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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手一伸接到三个馒头，虽然寒酸但是十九岁的年轻人挺满意的，上嘴就吃，“城西包子铺那家买的？这么大个儿。” “别说了，”霍凖摇摇头，日常叹一气，“昨天还开了三家，今天跑遍全城就只有城西那家了，人还多，带着钱赶上门也看着像要饭的，价钱也猛涨，单你现在手上吃的就要二十个王币。” “二十个？今年做馒头赚大发了。”嘴里塞馒头，霍阗翘着二郎腿啧啧道。 “发的都是国难财，”霍凖冷笑一声，“对了，你去的时候记得要戴面巾，城门口官兵严查，但凡有点发热症状不仅不让进城还要被关押起来，最好小心一点。” 霍阗：“啊，这么麻烦？” 霍凖瞥了眼他因嫌弃而皱起的眉，“也不想想我们有多久没开张接活儿了，你有多久没出门，外面就变了多久的天。” 霍阗倒是浑不在意，倒躺在蓬松的草垛堆上没个正形，望望天，“……听说这次平叛把拜达堡那位都给招来了？真龙天子纡尊降贵来边境小城泥打滚，真是辛苦了。” “你听谁说的？”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马婶和她家新来的小媳妇，”霍阗道，“妇人家家边洗衣服边开小会呢，不巧让我听了一耳朵。” “……你这耳朵可听得可真有够远的。” “嗳，谁让风往我这儿吹呢。” 馒头吃完了，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伸个懒腰跳起来，随意掸了掸自己身上散落的馒头屑，“再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霍阗说，“等等等……也不知道等来的是传染病治愈还是我先被饿死。凖哥，今晚叫齐手下的弟兄，咱们干笔大的。” 霍凖当即反对：“今晚？会不会太仓促了些，况且灾疫横行，近来城内也确实没有什么恶霸豪奴猖獗……” “难道现世太平就不会有盗贼强盗？”霍阗被他逗笑了，“凖哥，怕不是最近好人好事做多了让你错以为我们干的是行侠仗义的行当？我们是以什么起家的，烧杀抢掠你忘了吗？是今天你对手下败将心慈手软，明天他们就趁你不备反杀你的行当。对方是恶霸豪奴，是举世大善人，杀了得道升天抑或下地狱十八层，和我又有甚么干系？” 他被霍阗噎得说不出话，沉默良久。又听他侃侃而谈，谈笑间颇有些冷况，明明表情温柔和煦，却莫名让人只觉不寒而栗：“这世道已经这么艰难，还不让人好过些么？同样是命，你是救手足兄弟拖家带口的一口粮，还是素昧平生的野孩子？” “你要想清楚了就跟着我干。今夜子时，恭候大驾。” 目标是一早就定好的。掂量着天时地利人和，霍阗领一大帮弟兄蹲守在城东一户人家的后门，整座城最有钱的富商，即便是正在历经天灾人祸境况也不会太差。从灯影幢幢间远远望一眼，估摸是家里办大宴迎贵宾，钟楼敲响十二下也不见得有笙歌燕舞偃旗息鼓的架势。 霍凖也来了，在霍阗似笑非笑的表情里瞥一眼那家奢靡妖娆的灯火，狠下心来对自己说树大招风，抢了也是天经地义。 还是老样子。霍阗身手好先潜入打探，余下的人随凖哥伺机而动，待霍阗发号施令之后一齐闯入将人质劫回，最后以绑架勒索赎金的形式赚取未来三个月的伙食费。 深夜中的潜伏者如猫咪一般敏捷灵动，蛰伏如鬼魅暗影。长手长脚的人在这种环境下占据高地，轻盈一跃翻过女墙，月亮高转几个来回，霍阗顺利到达正厅。 那里正起楼宴宾客，富商从娼馆叫来几朵要价不菲的娇花，不玩到天亮不足休。霍阗蹲踞在草丛中观察，做这行就是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猎物上门。 等到吹拉弹唱的曲目听得腻烦，耳朵生茧，终于等到一个男人被人搀扶着从正厅出来，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喝得脑子不清醒，脚下来回颠步磨磨蹭蹭地去了客房。清楚目标不是他，霍阗没兴趣地嗤一声。乍一等到天际渡上青，富商烂醉成泥泞似的出来，霍阗尾随他跟去了主卧。 熟能生巧，其实绑架也并不难，起码霍阗对绑人这件事做得得心应手，人与人之间存在天然隔阂，有隐私就好办事。 仆人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霍阗候准机会潜入房中，操起麻绳三下五除二就把床上那滩软烂的肉饼十分有新意地捆成八爪螃蟹状。他十年如一日地干一行爱一行，终有一天会成为本行业的顶尖精英。可人的前途命运实在是不能妄加揣测，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在他晋升为未来恶贯满盈的警察克星之前，首先成为的会不会是布城郡顶级绳艺大师。 或者还有别种可能，比如和已故王后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堂表弟，比如未来十年二十年屹立不倒、位高权重的联合署署丞。 那个中年男人长相面生然而大众，卷曲的金发即便是在灰蒙蒙的天色里也显得很亮眼。身形高大，在霍阗忙着把人质拖拽出去的时候神出鬼没般出现在霍阗身后，“早上好，”他笑声爽朗，“我几个小时前在树丛里见过你。” “你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伸手不打笑脸人，霍阗客气道，“我在处理一会儿要带去早市贩卖的猪肉。” 男人说真巧，“那我们应该顺路，因为我也看上了这头猪。” 霍阗睨他一眼，“是么？”，随即便吹响了呼朋引伴的哨声，尖亢的唿哨破声传至半里开外，墙外的回馈来得迅猛而及时。男人陡然转头看他，看他露出刀锋般的挑唇一笑，那是赤-裸-裸的挑衅，“我们不应该顺路，”他一字一顿说得清楚明白，“我们应该打，一，架。” 霍阗说过的事情很少有做不到的。只可惜这场架后来没打成，基于双方实力差距悬殊打了也是白打，联合署陛下手中的数万士兵和绑匪手下的乌合之众，结果当然毫无悬念，不过人质酒醒后一眼便见两方对峙的人马吓得又差点昏死过去。 “来边境打仗也缺物资，奈何这位商人先生说什么也不愿补给我署，我本来是想先礼后兵，”怀特陛下叹口气，有些遗憾，“没想到年轻人，你动手比我更快。” 霍阗：“那先来后到，归我了，你有没有意见？” 怀特陛下认输，“给你了，不过……”他冲霍阗一笑，“其实年轻人，除狡猾的绑匪之外，我在你身上看见了更多的可能性——你有没有兴趣来联合署发展一下？” ……那语气，听起来可太像挨家挨户拉伙传-教的邪-教组织了。 霍阗如今坐在再回布城的马车上，回忆起往昔种种，却怎么也想不起为什么当初就信了老陛下的邪，钻进了中央署这个不见底的坑。倘若他那时候拒绝，现在就照样还是个逍遥快活的绑匪，兴许还真能成为未来恶贯满盈的警察克星…… ——不对，不对。 有欲不填，有权不贪，那才是傻蛋。 成为布城郡的地头蛇那又算什么？他要整个边境区，乃至整个联合署，都成为他的所在管辖地，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第109章 爱是囚禁 倘若说中央署是个不见底的坑，那么中央署的掌权人就是坑王。人上人的人精，秉持着精打细的态度带领联合署的各位过日子，闷亏半点不吃，别想从他那里占到半点便宜。 怀特陛下许诺消去霍阗过往的案底，一切既往不咎。霍阗手下的散乱人众被编整成霍家军，但并不收编于联合署的正规军队，论福利薪酬却要比正规军更优渥，也不受正规军管制。不过获得要和付出成正比，报酬给到位，怀特陛下的条件也摆在这里：他要霍阗去边界之外的焦土区，作为安插在乱党之中里应外合的奸细，找到机会，将反叛组织一窝端。 “名叫索勒米的男人是他们的首领。我们曾经在联合署户税局调查过他，很奇怪，他的家世背景竟然是一片空白，我们查不到任何一点信息。而且早些年没有人认识他，这个人就像是最近几年凭空出现在这世界上的一样。” “我们有理由怀疑他藏匿了足够毁灭联合署的、杀伤力极强的技术和武器，那可能是我们也从未见过的东西……先进？我们这样概括它。” “他居然可以创造出异种人！你能相信吗？和我们截然不同的物种，流出来的血是蓝色的，甚至稍有碰触就会在皮肤上痛苦灼烧。皮肉下是钢铁的肢干，联络起密密麻麻的线圈。因为不由血肉组成所以他们无喜无悲，冷血残酷。” “可正是这样与我们截然相反的东西，我们生生死死，而他们却青春永驻。” 但霍阗不管这么多，他在乎的只有他即将获得的，异种人抑或是普通人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他问怀特陛下为什么会找上他。 陛下真诚待人，从不隐瞒，“年轻人，我看你不错，因为你不仅腿脚好使，脑子也转得快。” 陛下：“胆子也很大，居然还想和联合署的王打一架。” 咳嗽两声，“——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很看好你的年轻人。索勒米通过神秘的技术创造出一批异种……哦，其实他们应该叫做‘仿生人’。这批仿生人真正意义上形成了自己的组织，用来推翻联合署。虽然对方人少，但是每一个家伙都是由钢筋铁骨打造，身体素质自然也要比我方士兵好上不少，你潜伏时一定要小心谨慎。” 不过尔尔。 十九岁年轻人的傲骨不容质疑，有一颗睥睨苍生的心。张狂到了极致便是无视，霍阗认为那仿生人纯粹就是一群木头，一个组织，一群没有情感的假人何谈社会性，何谈组织？风吹散沙罢了。 所以年轻时还是要多吃亏的好，因为只有吃亏才能长记性。他瞧不上普通人惧怕的仿生人，那么自然也不会把普通人放在眼里。临行前霍凖也嘱托他行事小心，他在军营里张牙舞爪惯了招人嫉恨，听说有人要害他。“好啊，来呗，爷的大门恭候敞开！” 于是现世报真就来了。 是否是有人蓄意谋害已经说不清，又或者真的只是场意外。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他借绳索爬上高墙，仿生人巡逻无需夜视镜，周遭没有一星半点的光。就是黑暗之中横生变故，冥冥命运向他斜射锋利的箭矢，不仅绳索差点要断，还惊动了地面上夜巡的仿生人，大本营响起尖利的警报。 被吊在堡垒高墙上，霍阗像片飘零无依的叶。底下人仰头张望，他被迫猫起来缩窗台下的阴影里，高难度动作，腰差点都要断两截。 幸好爪钩还算牢靠，掌心摩擦破皮，他是根顽强的草，一点一点艰难地爬进敞开的窗口。 巡逻的仿生人确定有人入侵，并且拿出坠落的箭矢当证据。在堡垒内地毯式搜寻，查到堡垒西面最高的那座小楼，房主打开了房门：“怎么了？” “有生人闯入，附近是否异常？” “没有。”说着轰然把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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