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消失了一会儿再出现时身上就没有那股可怕的味道了,怀里还抱着个人来了,车夫没敢多看,连他怀里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你会驾车吗?”叶慈问伏涟。 他见那车夫实在吓得厉害,有些于心不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伏涟是会的,他是个好动的性子,又天不怕地不怕的,看什么都好奇,就什么都会一点儿,唯独就是不识字。这倒也不能怪他,先前他混迹的人群里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根本没人会想到去学认字这件事,唯一一个有学问的师爷还老叫他看不起。 “这车夫技术不行,我不想叫他来驾车了。”叶慈暗地里紧张地观察着伏涟的脸色,慢慢地说出自己的意图,“……还是让他回家吧。” 伏涟的眉头拧在了一块儿,似乎是不愿。叶慈见他这副表情,也不想过多勉强他,正要收回前话,伏涟却已经答应了下来:“好。” 车夫那边得了伏涟的信讯,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跑走了。叶慈静静地看着,身边的伏涟有些兴致缺缺,似乎真的已经绝了追上去杀人的意图。 恍惚间,叶慈依稀有了些错觉,好像自己真的能让这只罪行累累的恶鬼弃恶从善,走向正途。
第十七章 城中术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叶慈站在窗前,拿手掌接了些雨水,近秋的天气,连日的雨水将暑气都冲散了,此刻正是凉爽的时候。 距离叶慈他们来到这座叫做南庭的小城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南庭是一省的省城,也是此处乡试的举办场地,半月后便是乡试的日期了,现在城中来来往往的,哪里都能看见来考试的读书人。 考试前需要温书,城里也有专门为长途跋涉而来的学子准备的廉价学舍,需要几人共住,一来是为了省地方,二来也是为了读书的氛围,这第三嘛,也是人考生之间相互认识,若是有人之后平步青云,也难忘今日同室之情。 春闱秋闱之试,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倚在窗边,往下看去,还能看见冒雨去买书纸匆匆赶回学舍的书生。叶慈袖口被雨水打湿了半截,望着底下的人,莫名想起了自家兄长。 叶慈顶上有个哥哥,能文能武,博览群书。叶家是湘川的望族,从小便对长子寄予厚望,父母对叶慈这个小儿子有多宠爱,那对他兄长就有多严厉,兄长也争气,第一次春闱便中了榜眼,之后在朝廷中任职,一年也不见得能回来一次。 当年兄长出门参加科举,身边带了好些侍从,除去考取功名,还有各种氏族关系的维护,都是得尽心尽力尽财去完成的事情。叶家没舍得让叶慈参与其中,叶慈只是一直在旁边看着,耳濡目染,也学到些东西。 那些东西,光是看着就累极了。 正在这时,底下刚才冒雨出去买书具的书生一个没拿稳,东西都掉在了地上,溅了些水花,叶慈看着这等惨事,忍不住跟着“哎呀”了一声。 那人全身都湿透了,看着狼狈至极,能在雨天冒着大雨出去采买,一定是紧缺,现在买来的东西都被雨水弄湿了,叶慈看着有些于心不忍。 那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似乎是听到了叶慈的声音,一抬头,朝叶慈的方向看了过来。 “你在看什么?” 伏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叶慈没注意到下面那人的视线,应了一声便将窗户关上了:“没什么。”转头朝屋内看去,油灯盖上罩子,遮面似的阴影下,伏涟的脸便显露出来,叶慈语气温柔:“你读完书了?” “嗯。”伏涟仰着脸应了一声,从这一个字叶慈听出了他的得意。 前些天这只鬼说要去科举,要去做探花,叶慈还只当他是在说笑。毕竟每年应试的学子纷纷,真正能拜官入仕者寥寥,伏涟先前还是个睁眼瞎,叶慈只当他好说大话,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叶慈只担心这只恶鬼入城后会不会胡乱杀人。 可这肆意妄为的鬼进了城之后倒是莫名地安分下来,穿着人皮,勉勉强强有了些 人样。他本就生得俊俏,有关鬼的恶劣都藏在那双眼睛里了,可旁人不知他杀人模样,见他这副古怪又姣好的模样,只当是风韵气质。 伏涟不喜与人同住,入住这间学舍后大手一挥包下整套房间,还真就拉着叶慈教他温书习字来了。这鬼脑子生得好,记东西也快,识得的字也慢慢多了起来,还知道自己跑去找书看。 据说鬼刚诞生时是混沌的,需要模仿人类的一言一行才会慢慢有形体。虽然叶慈有些意外伏涟的学习速度,但一想到对方本就是不合常理的“鬼”,便觉得难怪如此。这学舍里到处都是赶考的书生,到处是伏涟模仿和学习的对象,也难怪他进步飞速。 这些用功读书想要考取功名的学生要是知道自己身边有只鬼,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反应呢? 叶慈苦笑一声,闭上眼睛轻声念起佛经来。 每年他都是在夏末秋初之时上山清修,算算日子,若是没有遭遇此等意外,他现在应当是已经在小佛光寺里清修了。方丈早课严厉,叶慈也要跟着一起,禅也坐得,木鱼也敲得,算是积德行善了。 “你在念什么?” 叶慈一睁眼,伏涟的脸近在咫尺。他过来得无声无息,又把叶慈吓了一跳。 “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叶慈并不打算说,“你听懂了?” “听不懂。”伏涟将身子正了回去,“就是听着莫名觉得很是烦躁,感觉吵得很,心里也不舒坦。”他顿了一下,“我一烦起来,就想杀个人来玩玩。” 叶慈听得冒了一身冷汗:“那我便不念了。” 房门外开始吵吵闹闹,叶慈眼见着伏涟的注意力被门外的动静吸引走,还皱了皱眉头。 真是不巧。 用膳时间一般是学舍里最热闹的时候了。其余时间大家都窝在房间里温书,为半月后的秋闱做准备,只有吃饭的时间才会稍稍有空,可就算是这难得的空闲时间,聪明的人也不会放过,你来我往地互相办法,既是出来结交好友,也是为了探查竞争者的底细。 叶慈没经历过这些,只是从小看着,现在稍稍一接触,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就摸了个大概出来。再看向面前满脸烦躁写着“想杀人”几个大字的伏涟,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多说无益,只得起身道:“我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刚起到一半,便被伏涟按住:“我跟你一起去。” 走到廊外,底下的堂廷中却是热闹非凡。这学舍中不仅住了远赴而来囊中羞涩的寒门学子,也有家境富庶觉得在学舍里温书才有氛围的,总之学舍里囊括了形形色色的人,现在却聚在一起。 “下面这是在干什么?”叶慈拦住一人问。 “啊,下面啊,那是许公子召开的诗书会!” 听到诗书会三个字,叶慈便了然于胸,无非是学子们私底下举办来比试才学的,再添个好彩头,既是玩乐放松,也能交流学识,这样的集会颇得学子们喜欢。 叶慈心里清楚,一旁的伏涟看着底下的人群,还是眉头紧皱。叶慈知他还是不明白这下面在干什么,忙在他耳边解释。 一通解释后,伏涟紧缩的眉头也舒展开。 “有意思。”伏涟说,脸上从不耐渐渐转变为兴奋,“正好,我这些天读了那么多书,拿到这里跟他们试试!” 这便是想要参加的意思了,叶慈看着跃跃欲试的伏涟,心下有些为难。虽说这些天都是叶慈在教他读书,但伏涟的情况太特殊了,即使是叶慈这个当老师的也对伏涟的水平没底。 底下那帮参加诗书会的学子,叶慈也一个都不认识。 读书人之间的战争存在于笔墨口舌之上,没有硝烟,却也不见宽容。这要是那个点惹恼了伏涟这个鬼祖宗…… 叶慈想都不敢想。 还没等叶慈反应过来,伏涟已经一脸兴奋地翻过栏杆,在众人的惊呼中从二楼跳了下去。 “加我一个。”伏涟手叉在腰上,丝毫没有读书人的样子。 “!”叶慈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场景,一颗心忽上忽下的。 “哎呀……”叶慈苦恼至极,尾音都发着虚。 讨厌。
第十八章 城中术 底下诗书会上的人正在兴头上,伏涟从二楼直接跳下去的动作并没有激起多少水花。此时集会已行进一半,正要稍作休息,上半场得胜的公子把弄着折扇,在众人的目光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这边正迎合着其他学子的恭维,傲慢的眉目一转,便看见了台下的伏涟。 第一眼看的是衣着,粗衫麻布,袖口的布料洗得发白,身上连一件饰品都看不见,一看便是出身贫寒,为了考试耗尽家中积蓄来赌前程的可怜庸才。第二眼看的是举止气质,这人衣摆沾了灰,站姿也不大美观,没个样子,气质涵养更不用说了,虽有一副好相貌,却如同山匪氓流一般,毫无大家之范,实在粗鄙。 第三眼便不用看了,台上的公子已经盖棺定论。 “傅公子,你在看什么?”其他人见他突然不说话了,也跟着把视线投了过去。 伏涟生得俊朗,若是不动,就着那一身打扮,也是以为如玉书生,可他大摇大摆,就连上台前被负责集会的侍从拦下写名都满脸不耐烦,笔墨龙飞凤舞,让衣袖也沾上了墨。 “哪来的乡野村夫?” 傅公子家世好,身边围着不少家世稍逊于他的公子,见傅公子皱眉,其他人就跟着挖苦。 他们自认为声音小,而没在嘈杂的集会上更是不起眼,可被他们辱骂的那人却好像听见了一般,直直地朝他们看来。明明是平静的眼神,却如同千年不见天日的井水一般,冷到了人心底,这么一眼,那些人就好像全身被冻在了原地,不能移动。 伏涟冲他们咧嘴一笑,随即移开了视线,把目光投在桌上字迹正新的诗上,被盯着的人这才有了知觉,全身松懈了下来,不自觉地呼了口气。 太吓人了,还以为被鬼盯上了呢…… 叶慈小跑着从二楼下来的时候,伏涟已经上了台,他心中怕这只鬼又搞出什么事,却又怕就这么缠过去弄巧成拙更招人烦。正思考着,诗书会短暂的休息时间便到了,叶慈眼看着伏涟朝他的方向望过来一眼,冲叶慈挑了挑眉,又收回了眼神。 这是玩得还挺高兴的意思,叶慈叹了口气,随意在台下找了个茶桌便坐下了。桌上的茶不是什么好茶,水也都凉了,喝不出什么味道,叶慈端着茶杯轻吮一口,不大喜欢,便又轻轻放下了。 这满堂学子,都是应试的英才,饱读诗书。叶慈在家中受宠,读书也不尽用功,六艺皆有涉猎,却一不精通,若让叶慈自评,他这样的,只是个纨绔子弟。 集会上放了酒,作诗的人喝了几杯,便也上头了,声音洪亮,吟诗作赋。叶慈在下面听着,却也觉不出他们所著作品的出色之处,用上的字眼反反复复似乎都是那几个字,一番下来,台上的大多数叶慈连题目都没记住,有印象的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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