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中逐一想过师门中人的名字,再一个一个于心中否定。门中之人想完了,就再想到他认识的那些旁人……他在郑夫人墓中听闻,纶音阁有门双修的功法。虽不知道是否适合他与师弟两个男子,但若是秦嘉肯把其中一些重要之处告知他,想来也能对他和沈肆有些帮助…… 他想得越来越多,终于在诸多辗转之后沉入梦中…… 云毅这边睡得沉稳了,却没想到沈肆只是飞出几里后,便又御剑折返了。 他这次回山中,并不是想要寻云毅,而是直直赶赴了阳尘子的院落。他同样是立在门外一时没有叩门,但这一次并不是因为满腔爱意羞于出口,而是因为不满、怨怼,因为若不是为了心爱之人,再不想见到那个伪善的老者…… 只是好像他每次立在旁人门口,都容易被对方察觉,屋内竟又传来阳尘子的声音,问他,“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沈肆听了这声音,便骤然握紧了拳头,努力克制了一番,才平缓地开口道,“因为生怕见了你,便忍不住要与你动手。我便是再恨你,也总归是你将我养大,教我功法。我不能像你那样狠心,不能做出不仁不义的事情。” 阳尘子笑道,“我又做了什么得罪了你?让你需得这样骂我。” 沈肆怒道,“你对我做了什么,又对云毅做了什么,你难道没有一丝悔恨么!你曾说我们是你最亲的徒弟,你当我们是亲属,是孙儿,可你却这样害自己的孙儿么?你还有什么舍不下的呢?我的命,云毅的命,为了达成你自己的目的,恐怕什么都不重要吧!” 沈肆气到躯体都发起了抖来。他可以不在意外人的伤害,可却不能接受心中柔软之处被人插刀。云毅是个迟钝的,即便知悉阳尘子的所作所为,却也不会往污浊之处想他。可这个人一而再地牺牲自己的徒弟,哪怕找再大义凛然的借口,也都当不起他的尊敬了。沈肆想到他努力之事终于一件一件落空,竟没来由地有些幸灾乐祸了,于是他开口说道,“可你终归是棋差一招,你以为我死了,鬼判就会吞没了我去,可我继承了他的力量,却反而压制了他。我和云毅错过的那些年,都不过是因为你的担忧,你的顾虑。如果只到这里也就算了,可你如今还不肯放过我们。你又对云毅做了什么?他如何就能有这样的修炼速度?又为什么会失明!” “因为我对他说,你们的岚青二剑中,有天君的气劲。若能将他的躯体与剑融为一体,那便能兼并天君留下的实力。只是这一招凶险,恐怕他肉体凡胎,会承受不住那般强盛之力,而有崩坏。但云毅没有犹豫,他立时就恳求我,帮他施术融剑。” “阳尘子!你真的也是个疯子不成!我们都是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你便是对着一个物件,这么多年也该有感情,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沈肆的拳头狠狠击在了门框之上,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了那一句话,心中甚至开始盘算,自己是该接走云毅,还是应该狠心弑师,才能避免云毅再受他戕害…… “你怎么知道我对你们就没有感情?” 沈肆呵呵冷笑,“对,你有。但我们在你心中永远排不到前列吧!你最爱的恐怕是那些虚名,你是要人人尊你一句仙长,人人唯你马首是瞻才能满意吧!你自己不能飞升,培养几个徒弟也一样。徒弟若是做了什么坏了你的名声,那就第一时间与他撇清干系,再不行就干脆封禁或者杀了了事……阳尘子,你所谓的感情就是坏事做绝之后,再假惺惺掉几滴泪么?可惜,可惜,你终究 不知道,这世间已经没有凡人飞升的路了,我也不会再让你把云毅往绝路上送了。等我将魔道整理干净,我们便一同归隐,你若再敢动他,我定不……” 沈肆想说他定不会轻饶了阳尘子,但这话只说了一半,阳尘子的房门就突然从内打开了。而这一次同先前一样,见到阳尘子模样的沈肆,也和初见云毅之时一般震惊。他口中的话生生咽进腹中,变成了一声,“你这是… …” 阳尘子已经全然不是沈肆记忆中的模样了。他原先虽然看起来也是须发花白,但面皮都是光滑紧绷的,倒也不显得什么年岁。可他如今皮肤失却了一切光泽,意寓着衰老的斑块藏于肌肤的褶皱之间,甚至连眼中的熠熠之光好似也黯淡了去。修士的灵气充盈经脉,但亦有部分会外化而环绕全身。因此修士之间若有心感应,也可大概试探出对方是什么样的功法阶段。 但沈肆已经无法再从阳尘子身上感知到什么灵气的存在了。他几乎觉得,阳尘子搭在门框上的手都在痉挛地颤抖着,可是他面上却是极为平淡的表情,怎么也不像是因为激动或愤慨导致他这般抖动…… 阳尘子和云毅,一个极速的衰老,另一个极速的进阶……这其中的缘由,似乎已是不言而喻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门内外的两个人同时开口,而后意识到对方也在说话,便又同时住了口。阳尘子微微扬了一下头,示意沈肆先说。于是沈肆沉思片刻后,开口问道,“你所谓的以身融剑是在骗我们吧。其实,是你把自己的灵气修为,都给了他对么……” 阳尘子点头,“我一早就说过,若‘云毅’结丹不成,我会用我毕生所得助他,如今不过是做了我曾答应他的而已。” “没有!我没有答应过……我们两个,从来都没想过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破境……我们……”沈肆动摇了,他突然说不下去了。有什么东西好像改变了,不再是他原先认定的了。阳尘子会做到这个地步,好像不该是个贪慕虚荣,沽名钓誉之人……他好像不是自己责备的那样,从不曾心疼自己的徒弟…… 阳尘子并不理会他的情绪变化,只是问道,“你的问题我回答了,该我问你了,你说的,凡人无路飞升,是什么意思?” ---- 日渐消瘦的存稿箱,和在工地日益发胖的我……果然过劳是会肥的
第102章 壹佰零贰 沈肆不敢说了。他可以气势汹汹地向一个他认定的恶人兴师问罪,却无法对着一个修行一生,如今衰老伤病之人,说上一句他所求已是无望。 人从来易受情绪趋势,哪怕是修士也不可免俗。而一旦着情绪退去,那么所谓恻隐之心便又会升起来。不管阳尘子曾经是否与他有恩怨,沈肆都已经不忍再同他讲了。 只是他虽不愿再说,但先前出口的话也已成了影响,他想让阳尘子当作没有听到,已经是不可能了。 “刚才不是说得痛快,如今怎么不吭声了。” 沈肆虽然对他有怨怼,但其实心底也还当他是师父,听了这样的话,竟也会感觉到面皮发烫,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 阳尘子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太多表情,不管提到什么都只是淡淡得。他既没有因为沈肆先前无礼而愤怒,此刻也不会因为他态度转变就浑然忘却此事。阳尘子只是缓慢地错了下身,对自己的徒弟说,“在门口杵着做什么,进屋说。” 沈肆此刻也不知自己是否该有些骨气,掉头就走了。他扪心自问,自己前来想要兴师问罪的,好像更多是阳尘子对云毅做下的错事。至于他自己……沈肆心想,他更多的似乎只是不满,他们为何要把这一切都瞒着自己。 他不满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也不满于所有人对他的不信任。他自认本性不坏,又只受了正道的教习,为什么没人有想过,他也是可以为了天下苍生祸福而甘愿牺牲的人?也许太小的时候无法同他说,可随着他长大,总该可以慢慢透露于他,说他魂魄源于鬼判,不可轻易任其再临人间。难道他沈肆就不会带着完成使命的心态,以清净之身堕入魔窟?又难道他不会甘心做一块木头,做一颗石子……可他从没做过任何选择,就这样,不管生死,都要受人安排。他的父亲,叶正和,谋划着他的生,阳尘子、云毅,算计着他的死……恼人的从不是那些事态发展,而是命不由己的无力…… 只是这样的无力感,最多也只是驱动沈肆与师父说些狠话,扬言与他恩断义绝。若不是为了云毅鸣不平,他从没有想过要再见阳尘子。可是如今云毅的不平不见了,只剩下他面对着阳尘子,不知该做何反应…… 他还呆楞在原地,便听到阳尘子催促道,“还站着做什么?要我请你进来么?” 沈肆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迈步进屋。而他每走一步都在后悔,自己当时为何那么不知轻重,就这样将天下最大的能动摇整个修真界的机密大事,当作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言语报复。他那时心中有多少快意,此刻便有多少懊悔……气恼自己白白长了这么多年岁,却依旧不懂得轻重缓急。 阳尘子如今已然是个普通的老者了,他甚至要比寻常的老人更脆弱些,因为他已经过了一个凡人能拥有的最大寿数了。他虽言语上还能如常,但走动,或是想要在房中座椅上坐下,都已经变得十分吃力了。甚至双手撑着扶手许久,才能把自己“咚”地一声栽进座椅中央,而后疼得发出“嘶”声。 沈肆见他这般,心中更是难受,几乎连唯一的那一些不满也都忘却了,一声“师父”脱口而出。 阳尘子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接着便开口问道,“你先前所说的,是不是同你们遇上的那些怪事有关?就是海市与云洲岛这些。” 沈肆不知该如何否认,只好认命般地点了头。 阳尘子了然,从他初初知晓云毅与沈肆的遭遇,便猜到这事情背后恐有更大的麻烦。两大灵脉接连出现问题,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捣鬼,那便是他们这处小界灵气将竭,难以维系了。他那时以为是有太多飞升不得的修士滞留人间界,众人不断攫取,所以才会出现如今的局面,待到他们这些老骨头死上一批便不再碍事了。可眼下沈肆的话语里,似乎透露出了什么别的意味。他这时才突然想到,也许他的怀疑并不是二者择一,而是兼而有之……是有什么人做了手脚,所以他们这处小界的灵气与机缘才会这般衰败。是有人有意为之,所以这千百年来,才会出现无人飞升的局面…… 能做到如此的,该是谁…… 叶正和已经死了……他便是活着也不该有这么大的本领了。他连李无常尚在人间的事都算不到,至少说明他还不能只手遮天。这时由沈肆口中说出,难道是鬼判?似乎在情理之中。他恨天界诸仙,不愿天界再添助力是说得通的。可是自鬼判入轮回之后,却分明还有许多人曾经飞升,时间上又不再对得上了……还能是谁呢…… 阳尘子看着沈肆,直把对方盯到心虚的无法与他对视,才缓缓开口道,“做出这些事情的那个人,可能说出姓名?” 沈肆全然没想到,阳尘子只凭借自己的一句话,便能猜测出这么多讯息。他钦佩对方的同时,又无端觉得很是难过。任他再怎么厉害,却终究也走不出这个局了……沈肆无法,叹了口气道,“不能。我们从来只知晓一个称呼,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112 首页 上一页 83 84 85 86 87 8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