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揭开餐盘盖,浓郁的香气热腾腾地扑了出来。拌着碎火腿的薯蓉咸香柔滑,小鸡腿烤得金黄微焦,栗子小蛋糕里填着玫瑰果酱…… “我一定会想念这里的食物的。”莉娅叹气道。 等两人吃完早餐后,按照地图来到琴室时,正听见一阵优美的竖琴声,像徘徊在山间溪上的风。 她们不忍打断这音乐,于是放轻脚步小心地推开门。 在见到琴室内的模样后,两个姑娘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比起“琴室”,这里更像是一个乐器收藏间。毫不夸张地说,这里与上次她们见到的那间宴厅一般的服装室也毫不逊色。 正前方有一座舞台,上面像通常交响乐的安排那样安置着钢琴、各种提琴、笛、号、鼓等乐器,舞台下面却不是一排排的座椅,而是用错落有致的架子摆放着不同的乐器。除了那些常见的乐器,还有许多或古老或罕见的乐器,比如古时吟游诗人常带着的鲁特琴。 而最令人惊讶的,是在侧壁上的一座管风琴。 这种体型庞大的乐器几乎与建筑融为一体,从地面上一直攀擎到足有近十米高的屋顶。一排排银色的金属乐管被嵌在纹理自然优美的乌木边框中,边框上雕饰着精致华丽的藤蔓与鲜花。 但它绝非扁平死板的,它自有严整对称的几何美与线条优美的凹凸,像是神庙的门廊与立柱,庄严、宏大、精妙。而在这些音管之下,则是形似羽管键琴的三排琴键与音栓。 这是一个叫人瞧着,就忍不住期待它所能发出的美妙乐声的乐器。 但这美丽庄严的乐器此时是沉默的,发声的是一架位于舞台边缘的竖琴,高挑的琴身线条独具张力,而坐在琴旁弹奏的,则是费尔奥娜女士。 她半闭着眼睛,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乐声柔和音色澄清,仿佛从山林溪水上吹拂过的微风又穿过门窗,拂进琴室,扑面而来。 于是所有的烦恼都被吹拂消散,仿佛能随着那风在山林间自由地奔涌。 而弗罗斯特先生正坐在侧面的椅子上,手中端着一杯碧透的茶水。 等到乐声停止,两个姑娘才走近。 费尔奥娜对她们露出个柔和愉快的微笑,轻盈地走下舞台坐到佛里思特先生旁边的椅子里。 佛里思特先生对她们抬手邀她们入座。 “您弹奏得实在太美了!”莉娅真心实意地夸赞道,“我好像化作一阵在山野里吹拂的风。” 费尔奥娜笑起来:“这首曲子的名字就叫做《山风》,刚刚那一段落的确是描述春日山林中轻盈自由的风的,其他几个段落则分别描述了夏风清凉、秋风凄婉、冬风凌冽。” “您的心情似乎很好。”泽尼娅也被那美妙的音乐带起了微笑。 “唔……或许是因为吃得饱足?”费尔奥娜眯着眼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热茶。她喝得茶与佛里思特先生手中的茶并不一样,那仍是一杯剔透的红茶,只不过这一次加得似乎是李子蜜,散发出芬芳的酸甜香气。 “这里的食物的确很美味。”莉娅接道。 “很高兴能得到你们的喜欢,”洛伦·佛里思特轻笑道,“看来这几日的餐点还算符合两位的口味。” 费尔奥娜嗅了嗅:“栗子的香气,我猜今天的早餐里有栗子糕?” “您用得与我们不一样吗?”泽尼娅问道。 “我嗜辣。”费尔奥娜笑道,她举了举手中的茶杯,“不过也喜欢偏甜的饮品。” 他们的聊天松弛又舒缓,但泽尼娅还记得她们的目的。 “今天早上来的是科林,昨天的那位记者先生已经离去了吗?”她问道。 “他不会再出现了。”洛伦·佛里思特带着漫不经心地笑意说道,“我对如何解决不受欢迎的客人,还算是有点小方法的。” 这让两个姑娘都放松了些许,既然离开的这样快,那位财务状况突然好转的记者可能并非是从莉娅家人那里得来的赏金。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目光里都有些许迟疑,但她们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她们并没有足够正面抗争的力量,无论危险的可能性有多大,总是要更警惕才好。 但在她们准备开口辞别前,佛里思特先生却像看穿了她们所想一样,微笑道:“不必担忧,你们所忧虑的事情并不会发生。” 他是如此的笃定,这让两个姑娘突然感到安定,仿佛漂泊仿徨的心终于归落胸腔。
第78章 “您……怎么确定呢?”莉娅问道。 两个姑娘一瞬不瞬地看着洛伦·弗罗斯特, 眼睛里既存质疑又含期盼。 洛伦·弗罗斯特用三根手指持着茶杯底部随意转动着,巨大的蓝宝石戒面在白瓷的映照下深邃如海。他散淡地笑着,灰蓝色的眼睛深不见底:“这里是我的城堡。” “何必为不会发生之事烦恼呢?如果连放松的时候都要为遥远之事忧虑,那什么时候才能快乐起来呢?”费尔奥娜慢悠悠地把最后一口甜美芳香的茶水咽下, “像你们这样年轻的小姑娘, 该更活泼高兴一些才是。” 她放下茶杯, 从一旁的架子里挑出一张唱片, 放到留声机里,又重新给自己调了一杯蜂蜜茶愉快地眯起眼睛。 轻快饱满的舞曲从开着黄铜花瓣的大喇叭里流淌出来,富丽的音色从轻盈静谧到悠扬绚烂, 从盘旋在空谷里鸟雀到旋转的在舞池的裙摆,听得人想要随着音乐滑进舞池跳起小步。 “这是什么曲子?”泽尼娅好奇地问道。 “斯韦林克的管风琴曲《大公舞会》, 只可惜留声机虽然方便,却到底少了现场的味道。”费尔奥娜轻点着脚尖, 她语气遗憾,面上却露出狡黠的笑, 目光转向洛伦·弗罗斯特,“机会难得, 说不定今日倒有机会听一次现场。” 两个姑娘受她目光所引, 下意识一起看了过去。 洛伦·弗罗斯特转着茶杯的手指一停, 他笑了笑:“我倒是不介意,只怕搅扰了你们今日的好心情。” 他将茶杯搁到桌上,发出一声脆响。起身长步走到那神庙建筑般的乐器前坐下。 瘦拔苍劲的手指立在琴键上,三声高亢的转调突然拔起, 利箭一样牢牢钉进听者的心脏,短暂的停顿后,低沉的嗡鸣骤然响起,这声音几乎与整座城堡共鸣起来,庄严沉重,不紧不慢、不容拒绝地层层跌落,携着听者直入深渊。 那是她们第一次见到这座城堡,在沉沉暮色中,山林下阴影摇动,沉重古老的石堡在暮光里化作黑色的剪影。 可她们还从未见过真正夜色中的城堡,现在她们在这乐声里见到了。 阴云衬着它,惨白锋利的月勾挂在城堡尖利的顶上,石柱上攀着精致的藤蔓雕刻,华丽的卷叶裸露着石质的灰白,没有什么能比这座城堡更沉重寂静了,因为它早已死去。 可那音乐又陡然变得轻盈灵快,飞速跳跃的小调弹出一串在阴云下盘旋流窜的鸦影。 诡谲之下暗藏着庄严,空灵阴郁中又掀起辉煌。 高亢的音乐在高耸的大厅里盘绕,震得胸腔随之共鸣,一个寒噤从尾椎战栗到头顶,逼得人连呼吸都感觉空气是粘稠的,好像这巨大的石堡是一座死寂的棺椁,于是硬生生落下泪来,可却又从这压迫胸腔的冷硬中看出死去的美来。 洛伦·弗罗斯特的音乐直到最后都未曾平和下来,他仿佛一定要越来越激昂,永远不可停下。 这空气好像也在震动,这城堡仿佛也在长鸣,他弹奏得不只是这架管风琴,还是这座古老的城堡、是这片山林土地、是七百年的时光流转世事变迁。 不同声调的乐声合在一起,它们既激烈地纷争着,又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强行统一,最后在一声高亢的碰撞中,戛然落幕。 像是一场浩大壮丽的悲剧。 泽尼娅已泪流满面,她紧紧抓着胸口,甚至没有力气去擦一擦眼泪、开口表示赞美,又或者是献上掌声。 弗罗斯特先生也是不需要这些的,他坐在琴凳上,既没有起身也没有转身,好像已经化作那管风琴的一部分、那城堡的一部分,已与它们融为一体。 她们该离开了。泽尼娅恍然醒悟到。 她起身鞠了一躬,拉着莉娅离开了琴室。 直到她止住泪水,那音乐所裹成的阴影仍汹涌在她的胸腔与喉咙,一节一节夯实进她的脊骨,钉进她的灵魂。 泽尼娅从未感受过哪一刻像这一刻这样强烈汹涌的情感,她匆匆地在城堡中行走着,像行走在一架巨大乐器的内部,又像行走在一颗怦然鼓胀的心脏血脉里,她好像一直能够听见那浩大的音乐,好像这座城堡一直在对她诉说,可她过去从未听得见。 现在她终于见到了,于是她终于知晓自己原来耳聋目盲。她没有办法停下脚步,直到前方再没有道路。 泽尼娅茫然地停下,伸手触碰前方冰冷厚重的石壁。 城堡在诉说。 古老磅礴的声音撞进她心里,难以言说的痛苦与思念在每一寸骨骼上生长,随着骨化入血,随着血化入腑脏,随着腑脏化入皮肉。 泽尼娅在战栗,她几乎要蹲伏下来将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但她身边还有一个人,那可称幸运。 她转身拥抱住莉娅,哭泣得像个茫然的孩童: “我……失败了。” 莉娅拥住她,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 她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她不知道泽尼娅这汹涌的苦痛从何而起。她猜得到那是与泽尼娅七百年前的前世有关,但那是莉娅所不知晓部分。 于是她只能拥住她,以自己单薄的肩膀给予她些许支撑与温度,直到泽尼娅失声的泪流终于抽噎出声。 “我在这里。”莉娅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我在这里。” 许久之后,泽尼娅才平复下来。 “你愿意谈一谈刚才听到了什么吗?”莉娅轻柔而小心地问道。 “我不记得了。”泽尼娅怅然若失。 她的神情是那样的哀伤,之前那过于沉重的痛苦仍有一部分残余在她心底。但那残余的部分已化作了种子,深深扎根在她灵魂里,等待着有一日真正被唤醒。 或许那过去实在太过沉重,这过于汹涌的感情是她现在所不能承受的。像只差一步就攀到崖顶的人突然松开了手,因为崖顶的真实模样终于被看清。不如松手,自由地堕向深渊。 泽尼娅擦干眼泪:“我们再留一段时间好不好?” “当然,”莉娅拥着她,“我们当然可以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收集了一部分管风琴的图片放在微博上。
第79章 “我感觉我是被庇护的。”泽尼娅喃喃道, 可这却令她更难过起来。 “我们会弄清楚的。”莉娅说道。 那是泽尼娅的另一段人生,也许那太过遥远,也许那时的泽尼娅并不认识莉娅,但那仍然是泽尼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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