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弗罗斯特先生曾说这座城堡继承自第九世纪,但显然,它已经在之后的岁月中经过了多次修整与改建,早已并非最初的模样。 从古至今每一个时代的特征几乎都能够在这座城堡中找到部分印记,而且,洛伦·弗罗斯特先生所继承的显然并非一座空荡荡的建筑,这里的许多装饰与家具都是有年头了的古董。 两人不好意思麻烦科林太久,她们只请科林带着她们大概熟悉了一下路线,就与他告别,让他能够去忙碌自己的事情。 在分别前,她们送给科林一个指南针,内盖里镶着一幅小画,内容是与暴风搏斗的海船。 科林接过了这份礼物,他将之打开看了看后,抬头对着两位姑娘露出一个吓人的微笑,但他的眼神是柔和的。 “谢谢。”这是他第一次对两人开口说话。 两位姑娘都小小惊讶了一下,她们此前还以为这位一直沉默寡言的仆人是个哑巴,不过现在她们也知道科林为何不喜欢开口说话了。 他的喉咙似乎有些问题,导致他说话的声音总是含混不清的,那低沉的声音简直像是从无底洞窟中传出来的隆隆回响。 在科林离去后,两位姑娘按照之前记下的路线重新走过一遍。不开放的房间都上了锁,她们可以自己慢慢参观。 在进入一个挂着不同肖像的房间时,莉娅指着其中一幅让泽尼娅看,那是个画着男主人的单人肖像,画像中人穿着正式服装,披着一条镶着白色皮毛的暗红色丝绒斗篷,头戴单银环冠冕。 莉娅示意泽尼娅去看斗篷领口的三片金叶与冠冕上镶嵌的雕花银珠。 “这些都是象征着伯爵爵位的服饰装饰。”莉娅说道,可是紧接着她就又迷惑地摇了摇头,指向一个摆在角落里的画框。 画框中的画像已经被拆走了,只露出棕黄色的木质底板。 画框的木料呈现暗沉的绿褐色,在擦去灰尘后显露出油润的光泽来,凑近能够嗅到温暖沉厚的香气,这是珍贵的愈创木心料。 除了材料的珍贵之外,画框上还雕饰着繁复的花纹,尤其是在画框顶端,被做成了一个精致的镂空冠冕,冠冕上镶嵌着八片金叶,金叶中间簇拥着一颗小指甲盖大的红宝石,色彩鲜艳纯净,在阳光下仿佛流动的火焰。 就算对珠宝没有研究,两人也看得出它的珍贵与价值不菲,但现在它却被随意丢弃到了角落里,不但没有像其他画像一样挂起并精心照料,就连中间的画布也被拆了去。 “镶嵌八片金叶的冠冕,这是公爵才能使用的装饰。”莉娅说道,“看来你没有记错。” 但是为何莉娅在翻阅史料时没有看到一丝半毫关于公爵的记载呢?这原本应当是个值得夸耀的记载呀! 但她们现在也无法进行更多的查阅,只好先将这点疑惑压到心底。 午餐继承了昨晚晚餐时的丰盛,不过这一次她们是在自己房间吃的,洛伦·弗罗斯特先生并没有出现。 等到太阳西沉,暮光蔼蔼时,弗罗斯特先生才再次出现在两人面前,他为了今日早晨对泽尼娅的许诺而来,将一位身材高瘦的女仆介绍给两人。 “罗齐娜·克诺斯,”洛伦·弗罗斯特向两人介绍道,“她正是出身自两位感兴趣的克诺镇。” 罗齐娜·克诺斯是个不算漂亮,但也绝不丑陋的姑娘,她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颜色暗沉到几近于黑色。这双眼睛沉静坚硬,且显示出一种寡淡的漠然来。 她的双手交叠在小腹前,两肩端平下颌收拢,看起来是个严肃又有规矩的人,只是在洛伦·弗罗斯特先生提到克诺镇时,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才显示出一点深恶痛绝的痛恨来。 “我的两位客人对克诺镇很感兴趣。”洛伦·弗罗斯特说道。 他闲散地倚靠在沙发里,目光透过玻璃窗,望向外面那个即将全部沉没入地底的橙红色球体,那光芒倒映在他灰蓝色的眼睛里,仿佛燃着似冷似热的暗紫色火焰。 他冷淡地勾了勾嘴角:“向她们介绍一下你的所知所见吧。”
第6章 穿着暗蓝近黑色长袖裙装的女仆浅浅行了一礼,在洛伦·弗罗斯特的示意下坐到另一个沙发内,但腰背仍是挺直的。 “二位是对克诺镇的哪一部分感兴趣呢?”罗齐娜问道。 “我们听说那里有些独特的文化传承,是别处不曾有的,因此想去那里看一看。”泽尼娅答道。 但她紧接着就意识到自己这句话中或许有不妥之处,因为罗齐娜的面孔随着这句话绷紧了,那与她身上服饰颜色相同的眼睛里渗出浓郁到化不开的阴影来。 泽尼娅几乎要被这眼神摄住,她甚至感觉房间内的温度都开始变得寒冷。 直到洛伦·弗罗斯特先生的声音响起,这紧绷的氛围才猛然一松,重新温暖起来的房间让泽尼娅几乎要以为之前的寒冷只是错觉如果不是她注意到莉娅打了个寒颤的话。 “文化、文化。”洛伦·弗罗斯特嘲讽地叹道,“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发明的这个词儿,又究竟是谁给它下得定义。它不只诞生于智慧,还诞生于愚昧。” 他不再说话,示意罗齐娜继续说下去。 “克诺镇最明显的文化印记,就是小广场中央的焦黑石台,”罗齐娜说道,她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沉静坚硬,并没有之前几乎要渗出活着的阴影似的恐怖,反而透出点平静的智慧来,“那是自四百年前流传下来的火刑柱所留下的印记。” “四百年前……”莉娅喃喃道,“那是猎巫运动最鼎盛的时候。” “没错。”罗齐娜平静地说道,“如果你不会被烧死,那么说明你是邪恶的女巫,需要被砍去头颅,重新再烧一遍。如果你被烧死了,那就证明你不是个邪恶的女巫。如果你一直不肯结婚,你是女巫,如果你被淹死,你就不是女巫。如果你喜欢读书并会调配药剂,你是女巫,如果你成为了指证别的女巫的证人,你就不是女巫。” “但是早在三百年前,猎巫运动就已经被终止了呀。”莉娅继续道。 “是的,大部分地方被关押的‘男巫’‘女巫’们都被证实无罪,以清白的身份释放了出来。火刑柱被推倒,猎巫队长们失去了他们的工作,那些可怕的工具也都成为了废品。”罗齐娜认真地注视着她们的眼睛,那目光里蕴含着真实的悲伤与怨愤,“但是克诺镇不是这样。克诺镇不是这样。” 罗齐娜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他们将那个火刑柱保留了下来,将之视为荣耀的勋章,是他们心向光明、勇敢无畏的象征,直到二百年前,他们都还在使用它。” “后来它终于被推倒了,但是那些曾被受审为女巫之人的后代仍在镇子中饱受歧视。在所有其他地方都将这种愚昧的黑暗活动抛弃之后,克诺镇仍将之传承了一百年。” “如果你是一个生在克诺镇的姑娘,首先,你要祈祷自己祖上不要有一个曾被审判为女巫的人。” “其次,你眼睛的颜色最好不要太特殊。” “最后,你最好不要喜欢一切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要对小动物自言自语,不要对植物的生长与药用试图研究,知道怎么纺织、做饭、收拾家务、照料家人就足够了,不要对其他东西,尤其是书本太感兴趣。” “否则,你就是个会带来厄运的坏种。” 泽尼娅和莉娅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们看着平静端坐的罗齐娜,口唇颤动却不知是该安慰还是就让它这样过去。 罗齐娜却勾起嘴角,好像已经不太在意这些过去,她继续说道:“克诺镇里还遗留有一些形制特殊的匕首以及刻画着女巫传说的旧术、石刻。” “他们还有一个独有的节日,用以进行驱逐黑暗、诅咒与疾病什么的。当然,现在也只是沐浴、烤火、焚烧香料什么的,不会再有什么血腥的东西了。” 泽尼娅沉默了片刻,她转头看了看莉娅,说道:“感谢您的介绍,我想我们已经明白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夕阳最后的暖光业已在讲述中耗尽,繁星与月亮的光辉从窗外照进,为台灯的光芒添上一份清冷。 泽尼娅和莉娅在向两人告别后,回到了她们的房间。 “你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的吗?”泽尼娅对莉娅问道。 “我不知道,她令我感到害怕。”莉娅回答道,她抓着泽尼娅的手,泽尼娅从中感受到了因恐惧而产生的冰冷。 “那不是对我们的,”泽尼娅说道,她同样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恐惧,但之后的罗齐娜表现出来的沉静又将之淡化了,“那是针对克诺镇的,她或许在那里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莉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 此前四人交谈的小厅中,洛伦·弗罗斯特仍然松弛的陷在沙发里,罗齐娜·克诺斯垂头站在他身前,交握在小腹前的双手用力到指骨几乎要刺破皮肤。 洛伦·弗罗斯特终于把视线从窗外移到她身上,轻柔地对她说道:“聪明点儿,我的好姑娘,不要让我以为救了你是个错误的选择,好吗?” 罗齐娜几乎是扑倒在面前的,就像二百年前一样。 洛伦·弗罗斯特笑了笑,他弯下腰,像二百年前一样伸出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别怕,你还是个年轻的小家伙,偶尔犯点错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去吧。” 罗齐娜从地上爬起来,她的神情松开了几分,在向洛伦·弗罗斯特行礼后,离开了房间。 独自留在小厅里的洛伦·弗罗斯特重新将目光移向窗外,山顶上的星空繁密如河,将深邃的暗夜劈开一道裂渊,一弯窄月锋利如勾,像蕴含着剧毒等待蛰入血管的蝎尾。 二百年前,那也是这样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夜空,星河繁盛,但那个晚上,月满如盘。 天上的光芒照耀到地上,地上的火把闪烁如猩红的血。 洛伦·弗罗斯特勾起一边嘴角,灰蓝色的眼睛锋利讥诮。
第7章 人类发展的历史就像浪潮,上一刻你以为他们已经褪去了愚昧与偏见,下一刻它们又重新席卷而来。 于是你便知晓,偏见、嫉恨、恐惧、压榨、贪婪……这些东西是刻在人类骨血里的,与他们的灵魂密不可分。 洛伦·弗罗斯特没有刻意去记那是人们第几次兴起“消灭黑暗”的运动,反正每一次,他与他的城堡都会成为需要消灭的目标。 但那些高喊着为了光明消灭黑暗的口号的蠢人虽然愚昧可笑,但在珍惜自己的性命这一点上倒是十分的敏锐。 他们不敢冒犯这座屹立于山顶的城堡与它的主人,于是就将目标对准了那些毫无危险的、可轻易摆弄的、无法反抗的对象。 罗齐娜·克诺斯被认为和伯爵的城堡一样邪恶,因为有三个镇中青年追求她,却都被她拒绝了;因为她不喜欢编织、不喜欢做饭;因为她对长在土里的粮食不感兴趣,却喜欢种些不能吃的花花草草,甚至还为此去花钱买下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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