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故土再不可得,自己的献祭也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无用功,长安仿佛一下子被割裂了前尘、了却了牵挂。 胸口处空空荡荡,一阵风吹过都能听见回响。 而巫却表现的十分淡然,她曾经死过、又重新活了过来,奉献了心脏也牺牲了肉体,如今只剩一点被抽离了时间的精神苟活着,不得不整日与黑石为伴,侍奉着不知是否还存在的神明。 到了现在连五感也渐渐所剩无几了。 “这位就是你的伴侣吗?”她显然看不下去兽人自暴自弃的模样,转而执起应道生的手摩挲起来。 虽然知道这少女实质上是个德高望重的人物,但就眼前的画面而言,实在是……不成体统…… 被晾在一边只能纯纯吃瓜的徐图之摸了摸烈阳的脑袋:“她竟然说道生是长安的伴侣,哈哈哈哈,老眼昏花了吧……” “是的,大人。”应道生听长安提起过巫,自然也对他的信仰表现出了全然的尊重。 但徐图之没办法尊重了。 “伴侣?!你?他?你们?”他头皮都快挠秃了也想不通为什么?! 那可是应道生啊!肤白貌美大长腿,天生根骨绝佳的应道生! 凭什么?! 天杀的那玩意是人是兽还不好说,之前还一直吃道生的软饭来着! 凭什么?! 徐图之在背景板里上蹿下跳的功夫,巫已经摸完了应道生的手相,以一种十分迟疑而不可置信的语气叹道:“你本该成为比我还要强盛的巫。” 应道生并不理解,但他暂且当做是对自己修为的夸赞。 “谢谢,”他斟酌着遣词说出了心中的疑问:“您真的感受过神的存在吗?”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可太重要了。 纵使是修仙至上的世界中,也从未有人得见过真神,聆听过神谕,而所谓飞升成仙者也从未返回过下界,是以无人知晓所谓天外之天是怎样的光景。 所谓修仙,更像是一种窥尽人生穷绝处的豪赌,至少还能在慷慨赴死之外留得一线希望。 “神若是肯长久的将目光投放于他的造物身上,那便已经是莫大的眷顾了。”巫对于神的背弃似乎生不出丝毫责怪之情:“但我的确曾经感受过祂的转瞬一瞥。” 非常玄妙,妙到仿佛喝了两口西北风。 不太饱,但有点噎得慌。 三人凑做一团打着机锋的空挡,烈阳再也按耐不住冲到吃瓜第一线,扬起象征着剧毒的三角蛇头,焦急的左右摆动着。 面对这种跨越种类的冷血动物,长安也无法感知它的所思所想,但这个动作他还算清楚,蛇类攻击吞噬之前都喜欢这样虚张声势。 于是他趁着烈阳背对自己,迅速出手想要掐住它的七寸。
第六十九章 黑豹虽是丛林中的猎食者,但蛇类的捕杀技能也不遑多让,但在此之外,冷血动物们还有其他品类学不来的天赋—— 阴冷与狡猾。 为了在巫面前示弱以获取同情,烈阳对身后探来的利爪装作全然不知的模样,仍是摇头晃脑的吐着信子,重复着不知对方是否能理解的诉求。 “祈,不要伤他。” 巫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长安悻悻的住手,她伸手将烈阳招呼到近前:“隔了这么多代,竟然还能返祖吗?” 她在周身厚厚的石屑中翻找着,终于挑出一块不起眼的小黑石子。 说它不起眼,完全是因为太黑了。其他的石子多少还会在光线的照射下泛出一点光泽,而这一小颗仿佛只是纯然的黑,与色泽浓淡并无太大关系。 它似乎在吞噬周身的光线。 “吃下去,看看你的血脉还保有几分。” 徐图之这会儿醒过神来,什么兽人大巫的看个热闹便算了,烈阳可是他的心尖尖、命根子,是他从手指那么丁点儿大喂羊到如今的模样,哪里能叫他们随意对待? “烈阳,不许乱吃东西!”他急切的冲上来,只是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蛇兽屈身点了点头,随后一口将巫掌心的小石子吞吃下去。 对于它如今的体型来说,那么一小块石子连肚腹都没撑起来一点,却没想到会造成如此大的反应。 蛇身的赤色愈发浓艳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从鳞甲的缝隙间流出粘稠高热的岩浆,烈阳也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楚,不住在黑石遍布的地面上翻滚起来。 徐图之眼珠子都红了,不顾烈阳大张着嘴巴不住吐信的癫狂状态,飞扑上去将身上的灵药流水一样往它嘴里填:“你给他它吃了什么?!” “这黑石是祖地独有的产物,它刚刚吞下了石精,正在兽神的感召下觉醒血脉。” 巫只是静静的看着烈阳无声的哀鸣,一如静待岁月从她这遗世之人眼前匆匆而过。 应道生见好友如此心焦也很是难耐,也将疗愈补养的灵药尽数掏出来交予徐图之给契兽喂下。 来自兽世的神秘力量和大量灵力在烈阳体内迅速汇集,赤红的蛇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看那鳞甲都被撑得露出了缝隙,说不得下一刻就会炸成一团肉屑红雾。 “烈阳!我不要你变人了,你好好活着就行!”徐图之眼见得自己黑发人就要送黑发蛇,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回头我给你找一条漂亮的灵蛇做老婆,下一窝蛇蛋我帮你们孵!” 蛇身还在继续胀起,烈阳扭到祭台旁,开始不住的用头蹭上面尖利的边角,很快便蹭的蛇鳞破碎、血肉模糊。 徐图之这下再也忍不住了,抱着蛇身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烈阳,你千万不要死啊……我以后天天给你吃最鲜嫩的兔兽肉加两个灵鸟蛋还不行吗……” 烈阳头上的蛇皮已经蹭破,挂在石台上雕刻的兽牙上,正被一点点撕剥下来。 应道生眼睛尖,连忙出声提醒道:“图之,你看看烈阳是不是在化形?” 褪去蛇皮的肉身初时还有些皱皱巴巴,待渐渐舒展开之后,便显露出青年男子的精瘦身形。 只可惜不知是不是血脉驳杂,蛇皮自腰腹处断裂开来,是以下半身仍是粗实滚圆的蛇尾模样。 一夕之间,契兽变成了半个大活人,徐图之心中不由生出一丝陌生之感,却还是依着惯性想要为烈阳清理一身脏污。 “道生,帮忙搞点水来。”术到用时方恨浅,好在还有应道生这个修为精深的好朋友,帮忙使个凝水术还是不在话下。 两个修士一个浇水、一个擦洗,很快便将半人半蛇的烈阳打理干净,仔细端详起来。 蛇兽本就冷血避光,半身人形也是皮肤白皙柔韧,发色隐隐透出陈年血渍一般的暗红,一双薄唇倒十分红润。 “烈阳怎么还不醒啊?”徐图之探了探鼻息确认平稳有律,只得去问同样凑近了打量的长安和巫。 长安见到的蛇兽人也不多,只能以同样疑惑的神情,看着巫的手虚虚贴在烈阳额头上,并不打扰她仔细感知。 巫收回感知的瞬间,烈阳也张开了狭长的双眸,因为人形并不完全,瞳孔还保留着蛇兽的特征,直愣愣看过来时浸满了野性和食欲。 “你还认识我吗?”徐图之连那么大条蛇都不怕,更没必要怕一个裸男,只要……不看那条连接在腰腹下的蛇尾就好。 人类的舌头构造对当了十几年蛇的烈阳来说还是太过陌生,他含糊了好一会儿,发出一连串不成体统的声音之后,才磕磕巴巴的说出三个字:“徐、图、之。” “诶!”徐图之心中升起一股老父亲似的愉悦,后知后觉的脱了外袍往他身上披:“快穿上点儿,别着凉了。” 烈阳很想说自己并不畏冷,但闻着衣袍上熟悉的味道还是没有拒绝,任由徐图之像照顾小孩子一样,替自己穿好衣袖、系上衣带。 当然,他说话也实在有些费劲就是了。 主仆二人重新熟悉的空挡,另外三人也正在进行紧张而严谨的推论。 “他这个一半一半的样子,是不是因为血统不纯啊?”长安率先发话道:“我之前也见过两只蛇兽人,都能完整化作人形,从没见过这个模样的。” 应道生则显然为好友考虑的更多:“他这个样子还能恢复蛇形吗?会不会很难控制自己的变化?” 他和长安隐于世中尚有不便之处,图之向来莽撞,再带着个难以控制身形的半兽人,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灾难。 “不,他的血统很纯正,未来会像是祈一样强大的兽人。”巫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经过灭世之劫后,每一个绵延下来的兽人血脉都弥足珍贵,她在最后的时光能一次见到两个,已经是兽神的恩赐了。 “那他怎么连转化身形都做不好啊?”长安疑惑的问道。 巫看向连用蛇尾直立都需要不断练习的蛇兽:“他只是还没有长大。”
第七十章 事关“育儿知识”,应道生赶忙拖着徐图之和烈阳一块儿来紧急补课 首先,爱蛇心切的徐图之发问道:“那烈阳还需要多久才能长大?能长多大?” “就按照原来的喂养方法,顺其自然便好。” 应道生则抓住了十分重要的一点:“既然烈阳和……祈都是纯血兽人,为什么祈不受我们这里的力量影响,烈阳却更像是土生土长的灵兽?” 然而即使是巫,也没有见过兽世以外的规则世界,想了半晌只能遗憾的答道:“烈阳以蛇蛋的状态休眠了许久才得以孵化,或许在这段时间内被此方水土浸染过深,也因此表现出了发育迟滞的体征。” 而长安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只硕果仅存的晚辈身上:“若能收集到足够多的碎片,是不是就能……” “祈,你我都已经尽到了彼此的使命。”巫并不希望他再执着下去,反而带着释然的神色询问他们可还有别的疑问。 关于兽世,就连知情最多的长安也尚在迷糊之中,一下子这样问倒的确没什么头绪。 巫的身影肉眼可见的虚幻起来,几乎是带着诀别的意味向长安最后嘱托道:“虽然不知兽神为何如此偏爱于你,但既然有了新的际遇,只管努力活下去便是。” 不等长安出声挽留,巫已然化作一团模糊的能量团,如同之前的兽魂一样,没入长安身体中再不可见。 “巫!巫!” 长安悲痛的吼声响彻整片黑石遍布的土地,故人乍见即是诀别,让他恍然生出了一种自己才是祸首的错觉。 徐图之和烈阳对巫的消散也十分惋惜,纵然他们也想表达感激之情,却连为斯人埋骨树碑都做不到。 家园已毁、信仰消散,余下的只是再无亲眷的弃兽罢了。 应道生上前拦住了不断拍打祭坛的黑豹:“巫被困在这里不知多少岁月,现在她只是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安宁,这不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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