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壑殊盯着木惜迟一语不发,一时慎室内人人屏息。苏幕再欲开口,南壑殊截断他道:“夫子预备如何罚?” 苏幕一愣,随后说道:“将其逐出无念境!” “那便不巧了,”南壑殊状似沉吟道,“此子乃父兄座上之宾,夫子要逐他出去恐有些难了。” 苏幕一张老脸唰的白了,对南壑殊抱拳道:“尊主他老人家怎会与这平平小童结交?二公子怕是弄错了。” 南壑殊冷冷不答。苏幕到底还是忌惮着他,道:“罢罢,既如此,老夫不便多言,只是此子逆叛非常,如不责罚,日后必起祸端。便……便罚跪在戒石前思过,直至明日此时!” “苏哲出言轻慢,辱亵他人。理应同罚。”南壑殊紧接着冷冷道。 苏哲闻言“啊”得叫出声,一时只觉眼前发黑,双膝发虚。哪里还剩一丝锋芒,只管苦兮兮地望着苏幕。 苏幕没料到这一出,心说他跟这儿多久了,竟听到前面的话。连忙改口道,“你二人面戒思过至今晚子时。不……不必到明日……” 像给软刀子拉了一下,虽不十分痛痒,可终究颜面大跌。苏幕接下来的课讲得颠三倒四,驴唇马嘴。南壑殊就站在旁边听着,在苏幕出第三次错漏后,毫不客气地拂袖而去。 想到南壑殊此去恐怕会和他老子提议换掉自己,苏幕心里灰暗灰暗的,拔凉拔凉的。晨课的时间尚未结束,就已身体不适为由提前散学了。 木惜迟与苏哲怏怏来到戒石前领罚,其余弟子则自去修习其他功课。且不在话下。 申时刚过,天色迅速暗下来,暮色携星辰于四方铺展,如同烟霞万顷。 监刑官穿着赭色宽袍,立于戒石之前。 “启禀监刑官大人。”跪在地下的木惜迟向他抱拳道。 监刑官一脸死鬼相,“讲。” 木惜迟道:“夫子罚我面戒思过,只要保证我面对着戒石就可以罢?” 监刑官道:“那是自然。” 木惜迟道:“那么这戒石四周都可以跪罢?” 监刑官:“……” 木惜迟道:“我能跪到戒石对面去吗?离这个满嘴喷粪的人渣远一点。” 苏哲怒道:“你……你……你……我满嘴喷你!” 监刑官双眼眼珠犹如画上去,一动不动。听了木惜迟的话,奢侈地转了毫厘,往下首一瞥,道:“你二人分跪两处,我一人又如何监刑?” 木惜迟无以对答。 监刑官又道:“这位公子看上去敦厚淳朴。”木惜迟一抬头,见监刑官正对着苏哲露出来自阴间的慈祥笑意,苏哲浑身一激灵,忙道:“多……多谢监刑官大人夸赞。” “倒是你,”监刑官转向木惜迟道,“诡计多端的样子,若你二人分跪两处,我便独独盯着你。” 说完,也不等木惜迟答话,兀自绕到戒石背后,高声道:“还不过来?” 木惜迟心说我造了什么孽?只得一路膝行至戒石对面跪好。 过不多久,监刑官又高声道:“对!就这样!老实点儿!甭想歪主意!你看那位公子跪得那么笔直标准,一动不动。你,学学人家!” 苏哲一听监刑官夸自个儿呢,立时将腰背挺直,果真一动也不动。 如此坚持了半炷香的时间,苏哲竭力竖起耳朵听,对面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可他不敢动,一动也不敢动。 戒石另一边,木惜迟却隐隐觉出不对。他盯着监刑官那张死尸一般的脸,忽然灵光一现,正要呼叫出声。那监刑官眼疾手快一把捂住木惜迟嘴巴,携着他拔腿狂奔起来。 奔得远了,监刑官才敢松开手,将木惜迟扛在肩上,以便行路。木惜迟脑袋倒垂在他身后,见到赭色宽袍渐渐碎裂,露出里面的浴血铠甲。 是七郎!地府的七郎! “无念境的结界外人绝没本事冲破,你是怎么进来的?”木惜迟一面挣扎一面大叫。 七郎道:“结界么,念几句咒语便解了。来之前教了我好几遍。” 木惜迟道:“谁教你的?有外人知道解无念境结界的咒语?” 七郎:“……” 七郎讷道:“阎罗大人说我太老实了,这一趟让我少说话的。” 木惜迟大叫道:“啊?阎罗让你来掳我的?” 哦豁…… 七郎索性闭上嘴,凭他怎么问也不再回答。 过了良久,木惜迟停止挣扎,卸了力稳稳当当趴在七郎背上。口中道:“你掳我几回了?第二回了你知道么!” 七郎道:“是的呢。” 木惜迟失笑道:“你们阎罗大人是做人口倒卖生意的么?” 七郎道:“不是,他平日什么事也不做。今日那位醒来,他就帮忙推了一指头棺材盖。” 木惜迟道:“那位醒来?哪位啊?” 七郎“嗐”一声掐了把自己大腿,又不说话了。 两人一路来到地府,阎罗一见便堆着笑迎上来,不迭拱手道:“恭喜恭喜,贺喜贺喜……” 木惜迟黑着张脸,道:“何喜之有?”不用罚跪之喜么? “你弄我来干嘛呀?” 阎罗倒八字眉笑成了一字眉:“贺喜您和南明公子的故事跻身阴间四大意难平绝美爱情第四。” 木惜迟小脸皱巴成一团,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四大第四?不就倒数第一么! “你把我弄来就为了说这?” 阎罗道:“来小神这里饮茶叙话,总比跪在寥天野地里强呐。” 木惜迟竟然不能反驳。 阎罗接茬续道:“排行榜上其他三对分别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白素贞和许仙、牛郎与织女。而原先排在第四位,被您和南明公子挤下神坛的是潘妹和西门大官人。” 木惜迟瞪大眼睛:“潘金莲和西门庆?你这排行榜属实不怎么样!” 阎罗赔笑道:“确实确实,他俩都是断头鬼,在阴间争议挺大。” 木惜迟:“在阳间争议也不小!” 阎罗忙道:“那是那是,论恩爱您二位可算实至名归。介于呢,您和南明公子是新晋情侣,目前暂排在榜单末尾,但潜力无限之大!保三冲二争第一指日可待!古语有云嘛,‘搏一搏,猴头成活佛。’咱们斗战胜佛的事迹,难道还不够励志么!” 木惜迟越听越糊涂,“你说的那三对,包括你的潘妹……他们的故事都有著作或野史记载。我和南明——我是说木晚舟和南明的故事,又是怎么给旁人知道的?” 阎罗抿嘴一乐,“装傻了不是?装傻了不是?小坏蛋。小机灵鬼儿。小……” “打住!打住!打住!”木惜迟摩挲着手臂上的鸡皮,“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阎罗道:“哟,您是真不知道啊?小神和您说了罢。是南明公子挑灯夜战,将您二位的故事写了一点点,写成了书。” 木惜迟脸上波澜壮阔的,“他是怎么……他为何……他多早晚写的啊?” 阎罗道斜了斜脑袋:“都说了嘛,挑灯夜战嘛。夜里喽。旁人都睡了,他从棺材里爬起来写喽。”阎罗神神秘秘附在木惜迟耳边道:“有时候白天也出来写!” 阎罗怕他不信,抚掌拍了两下,一只小鬼推过一车书稿过来,一鬼高的书稿堆了四摞。 木惜迟彻底傻了,“不是说写了一点点么?” 阎罗点点头道:“没错啊,亿点点啊。” 木惜迟拿起最上面一摞稿子,封皮上书“楠歌”二字。 阎罗解释道:“原先南明公子拟了个四字的书名,其中三个生僻字不认得。最后一个是常见字的生僻读音,是个鬼都能念错……小神也是为了迎合受众,雅俗共赏,当即给改了这个名字。这个‘楠’字里有您和南明公子两个人的姓氏,意味着您二位相依相偎,永不分离。您老人家可还满意么?” 木惜迟道,“先木后南,我怎好居于明哥之前。” 阎罗笑道:“可并没有先南后木的字。倒有一个‘献’字,但拆开看着很不像。” 木惜迟在手心儿划了几笔,登时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您骂我狗呐!” 阎罗道:“岂敢岂敢,不过玩笑一句。”说罢因叹道,“仙子有所不知,小神也存着一份私心。但求仙子开恩成全。” 木惜迟听这样说,只得道:“不相干,您请说来。” 阎罗道:“可喜您和南明公子两情相悦,亲密无间。但您怎知这世上多的是别扭夫妻。有争财反目的,有为了一丁点破事闹着休妻休夫的……好比前些日子一对夫妻,妻子盼了丈夫十年,才终于在阴间重逢。我本以为他们会恩爱情投。岂料他们重逢不久便大打出手,闹得地府鸡犬不宁。起因竟是财产分配不均。 “原来,他家儿孙在阳间给老两口烧纸钱,而纸钱又是以夫妻两人共同名义烧的,并没有指明父亲母亲各得多少。于是乎老两口就财产分配问题起了争执。丈夫说他陪儿女的时间更长,理应得的更多。妻子说,儿女是她十月怀胎生的,生恩大过天,且在老头没下来以前,她得的就比如今一半还多,不住嚷着说老头是来和她分钱的,求小神令老头返阳…… “如此这般的案例太多,阴间管理越来越不易。我不得已才想到树立正面典型,用来感化这些顽固不化的死鬼,创建和谐夫妻关系……” 木惜迟听得眼发直,头发懵。根本插不上嘴。 阎罗又叹口气续道:“可您也知道,梁山伯与祝英台连人模样都没了,早不知葬身那只鸟的腹中,或是冻死在哪一年的冬天。白素贞和许仙呢,已堪破红尘不谈情爱。牛郎与织女一年才见上一面,都快成反面典型了。潘妹和西门大官人口碑不好……我只能依仗您和南明公子了。” 待阎罗说完,木惜迟眼神都涣散了。“行罢,你拿着这些稿子去骗鬼罢。我走了。” “别啊木公子,您留步。”阎罗紧赶两步拦住木惜迟去路,“木公子,您可不能走。” “不走做什么?我又不会写书。” 阎罗笑道:“那些鬼心肠梆硬的。光看书可不行,我得组织他们听课,我还要给南明公子办签名大会。为了证明故事的真实性,作为书中主人公,您必须出席。” 木惜迟:“……” 我可去您的罢! 作者有话说: 前一章末尾稍稍补了一些。时间:2020年8月15日12:45:37。这个时间之前就看过14章的朋友,可能需要回个炉~
第16章 阎罗道:“《楠歌》已经写到第一百一十八卷。众鬼读得手不释卷,如痴如醉。据不完全统计,本书的读者已达十万余鬼。咱们乘胜追击,筹办一次签名大会,巩固巩固鬼气,保三冲二争第一。您说呢?” “我说不行!”正被鬼气冲脑的木惜迟格开阎罗拦住自己的手,悲壮地迈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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