殷茫然,“你要灯油做什么?” “因为你送我的那盏长明灯……”方九鹤猛地察觉到自己失言,安静须臾,轻描淡写地接着道,“没什么。不要灯油了。” 山殷平时对这些事并不敏锐,今天却难得敏锐了一回。 他怔了怔,眼里蓦然流露出失落、难过,还有纤细如丝摇摇欲断的希冀,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难以言喻。 “我送你的长明灯……点不亮吗?” 方九鹤没有办法面对山殷这样的神情,招架不住地移开目光,盯着院子里一株半开半枯萎的花,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些:“大概是灯油不够好,点着了但容易灭。换成金花灯油兴许就不会了。” “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嗯。”方九鹤微微一顿,又道,“多买些。” 山殷走了。 时望秋在一旁看了半天,欲言又止,觉得自己还没和方九鹤熟悉到能说这种话。 “山殷去集市了,你要不要来下棋?”方九鹤瞥了他一眼,失笑道,“想说什么就说,都是自己人了。” 时望秋跟上去,边走边问道:“上仙这是在渡情劫么?” 方九鹤步伐丝毫不乱,眉毛都没动一下,语气平淡:“何以见得?” “直觉。”时望秋斟酌了一下,谨慎地开口道,“可是,上仙为何不告诉山殷仙君?” “问得好。”方九鹤没有否认自己在渡情劫这件事,笑了一声,神情稍缓,转头看向身边的时望秋,有些自嘲道,“不告诉他,大概因为我有些……拧巴。” 拧巴。 是明尘听罢缘由后给出的评价。 当然,方九鹤本人并不觉得这个叫拧巴,顶多算是有些洁癖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兔子精都该开窍了。山殷不会没有察觉,大概只是他觉得……”方九鹤声音稍稍低沉下去,“觉得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是么?”时望秋虽然只是仙君,但他被废又重新证道,活的年岁比这仙府里的人都要久,经历得也更多。 当即直言不讳道:“山殷仙君未必这样想。” “所以我一直在等。”方九鹤轻叹了口气,半晌,低低道,“可能等不到了吧。” 时望秋停住脚步,望着他的背影,不解道:“既然上仙的病等不下去,不妨将情劫一事告诉他……” “时望秋,”方九鹤打断了他,也停下了脚步,直直地站在那里,瘦削挺拔的背影像一杆不愿弯折的长枪,“若是告诉山殷,他一定会为了帮我渡过情劫,和我结为道侣。到那时,我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弄清楚,他到底是真心喜欢我,还是在可怜我。这根刺卡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溃烂透骨,将两个人统统毁掉。” 时望秋沉默下来。 须臾,他又轻轻道:“但现在这样,也未必不会毁掉两个人。” “所以,明尘会守住秘密。”方九鹤回头看他,“你也会。” 时望秋笑起来,跟上他的脚步。 “自然。我已经有个守了千年的秘密,不介意再多一个。上仙想下棋么?” “走。” - 幻境中的时间流逝速度与外面不同。 只这么一会儿工夫,明尘已经带着容昭住进新买的宅邸里了。 小家伙整个儿乌漆嘛黑,黑衣黑鞋,黑亮的头发再加上乌溜溜的眼睛,往阴影里一站几乎瞧不见人。 但小容昭很喜欢这身打扮,没事就爱往角落里钻,床底、桌底,或者柴房之类的昏暗角落,似乎这些地方能给他带来莫大的安全感。 明尘第八次把人找出来,不轻不重地掐了掐他的脸蛋,道:“你再乱躲,没有肉包吃。” 小容昭感觉被攻击了,一撇嘴,踢了他一脚。 “好好,不捏你的脸。”明尘笑起来,掏出一把饴糖,“吃糖吗?” 小容昭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全部抢了过来,拼命往衣襟塞,塞得鼓鼓囊囊,糖一粒粒往外掉。 “不用抢。”明尘嗓音愈发温柔,又拿出一大把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这儿有很多,你什么时候想吃都有。” 小容昭一呆,犹犹豫豫地看着他手里的饴糖,再低头看看塞得鼓起来的衣襟,垂下眸子,似是在琢磨着什么。 须臾,他剥开一颗糖放进嘴里,再偷偷瞟明尘。 明尘意会,在自己手心取了一粒糖放进他的衣襟里。 “看,糖不会少。”他哄道,又找出一个精致的锦袋,挂在小容昭的腰上,把剩余的糖都放了进去,“你拿去慢慢吃。等这个袋子空了,再来找我装满。” 小容昭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攥紧糖袋子,终于微微点了一下头。 - 明尘放心地做饭去了。 没多久,就听见身后有窸窣的动静。 他轻车熟路地将锅里的菜盛起,擦了擦手,转身道:“容昭……” 话未说完,只觉腿上一沉。 明尘低下头,看见小容昭抱着他的腿,仰起脸,铿锵有力道:“肉包!” 明尘:“……?” 他蹲下来,问道:“你会说话?” 小容昭不解其意,眨了一下眼睛,重复道:“肉包。” 明尘想了想:“你想吃饭了?” 这几日他忙着找合适的宅邸,没工夫开伙,大多数时候都是拿肉包和汤粥喂小容昭的。 小容昭点头,有样学样道:“吃饭,肉包。” 他很聪明,也不是哑巴。只是该学说话的时候没人好好教过,也没有人愿意和一个说话磕磕绊绊的小乞丐练习讲话,还有不懂事的孩童肆意嘲笑他的口音。 久而久之,便不爱说话了。 明尘把人抱起来,轻声道:“以后想吃饭,就说‘我要吃饭’。” “要饭。” “……”明尘亲了一下他的眉心,“说得很好。等会就给你吃饭。” 小容昭茫然地捂着额头,不确定这样算不算攻击,犹豫了一下,决定以牙还牙,有些生疏地亲了亲明尘的脸。 明尘:“……” 明尘上仙决定做一桌宴席出来。 - 于是午饭足足有八菜一汤。 没在饭桌上见着肉包,小容昭起初还有些不满。 尝了一口以后,小家伙整个人都软绵绵起来,眯着眼睛,吃得风卷云残,差点把舌头给吞掉。 “慢点吃,慢点……”明尘把人抱在怀里,给他夹菜,“还想吃什么?葱闷鱼?嗯……这只虾也给你,还有松茸老鸡汤,喝一口……” …… …… …… 吃罢饭,小容昭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同了。 甚至又溜去厨房,拽了拽明尘,从锦袋里拿了一粒糖出来给他,抬头道:“肉包?” 明尘有点拿捏不准他的意思:“你没吃饱吗?” 小容昭摇头,指了指自己:“扫把星。” 又指指他:“肉包?” 明尘鼻子一酸,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 “不是,不是这样的,你不叫扫把星。”他蹲下来,温柔地将容昭搂进怀里,抚着头发道,“你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容昭。” 这个发音对于小容昭来说有些困难。 他尝试了几次,暂且放弃了,继续追问道:“名字,你的。” “明尘。”明尘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我叫明尘。” 小容昭努力许久,仍然没能掌握发音。 但他很勤勉,每天都在偷偷地练习。 ……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悠闲得几乎让人忘了这只是个幻境。 这日天气难得放晴,明尘正在给容昭缝补弄破的衣服。 忽然之间,门“砰”地大开,热烈而明媚的阳光洒进来,也落在跑得磕磕绊绊的小容昭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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