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的红衣少年宽肩窄腰,乌发雪肤,即便是鬼影,也是勾人心魄的艳鬼。 “谢郎这是终于开窍,想要与奴家花前月下了?”柳明月直勾勾地盯着他瞧,轻佻的目光一寸一寸描摹过他立体的眉目,如何也舍不得挪开。 谢梧面色认真,并未因她的撩拨而无措,“此前听柳姑娘说,灵越谷以傀儡丝心头血喂养傀儡是为执念,可我观柳姑娘与令弟,并不如寻常姐弟那样亲密。” 柳明月不是蠢笨之人,瞬间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今日在地牢中见到他,我的确惊讶,因为我的傀儡丝并未感知到他离开了灵越谷。但我与谷中弟子不同,我将他留下,只是想他活着,并非想将人留在身边,所以他出不出谷,其实我不在意。” “若是如此,便有两个可能。”谢梧道,“第一种,他明知你不会过多掣肘,却依然隐瞒行踪独自一人来到御兽宗;第二种,他是在灵越谷被魔族抓走,那么灵越谷必定与御兽宗一样,有魔族之人潜伏,甚至筑巢扎根。” 无论以上哪种,都足以说明柳清风身上掩藏着秘密。 更何况此人还与王臣关系不明,谢梧没忘记沈仙被乌啄伤脸时不可置信瞪大的眸子。 但他顾及柳清风毕竟是柳明月的弟弟,贸然在众人面前揣测,亦是让柳明月难堪。 柳明月正色下来,“此事我会秘密传信于师尊。只可惜今日没能留下半个魔族活口,一日不能寻到他们的老巢,怕是整个修真界都不得安宁。” 仙门世家关系错综复杂,谁家没有一点见不得外人的秘密?若是贸然将仙门百家搜刮个底朝天,怕是会适得其反。 何其可笑,又何其悲哀。 “我本是想留下一个活口。”谢梧低声道,“但是柳清风以暗器打偏了我手中飞出的铁烙。” 柳明月怔愣几息,十二月的北风穿亭而过,她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终是闭了闭眼,“若有一日,清风当真做下不可饶恕之事,无须谢郎为难,我……我定会亲手清理门户。” 风糊了眼睛,谢梧不得不偏过头,却恰巧撞见凉亭外雪丝如棉絮飘落在地,他站起身,道:“夜已深,我送柳姑娘回房。” 他特意走在长廊外侧,为少女挡住了忽而清寒入冬的风雪。 纵使柳明月知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不过是对一位普通姑娘家的照顾,却仍旧不禁心头微热。 该是怎样好的人,才能配的上谢梧的喜欢呢? 离开前,许是为了安抚她失落的情绪,谢梧灿然一笑,对她道:“今日早些歇息,明日起来,大家说不定还能打一场雪仗呢!” 柳明月也露出笑容,“谢郎惯会哄人开心,也不知日后要便宜了谁。” 谢梧被她撩拨得双颊微红,含糊敷衍了几句。 送完了人,谢梧走回那条被风雪肆虐的长廊,却在尽头瞥见一道玄色身影负手而立,似是在等他。 “玄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谢梧加快步子走近。 玄蝉转身,指腹拂去他鼻尖一点残雪,眸中一片暗色,“与佳人雪中夜话,很开心?” 两人并肩往回走,谢梧也不隐瞒,“我只是找柳姑娘问了一些事。” “嗯。”玄蝉不冷不淡应了声,停下来,侧过头,借着破碎的雪色与月色端详他。 这样的眼神,年少时谢梧见过无数次,那会他总是闹腾,玄蝉喜静,便会这般坐在一旁看着他。 须臾,玄蝉续道:“明日约会,宋少主会带你去今日那片深林,一切小心,什么都没有你的命重要。” 不必多言,谢梧亦心知肚明,从明日开始,一切所谓的约会,都不过是一场以探寻妖魔踪迹为目的的较量。 而据今日商量,他作为化神期修士,是唯一能重伤魔族的利剑,而其余人只需装作爱慕于他,轮流与他一起约会。 谢梧十分赞同这个办法,只是不知为何,秋月白冷笑连连,他以为秋月白不愿,便说若觉得勉强,也不缺秋月白一个,结果对方又梗着脖子不做声了,奇怪得很。 “嗯……诶?不对,我们的厢房不在那边。”谢梧见玄蝉带着他往反向走,提醒道,“那边是陈姑娘的厢房。” 玄蝉摇头,“没有走错,你跟我来。” 谢梧似有所感,直到他瞧见玄蝉轻挥衣袖,以银针射下那只由血饮刀化形的乌,他心中竟无半分讶异。 玄蝉俯身,从摔落的乌喙中摸出一个揉成纸团的信笺。 信笺中所写内容,赫然是今日他们商量之事。 顾虑到仙门之间关系复杂,此事就连门中长辈都不曾告知,全然是他们几个小辈偷偷下的决定。 陈婉,或者说王臣,他想传信给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刀灵化形的乌自然不可能被一根银针杀死,它挣扎着站起身,从半遮的窗户飞入了烛火已熄的厢房里。 几息后,王臣推门而出,手中提着血饮刀,许是知晓自己身份已被看破,也不再装作女子模样,只是俊秀的面庞尤为苍白。 “谢梧——” 他的话在目睹谢梧戒备地将玄蝉护在身后后,梗在喉口。 半晌,他缓步走近,眸光阴翳望向玄蝉,分明已经知晓结果,却仍要自欺欺人问道:“你想杀我吗?可半月之前,你分明还会心疼我,是他挑拨了你对不对?” 谢梧冷冷盯着他,赤霄剑剑尖悬于他胸前,“你是魔族派来的奸细,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 他顿了顿,补充道:“与玄蝉无关。” 他怜悯王臣口中的曾经,却不会原谅一个与魔族狼狈为奸的叛徒。 或许不能称之为叛徒,王臣自始至终都不是他们的同伴,只是他过于天真,竟将对方当做同路之人。
第84章 爱恨难两全 王臣敛下眉眼,声音极低:“谢梧,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为敌。” 他慢吞吞道:“我不是叛徒。” 谢梧眉头微蹙,不解其意,直到他瞧见王臣俊秀的脸上逐渐浮现妖异的红色纹路。 王臣看着他,漆黑眸底染上哀意,“我生来便是妖,谢梧,你以为真的无人知晓妖魔始终存在的真相吗?先生救了我,我没得选。” 谢梧缄默不言。 他想到师父年少时曾与他说的话,五百年前的合欢宗尤为喜爱以妖族为炉鼎,因为妖骨天性反哺,比人族更适合当做炉鼎。 人妖之间的血海深仇,早已沸反盈天不可转圜。 收养王臣的宗门,当真不知吗? 但除却唏嘘,立场不同,谢梧今日既然捅破真相,便不能再放他离开。 “我不想打草惊蛇,王臣,我不会杀你,但你必须留下来。”谢梧执剑的手极稳,手中的剑不曾有半分颤抖。 雪下得越发大了。 王臣仰头,眼睛一眨不眨,任由洁净白雪落入眼中,又被融化成水雾。 他记得,阿娘被当做炉鼎折磨致死那日亦是这样的雪天。 他所有的恨都与大雪有关,可方才小雪初下,他其实也没有那样讨厌,他想,明天或许可以和谢梧打一场雪仗。 柳清风总是骂他不争气,因为一把本就充作眼线的血饮刀而义无反顾喜欢上一个人,他的一切往昔都是伪造,他根本不是什么与谢梧同病相怜的刀修,又何来惺惺相惜的心动? 王臣觉得柳清风说得对,可妖族天生便喜欢耀眼的东西,世上再没有谁比谢梧更耀眼,越是看得久了,就越是挪不开眼。 他喜欢谢梧,想要谢梧也喜欢他,但柳清风救了他,他们立下了同盟契约,他必须把消息传回去。 爱与恨,终究难两全。 “谢梧,你对谁都那样好,又对谁都那样残忍。”他指尖摩挲着刀柄,森冷面容缓缓勾起一抹讥诮笑意,“不如这样,你断玄蝉一臂,我不仅乖乖听你的话,还可以把魔族老巢告诉你。” 谢梧冷眼不语,执剑袭来,已然表明了他的答案。 他必须在天亮之前,在直播间开启之前,拿下王臣。 * 不再压抑妖族血统的王臣修为不比他低,远比以往比试时要棘手。 这是谢梧下山以来,第一次直面势均力敌的劲敌,但凡他有一丝分心,便会沦为血饮刀刀下亡魂。 飘零的雪花被剑意与刀意席卷,让一切杀意都被描摹出惊心动魄的形状。 这么打下去,怕是明日入夜后都不会结束。 玄蝉就站在一旁,瞧着院中一切草木都被摧枯拉朽,无奈摇头,从储物戒中摸出一个白瓷小瓶,拨开瓶塞,倾倒瓶身,将一滴浑浊的药汁滴入雪中。 一盏茶后,正欲使出清融剑法第八重的谢梧,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对手同时无力松了手中的武器,朝雪地里倒去。 不过栽进雪里一动不动的只有王臣,他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进了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谢梧只觉着自己浑身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 雪地里,王臣死死盯着把谢梧抱在怀里的男人,眼角一片暗红,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还能是怎么回事,不过是有人用了下作手段,竟在雪里下毒!” 王臣恨不得此刻就把玄蝉砍碎了泄愤。 这本该是一场足以让谢梧此生难忘的对决。 他本已经想好了,不成功便成仁,要么将消息送给柳清风报救命之恩,要么死在谢梧剑下,他的血会跟随谢梧一生。 而不是如今这般任人宰割,连提刀的力气都没有。 什么高岭之花,分明就是一阴险小人! “妖魔也会说别人下作么?”玄蝉垂下眼,俊美面容在雪色映衬下如一尊冷漠的神像,“在下不才,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以迷雾拐走司徒瑶的是妖魔,潜入恋综充当眼线的还是妖魔。 难道对付妖魔,还需讲究君子礼法不成?要怪就怪王臣从不曾将他一个医修放在眼里。 玄蝉可从不觉着自己是什么君子,他若是君子,便不会对谢梧意图不轨多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谢梧侧目瞅了眼快被大雪覆盖的王臣,又瞅了眼抱着自己气定神闲的玄蝉,嘴角一抽。 他不得不开口打断二人,“玄蝉,你能不能先把解药给我?” 他堂堂一代剑修,一直被人这样抱着,也太没有面子了! 王臣阴冷一笑,“某人可未必舍得这么快给你解药。” 别以为他不知道,玄蝉与他口角这么久,就是想抱谢梧抱久一点。 谢梧:? 谢梧迷茫,谢梧转头。 竟真的从玄蝉眼底看出一丝不舍。 玄蝉眸光微闪,将黄豆大小的解药送入他口中。 谢梧顿时皱起眉头,“好苦。” “知道你怕苦,所以才一直没有喂给你。”玄蝉轻飘飘睨了眼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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