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落昏昏沉沉的跑进林子,殷迟紧随其后,一道银白色的光亮越过殷迟,扑向少年背后。 “受伤、流血、发烧、骨裂、积郁成疾,”银白色的毛球飘浮在半空,扫视着少年的,“你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不放弃呢?” 妖! 殷迟赶上,横刀拦在李南落身后,他停下脚步,慢慢回头。 身后,飘浮在半空的猫儿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仔细看,它那模样与其说是猫,倒不是说是一只幼虎之类的动物。 长长的毛发雪白,一双耳朵尖尖,胡须很长,它虚浮在半空,细长的尾巴末梢,圆茸茸的,在身后悠闲的摇晃着。 只那一双猫儿眼睛没有变,琥珀色,带着点暗绿色的光,微微上挑着,眯起来的时候,有着猫儿独有的一股魅气和诡丽。 看过来的时候,还是那副神情。 这分明就是他先前还抱在怀里的那一只,经过了刚才那一遭,却再不像刚发现它的时候那般脆弱。 毛色变了,身上更是大了一圈,身上的皮毛看不出一点受伤脏污的痕迹。 腿脚上的伤,自然也全好了。 李南落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原本他是想救了那只猫儿,也想过要带在身边,但以他通缉犯的身份,那定是不能够,心里还很是遗憾。 府里曾经也养过猫,一只橘色花纹的猫儿,是府中的小厮养的,叫小虎,常在院中转悠,最是会讨人喜欢,他也时常去逗弄一番。 是以看到一只猫儿被顽童欺凌,忍不住出手,只没想到,这猫竟不是他想的那样,竟不是一只寻常的猫。 它是不需要人救治的,更不会需要他保护,也无需他担心,走了之后作为一只野猫是否能活下来。 也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他仔细看它,它也回望过来。 “你只是个人类,作为人类,你已经到了极限了。”大猫轻飘飘的说着,“你不过是在用意志力坚持罢了,毕竟你可是被蛊雕咬伤的。” 松开的领口,露出脖间的齿印。那个以他的面容,血洗相国府的妖怪,这是李南落第一次听说那个妖是什么。 “蛊雕?!”他的目光灼灼,盯视着这只猫儿妖,“那你又是什么?你的伤怎么好了的?” “自然是灭了那只魑魅——”说到这里,它眼神一动又停住了,显然不想再多说,随即甩了甩纯白的尾巴,“至于我嘛,与你有何关系,反正你是快要死了的。” 殷迟心里一沉,“大胆妖孽,不要胡说!” “胡说予我又没个好处,他身体根基不行,能坚持到如今已是不易,现在不过是看着没事,其实脏腑早就隐藏暗疾,最多还能活个半载吧。”金黄色的兽瞳平静无波。 说完,猫儿的一转眸子,“所以,到了这般程度,你为什么还不放弃呢?” 少年直直站在林子里,抬起自己瘦削的手,手指尖微微发麻,他并不是没有感觉到异样,只是没有想到,严重到这般地步。 “你可以救我吧。”让殷迟意外的是,李南落竟然这么问。 形如大猫的妖怪似乎也没有料到,歪着头,抖了抖耳朵,有些疑惑,“你不是恨着所谓的妖?我在你们眼中,就是这般异类,你是在求我?” 少年点了点头,承认了,“我恨妖物,像你这样的妖物。” 黎明前的黑暗过去,晨曦透过树林洒下光点,他奔跑中披散的头发狂乱的扬起,额前的一缕白发分外刺眼。 殷迟一怔,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经历了大半年的逃亡生涯,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年,在大半年时间里竟然有了白发。 只是一缕白发,也与他年轻的脸庞全不相称,上扬的眉宇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疲惫,令人看不出他未及弱冠。 少年眯起眼,注视着晨曦,平和的说,“我是恨妖。但是,我更想活着。” 那张憔悴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的好像星子,又似有一团火。 “我想要活下去啊。”他自语般的说着。 太阳升起,树林间,少年纤弱的背后黑发飘扬,在他对面,纯白的兽在半空漂浮着,长尾拖曳着妖异的光。 这就是最初,大妖师与他的妖,立下契约的日子。 也是一切的开端。
第5章 旧伤(修) “你这伤可不是那么好治的,在帮你之前,你们应该有所表示吧。”一身纯白,似豹非豹,似猫非猫的动物趴在蒲团上,开口说着人话。 要是庙里的僧人见了,定是要吓得即刻把他们赶走的吧,这么想着,李南落打量了一眼合上的门。 门外,绿荫环绕,午后的林间已经吹来晚风,夜幕即将落下。 这是一处寺庙,自离开那个村落,他们就寻了个地方落脚,在这里已经歇息了几天。此地人烟稀少,除了庙里的僧人,一天也没几个香客。 这庙里虽说是冷清,其实倒也不小,前殿是斋堂,中殿供着佛祖像,他们所在的后殿就是僧人们休息的地方。 外头山门高耸,门前有两个石狮,寺庙内虽无香客,也总有僧人的供奉,香火缭绕,他们借住的也是僧人的起居之处,房间里自然是简单朴素的。 一间矮房,一张破床,一坐上去就吱呀作响的木椅子,地上还有几个蒲团,一只比猫大一些的动物,正一本正经的揣着前爪,趴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 “这里早就破败了,也没有什么人来,少爷可以放心。”殷迟环顾四周,他已是关上了门,也止不住夜晚的凉风,还是从各个缝隙里穿堂而来。 “果真像那和尚说的,破是破旧了点,但胜在空气新鲜,你看还真是——八面来风,空气清新的不得了啊。”他没好气的又掩了掩门。 李南落只是笑笑,“总比露宿荒野来的好,和以往相比,此地已是很好了。” 为了避开追兵,一路上吃了多少苦,这又算的了什么呢,殷迟听出他话中之意,想到相国府,神情一暗,在地上盘腿坐下。 也没什么可以说的,默默拔出了自己的刀,又拿出一块白色布帛来,细细擦拭。 刀光生寒,比月色更冷。 桌上还摆着几个空碗,里面的白面馒头早就吃完了,李南落许久没有好好用过一顿饭,刚蒸完的馒头又白又软,僧人自然清苦,他们来的突然,后厨里也别无其他,只一碗清粥,一碟酱菜,还有一大摞白面馒头。 可这对李南落而言,已是难得的吃食,风餐露宿,殷迟也只能打点野味,火里胡乱烤了,或是悄悄到街上买好些软饼,一吃可以吃上三四天,直到饼子发硬,要泡在水里才能咬的下去。 以往在府中的锦衣玉食,俱成过往。 这清粥和酱菜也成了山珍海味,一只大白馒头也吃出了绵软的香甜来。 李南落和殷迟分外珍惜这餐饭,仔细用了,那猫儿妖却一动不动,想是看不上这些,又或者妖物并不吃人类的食物。 后殿的居处虽是简陋,也还干净,住了几天,到了夜晚,有时候便能听见随风而来的念经声。 那是中殿传来的,李南落听不清念的是些什么经文,只是听着,心头逐渐平静,因为心里静了,身上的痛楚似也减轻了些。 看看天色,也该是上药的时候,他解开外衣,被掩在长发和衣领处的伤口,触目惊心的曝露出来。 那是个深而长的口子,失去了一块血肉,形成了一个血窟窿,尽管不间断的上药也有好好包扎,殷迟甚至用布团填进去,试图堵住伤口,那地方依然像个小泉眼似的,不断往外冒血。 “大半年时间,你就这么活着?”猫儿妖被这伤口吸引了目光,猫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惊愕。 “你不是因为闻出了血腥味,才那么说的?”李南落也感到意外,当时这只妖断言他只能再活半年,他以为正是因为这个伤口。 猫好像笑了,开始舔起了自己的爪子,“因为你身上有蛊雕的味道,谁都知道,被蛊雕咬过的人,终会被他所噬……看这伤口,显是说的不错。当然,你浑身的伤也未必再熬得过半年。” 殷迟闻言跳了起来,“你说过可以救少爷的,这几天却是推三阻四,你这个小妖,别是说了大话!?” 前一刻还趴着的猫忽然弓起了背,周围突然冷了下来。 “什么承诺,我们不过是口头约定罢了。”猫儿的瞳孔缩成了一根尖针,浑身的毛发竖起,尖锐的瞳孔,往李南落看过去。 “他恨妖物,恨的不得了了吧?即使是这样,也要求我,只为了活命,这样的人类我可见的多了,一旦治好了他,他就会用上刀剑水火,无所不用其极,想尽一切办法——只为了要我的命。” 兽瞳慢慢转动,像极了人类说话的声音,却渗出诡异的味道,像是苍老将死的老人和刚学会说话的幼童同时开口。 它从蒲团上立起来,用猫儿独有的脚步,慢悠悠的一步步往前。 前一刻还凉风穿堂的房间里空气停止了流动,李南落和殷迟无法控制的,本能的想要后退。 忽然想起,初遇的时候它是何等凄惨的模样。 原来它和他一样,也被逼上绝路。 “看来你也恨着人类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和我约定救我性命?”少年不肯示弱,忍住后退的冲动,站定了脚步。 为什么呢?是因为他求生的模样?还是因为他眼底的那团火? 猫儿突然凑近,用奇怪的眼神在他身上绕了几圈,“你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 李南落一时语塞,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个。 “你想吃人?”殷迟格外警觉,横刀而起,“你们这些妖物——” “蠢货!”猫怒吼一声,声若虎啸,“愚蠢的人类!只有低级的妖才会做这种事!人肉酸臭无比,魂魄毫无灵气,只有最低等的妖才会去吃人!” 它的身体突然暴涨,房子也颤动起来,蒲团纷纷变为草屑,像是突然地震。 纯白的毛发周围生出一层暗光,李南落仰视着眼前的庞然巨物,脖颈上的旧伤刺痛起来,血如泉涌,浸湿了半边身体。 殷迟暗道不好,双手翻飞,在他身上几个要穴投入几枚银针,试图止血却收效甚微。 时好时坏的伤口再度溃破,伤痛袭来,犹如心痛。 李南落好像失去了知觉,只看着眼前的妖,“你说只有低等的妖才会吃人,那我身上的伤口,如何解释?” “如果只有低级的妖才吃人,那我相国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是怎么死的?” “你说人肉酸臭无比,那只妖却屠我相国府、噬我府中人,还变作我的模样!想要置我于死地!” 他按住颈边的伤,血水从指缝中汩汩流下。 他的眼睛里除了燃烧的火,还有别的在闪动,大半年的哀恸一朝之间迸裂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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