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妧彤略带了些复杂神色地看了云毅一眼,还是让开了位置。 秦嘉的伤口在云毅的术法下逐渐愈合了。但这术法对外伤有效,并不意味着经脉骨骼上也可以完全恢复如初。那些内伤是需要时间去调养的,若不留意,终会变作沉疴。云毅开口提醒了一番,秦嘉也点了头说她明白。 这时那立在一旁的云水间弟子再次出言道谢,秦嘉也不过摆摆手,说小事而已,不必在意。让她自去照顾她门下那些弟子便是了。 沈肆也是旁观许久,这时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道,“你确实为救她们才使得伤势严重,何必非要说自己什么也没做。” 秦嘉瞥他一眼,并未答话。 沈肆便继续道,“你这样强撑,不肯道出自己辛苦,旁人便不会懂,自然也不会感念你!”他不喜欢见旁人这样。付出了便是付出了,可以不大肆张扬自己的功绩,但却没道理连自己的艰辛也不可示人。一个人若是强撑得多了,撑得过了,旁人便会觉得她百毒不侵,无所不能,把她的好都当作理所应当,既不会去心疼她,也不会去感谢她了。 “世人皆苦,不必说自己苦。”秦嘉冷冷开口道,“便不提生活在这个时代里的远古之人,我们比那些小弟子又要幸运多少?在她们面前说自己辛苦,恕秦某做不到。” 沈肆被她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他有心同她辩说,“你并不是幸运,你只是比她们多修炼了许多年,你苦在了前面。”但他却又明白秦嘉的意思。他们如今还活着,是因为他们生来便有炼化天地灵气的根骨,是因为他们比旁人多了些机缘。于是不管面对白猿、毕方、狡或是颙,他们都还能拔出武器与之一战。可那些凡人、那些刚刚筑基的小弟子,他们面对这些妖兽,却是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的。他们太苦,自己这种乱世中还可存活的人,无论如何都比他们要来得幸运得多。 他摇摇头,目送秦嘉向着云水间弟子那边去了。 杨妧彤一直跟在她师父身后,这时却留在了这里,对沈肆说道,“那话是商师祖说的。她说世人皆苦,不必言苦。” 沈肆低声道,“她是否还说不可轻易落泪?” 杨妧彤道,“你竟知道?” 沈肆再摇头。他如何能知道,只是他终于明白为何纶音阁的人都这般叫人难以理解。这门中出了一位圣人,她之后的所有弟子便都在学这位圣人。即便没能学到她震天慑地的实力,却学到了她的一身硬骨,学会了她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苦涩。 “可我做不到。我不想哭的,可总是忍不住。”杨妧彤似乎对自己很是失望。 但沈肆却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不,妧彤妹妹这样很好。”他微笑道,“你虽落泪,但从不曾退缩,从不曾放下手中武器,你很好。我很敬佩你。” 杨妧彤骤然听了她的夸奖,竟是脸红了。她偏过头,掩饰般的清咳两声,追着她师父去了。 只是她跑走时,竟是先同手同脚了几步,差点摔倒。 云水间那些尚在的弟子大多只是受了惊吓,而没有什么外伤。听骆萍儿说,先前另一位支撑结界的高阶弟子是她师弟,叫钱帆。他倒是因为灵气消耗过大而有些虚弱。但是吃些丹药,再多休整些时日,也是性命无虞。 可眼前的麻烦是,那些活着的小弟子多是刚刚入门没多久,初筑了基便来了这云洲岛。谁也没想到竟会遇上这样的意外,经了这些惨事,便再没了继续修炼的心思,一个个念起凡世的好来,一时阿爹阿娘哭成了一团。 骆萍儿气得大吼,“你们这样怎么对得起张衍师姐!” 原来这次领队的共有六名高阶弟子,每人又各自带了四个初级弟子。最先进入这处空间的当是那个叫张衍的女弟子带的那一队人,她们也是最先遇上颙的。起初没人知道这大鸟会那般凶恶,便让一个初级弟子去与它对决,可那弟子转眼间便被那妖兽的长喙刺穿了。 张衍大惊,立时用水气作球来囚禁那颙鸟,可水气却也被那颙吸去了。她是经过些事的,便判断出恐怕连自己都不是那大鸟对手,于是让跟着她的小弟子赶紧躲起来,若是自己能击杀妖兽便会去寻他们。可张衍再没出现过。 后来钱帆便来了,又过了没多久骆萍儿也来了。他们二人相见便发觉事情不对,便决定一起行动。走了没多久,遇见了张衍那队仅存的两个弟子。那两人惊惧下已经说不清自己的遭遇了,只是哭求钱帆与骆萍儿救他们。 可这两个弟子虽已跻身高阶,但实际上也不过是刚刚过了心动期,进入融合期而已。融合期算是修士们进阶路上的一个门槛,若能顺利结丹便算是半只脚踏上成仙路。结丹不成的,即便再厉害也只能被称为融合期修士,便像云毅这样。因此同属融合期,实力也分了天上地下。这两个弟子,便是地下的那种。 他们两人和那一共十个小弟子再次遇上了颙的袭击。因为知晓了无力进攻,便想专心防守,想那些颙鸟知难而退。骆萍儿和钱帆各自开了一个防守结界,叫那十个小弟子一起开上一个。三个结界相互依存,互相借力。 这本听起来是个好主意,但那颙鸟俯冲之下,张衍的那两个小弟子突然不知发了什么疯的转身便逃,再顾不得什么结界。连带着其余的小弟子也被那颙鸟捉去了,尖利喙器直刺而下,饮血食肉。若不是骆萍儿和钱帆手快救下几个,当真是要全军覆没了。可这样一来,三路结界,中路溃败,再想成围合之势便不可能了。只好两个结界各自苦苦支撑。 偏那颙鸟得了好处更不愿离去。它们素来喜欢捡拾地上石块击砸地上走兽,便衔了先前小弟子的尸体到半空抛下,去击那结界。 往后便是云毅他们看到的了。
第44章 肆拾肆 那些小弟子此时都觉得自己受了云水间的欺骗。 他们拜入师门时给他们描绘的那些好处,什么无疾无苦、飞升成仙,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震古烁今的功法,他们统统没能见识到。仙门修行几年筑了基,本以为这之后修炼最多也就是苦闷了些,但总归是一路前行。即便不得飞升,也能成为受人敬仰的仙君仙子。可没想到刚到了这云洲岛,便有这么多人丢了性命。 他们此时已经不是听了一句“根骨上佳”就会飘飘然的稚童了,入门这些年,听得见得多了,也知道飞升一事并非他们原先想象的简单,这千百年来都未得一人位列仙班。 菩提宗的老和尚圆寂之时,仙门中已经离去了一些人了。他们这些当时留下的,本想着再修上几年,延长些寿数,也算是不枉费先前辛苦。但今时今日却发现,修仙一途,哪里是延长了寿数,分明就是自寻死路。他们哪里还肯。一个个口中叱骂着,“你问我们如何对得起张衍师姐,那你们又如何对得起我们!如何对得起张子凡、季燕儿、程悦和董聪……”他们把先前死去的那些弟子一个个都拎了出来。说他们死得凄惨,说都是云水间误了他们。 骆萍儿此时便是有苦也说不出了。她如何同这些弟子们解释,三月前也曾有另一批水云间前来。他们历练一番平安返回,并未折一人在岛上。她又如何能得知此次前来竟会如此凶险?她若一早便知晓,又怎么会来做这个领队,她纵是当真不在意那些小弟子,难道也能不惜自己的命么? 可她什么也说不出。听到那一个个名字,她就好像又看到了他们的尸身从半空坠下,一声声砸在结界之上,肢体残破,骨骼断裂。血水、脑液,迸溅开来,沿着结界的外壁滑下。然后残肢再被颙鸟叼到半空,再坠落一次……她这样想着,脸色也发起白来,再不能开口为师门和自己分辩一句。 钱帆默默从旁边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握住她的手腕。骆萍儿侧过头去看他,只见他对着自己摇了摇头。 不必说了,什么也不必说了……修道之人若是心散了,那即便是再好的根骨,也便是废了。再没有什么必要将这些小弟子强留在门中了,她们师姐弟二人,若是还能将他们平安带出此地,便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可问心无愧了。 可那些小弟子却不懂这些,甚至有人跑去捡了死去弟子的残肢来,逼问她们为何要如此坑害自己。她们是否没有心,怎么还有脸面去怪罪他们这些受了迫害的人。 这样的话太有煽动性,立刻便把骆萍儿和钱帆拖到了加害者的位置上来。甚至开始有人喊着要她们赔命……有个小弟子还凝了水球去砸他们。 钱帆把自己师姐护在身后,大声喝道,“你既然不愿做我云水间弟子,便不要用我云水间的术法!” 那小弟子哪里还会听他的,回骂道,“术法是我辛辛苦苦学来的!灵气也是我辛苦炼化的!凭什么你说不用就不用!” 他喊得这般硬气,哪里还是当时面对颙鸟时的凄惨模样。先前还哭求别人救他,此时刚刚脱困,便要追究起护他之人的责任了。可他全然忘了,若是颙鸟来时,他们这些小弟子能像现在这样挺起脊梁,也许他们的一些伙伴,本可不死…… 云毅只觉心中十分厌烦。他甚至觉得骆萍儿和钱帆太懦弱了些,对待这样忘恩负义的人竟然就这样任他们打骂却不还手回口。被骂的人都不说话,他自然也不能替人家去教训。只能装作主持大局一样开口,“诸位冷静。” 他与秦嘉先前杀了那些颙,这群小弟子便对他有了敬重和倚靠之情,此时他开口劝架,便都渐渐停下了骂阵。 “颙虽已死,但此地未必就会安全。天色如此,当是快天黑了,各位才初初筑基,需要先找个地方过夜。”云毅淡然道。他接着转了身看向秦嘉,“秦阁主也需稍事休养。” 秦嘉闻言点了头,算是支持了他的提议。 骆萍儿虽也是同意如此行事的,但她却知道天色如此并非是因为日近黄昏,“云仙君,我们来时天空便是这般颜色……” 她话没说完,便又有小弟子叫嚷道,“你若不愿同行就自己在这里呆着!我们可都是要跟着云仙君走的!等我们离开这鬼地方,就改拜仙君做师父!”这话立时又引起了一阵附和声,“对!我们要跟着云仙君,同你们云水间再无瓜葛!” 骆萍儿无奈摇头苦笑。 那几个小弟子如今已把云水间当了仇人,不管骆萍儿和钱帆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再听再信了。只把云毅和秦嘉当了救命恩人,再不肯远离半步。 他们倒不是当真存了什么阿谀讨好的心思,其实这半天,他们也都不知道云毅和秦嘉师从哪里,当今是什么样的功法修为了。只是他们的好恶都太直接,根本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他们笃信云水间要害他们,所以即便张衍也曾舍命相救,他们此时也不会再记得;而他们眼中的恩人,便是永远也不会坑害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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