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说不好，那手里抓的面团恐怕都要糊他脸上了吧。
第71章 虎得很 冬月廿六了。贝利郡的人一年要过两次年，一个是冬月廿八给本土人过的祭神节，另一个则是十二月的圣诞，这是考虑到从外郡移居过来的文化习俗。无论哪个总归都是大节日，是有公假的。 热热闹闹的年底生意总是格外好，这对于老板来说自然是开心的，可对于伙计来说却不一定。年底清算帐目，年头要呈报给地方署缴税的，这几日在首饰店管帐的霍阗忙得焦头烂额，一连几日下来梦到的不是自己在挑灯算账，就是面对那柄九十一珠的算盘打到手抽筋。偏偏最近生意还奇好无比，老板娘的嘴角都要咧到耳后去了。 首饰店包揽有关女人喜好的一切项目，也兼办头巾布帛生意。铁匠铺对街药铺的老板娘其实和霍阗不算太熟，只是偶尔上下班碰见打照面的关系，霍阗大概知道她儿子现在和庚姜很要好。所以人际关系在这点上就很麻烦，家里有小孩玩的不错的，两边家长也一定要热络地联系。 娜娜来买头巾，进店和霍阗问好。有时候寄人篱下不得不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老板娘瞧这二人相识，索性把霍阗派去招呼人。 赶鸭子上架，要么说还挺尴尬的，因为霍阗一个大男人杵这儿无可何如，关于推荐花样颜色什么一概不知。巴巴地看着娜娜自己挑选，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无力。 亦步亦趋之间二人沉默，娜娜是个体贴人，从来不会让场面置于僵冷的境地，“我们家对街、对街那个大伯——呃，也就是你们的隔壁邻居，他家的狗似乎还没有回来呢……” 霍阗滞愣了下，赶紧接话：“啊……听里斯说确实是这样的。” 虽然只是条狗，但是在一起生活就了不知不觉间就成为了被大家牵肠挂肚的家人，故此她也忧心忡忡的：“不会真出什么事情了吧？说起来阿黄还是和我家孩子一起长大的，怪可惜……今天廿六，已经五六天没有消息了吧？” 娜娜：“我听大伯说如果到廿八为止阿黄还没有回来，他就要亲自去找了。” 霍阗经过略微思索后称道也是：“毕竟那天晚上人多热闹，卖牲畜的商贩也很多，找一找，没准还有狗的踪迹。” “对啊对啊，”她说，“邻里也有很多人要去帮忙一起找。霍先生，你也要加入一起吗？” 这倒是问住霍阗了，“这个还要看我那天晚上有没有空吧。” “好吧，那也没事的，其实人也足够多，大伯之前稍微算了下，除却老幼，几乎整条衖堂的人都出动了，”娜娜松口气笑了笑，“看来大家也都很喜欢阿黄。” 她在店里看一圈转一圈，走两步突然停下，伸手捻起一匹碎花布料，用指腹摩挲，认真去体会它纹理上带来的质感，沉浸其中。爱美的可以是豆蔻少女也可以是家庭主妇，毕竟没有女性会直面拒绝让自己更好这件事。霍阗在她脸上发现了岁月细细梳理过的恬淡与安宁，“这是店里刚进的新货，纯天然桑蚕丝，垂感很好，”他说，“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和老板娘说，让她便宜一点卖给你。” “真的可以吗？”娜娜抬眼瞧他，继而腼腆一笑，声音也一如她带给旁人的感觉，是纤细而轻柔的。她拿着布匹，在光下和自己手背的肤色做比对，“霍先生，那你觉得它适合我吗？” 她拎起布匹时抬高了手腕，那上衣袖口对她来说还是太过宽松，袖口边缘不小心滑落至臂肘。 皮肤常年不见光，白得差点要让霍阗晃了眼。 “……啊！不好意思。” 娜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陡然旋身遮盖住光裸的手臂，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敛了下去。 光与影的错落恍惚，如日月更迭一般，让霍阗怔忡了一瞬。 “……无事，”他说，“海棠色，很衬你的。很漂亮。” 今天搽了些口脂，闻言她忍不住微微抿了抿唇，有种克制不住的属于少女的天真与欣喜，“是吗？谢谢，那么就它了吧，麻烦您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在她盖住手臂的那个短暂的当口，霍阗看见了无数条交错狰狞的、黯淡与新鲜并存的伤疤。 顾客选好料面后要拿去裁剪成合适的尺寸。经验老道的裁缝能一嘴叼着粉笔，两手拉直软尺上来为顾客定制测量，“还请麻烦您把头巾取下来，我为您量一下头围与发长等等，好剪裁出最适合您的尺寸。” “不用！”岂料娜娜听后面上浮现出惶恐的神情，条件反射一般地紧张后退两步，连连摆手表示不需要，“我……我来之前已经给自己量过了，先生，现在我给您报数据，您按我说的裁就行！” 署丞大人一生仕途平坦，求职之路也顺顺当当。遥想起那会儿初入他乡找口饭吃，能在数十个应聘者中脱颖而出，让本来犹豫不决的老板娘当机立断择定要他，说白了还是受生养父母的恩惠，长了这么一张一团和气又温良贤淑的脸。他被庚姜嫌弃人老珠黄，事实证明这张脸在少女少-妇的市场里仍然很吃香。老板娘的选择没有错，一天中有百号人踏过首饰店的门槛，其中就有一半人是来欣赏署丞大人的俊颜的。 今日不同，百号人踏烂首饰店的门槛，一半人来看霍阗，还有一个人来接他回家。 柜台的老板娘半倚在那儿就是蒲柳之姿，慵懒且绵软地往里喊了句霍先生，有人找你。 署丞大人跟猴子似的被参观了一整天，到点打烊就想跑。此刻身心俱疲，半瘫在轮椅上都懒得动，快出门口了才发现原来庚姜穿好厚实的小棉袄站在这里等他。 庚姜正在瑟瑟寒风里搓手跺脚，转头看见霍阗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也不管距离有多远，瞧见了便是使劲挥手招呼，还跟多久没见了似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霍——霍阗！我在这儿——这儿！” 当事人瞅见了，倒还抿着嘴蛮不乐意的，坐着个轮椅过来得不情不愿拖拖拉拉，看他中规中矩挎个小包头戴小毡帽，对上视线时眼里淌着翠莹莹的小星星一闪一闪，虎得很，“你怎么来了？”霍阗问。 小朋友回答得很是干脆：“我来接你啊，都六点半了，该回家了吧。”
第72章 别扭 “哦哟，”老板娘嬉皮笑脸，表情暧昧，“这哪位啊？小模样倒是长得怪惹人怜爱。” “我侄子。” “可你俩看起来关系不一般。” “很一般。” “这么些日子我都还没见过你靠谁靠得这么近，姐姐吃过的盐巴肯定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瞒不过我的。”老板娘手捧瓜子，一张嘴嘚巴嘚巴来劲也不耽误她指指点点，“瞧瞧，瞧瞧，帽子戴歪还给人整上了。我镯子取不下来也没见你这么古道热肠啊。” “吃甚么补甚么，您镯子要是真取不下来，那就要考虑一下少吃两包泡凤爪了，”霍阗没功夫搭理她，手上动作一停又顿觉哪里不太对劲，瞅了瞅然后开始给庚姜理理襟口，“——是自己家里带出来的孩子，何况又傻又亲，当然要……多疼点。” 一旁庚姜捂住被整理好的小毡帽：“……我才不傻。” 人都上门来催了，老板娘自然不好强留人家下来加班，只是笑眯眯道明天的工作量可能会有点“多”。做生意的女人再温柔明媚都有一股藏不住的精明劲。霍阗暗想他这是遇上黑店了，但加班费给得也多，要不是为了讨生活他用得着这么早出晚归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十年吃穿不愁，现在一朝打回清贫日子反而不适应，说到底还是养了一身富贵病。 往日是霍阗回家查户口式地盘查他今天都干甚么了，和哪家的小屁孩闹作一团。今日反着来，庚姜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能拥有那份属于大人的莫名其妙的成就感，很兴奋，于是颇矜持而郑重地咳嗽两声，板着脸装模做样地问霍阗今天你都做什么了呀。 霍阗忍不住翻个眼儿，心想有些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说我做了甚么你傻站在门口又不是没看见。 拨算盘算年账，推销，伸了十指镶金的纤纤玉指供人观瞻。 这就很像一唱一和的戏，可惜对方压根不配合。庚姜那份仅属于大人的成就感化为泡影了，他蹙眉不满，高深莫测地哼一声，“喔……恐怕未必吧？” 又甚么未必了？ “谁看你手了？来来往往的净往你脸上瞧，你当我瞎？”正推着轮椅，庚姜忽地侧身向前探，翠眸子在半灰的天色里灿灿发亮，直往霍阗脸上怼，表情里有大写的探究，“霍阗，你长得很好看吗？听说人长得好看总会多受别人的青睐，拿到的糖会更多。为什么那些阿姨姐姐都围着你，可我看你好像也就……咦等等，我发现了，除了年纪大一点好像确实有点好——” 话没说完，他一顿，“……你的眼神好吓人，你是要吃了我吗？” “庚姜，”霍阗气血上头，要不是坐着不方便指不定要给这缺心眼的家伙来一套结结实实的组合拳，“严格意义上来说你和我差不多大，不过是你长得比我显嫩——显嫩知道吗！”愈来愈大的年龄差还真是他迈不过去的坎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阗气得牙根痒痒：“那你到底想说甚么？” “我只是想说——”因为急于辩解所以讲话磕磕巴巴的，“你你你不要让她们离你那么近……” 给气笑了，“做生意不露脸，你想餐餐喝西北风啊？庚姜，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塞进肚子里的每一个核桃仁都是爷一笔账一笔账记出来？爷——爷这么辛苦地忙里忙外起早贪黑还出卖——出卖色相，你非但不知感恩戴德还这嫌那嫌，你没有心——你没有心！” 也罢，他吃饱了撑的和一个假人谈甚么心不心的，知道人家就本来就没有，他是谈了个寂寞。悔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尚且自怨自艾着，听得对方弱弱问了句：“那我们确定关系了吗？” 这又是哪和哪，突如其来的转折整得气头上的人一懵：“啊？” “我现在还不能吃醋吗？”庚姜纠结道，“吃核桃是让我开心，可要你被一群姐姐阿姨围着……你说那是做生意，我不舒服。你不要做这种生意好不好？我又不是小孩，我也能赚钱养你啊。” “好不好啊？……霍阗，你为什么又不说话？” 火气。 “你捂住脸干什么？” 降了场雨。 “你是哭还是笑啊？” 莫名其妙灭了。 “啊——！你哭了吗？” “放屁！”耳边有风声，隆隆的，愈发聒噪了，隐蔽自己的存在，他也听不清被自己堵住的声音究竟是不是湿濡的、喑哑的、颤抖的、好笑抑或不好笑，“哈，得了吧，你又要拿甚么养我？拿单手开核桃的怪力吗？在家门口支一个开核桃小摊？”
89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