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毅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甚至明白,即便是当时主动提议要多留几日的沈肆,也不会想要就此停下。其实又何止他们,这世间又有谁的道路是可以驻足或是折返的。 "回去么?"云毅静静问他。 "嗯。"沈肆也安静地答。 于是就着未落尽的夕阳,两排脚印从海滩默默延伸回村庄。 他们回去的时候,老夫妇已经做好了晚饭,看着他二人好像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沈肆立时便明白了,问他们是否是他家儿子媳妇回来了。 老夫妇十分不好意思,白日刚商量好让他们继续留宿,谁知到了夜间却突然要变卦。他们有意打个地铺先对付着,但转念一想家里却没有多余的被褥了。沈肆听了便摆摆手道,不妨事,他们原就打算转天去别处的,提前一晚也无所谓。 但老夫妇哪里会不知道,这样临时的通知让人家离开定是很麻烦的。于是也许是为了补偿,他们把家里存下来的肉食海货都烹煮了。 这一顿饭沈肆自然吃的开心,云毅虽早已不需日日进食,但看着沈肆吃的兴起,也提了筷子。他久居山中,极为不耐腥,较旁人也敏感许多,哪怕稍稍一点腥气也会让他顿时失了胃口。但今日不知是那对老夫妇做的饭食和他口味,还是同他一起吃饭的人和了他的心意,他甚至还添了一次饭。 那老夫妇的儿子媳妇也都是热情的人,知道因为他们折返害得客人不得不提前离开,也是十分过意不去,便找了些话题同他们交谈,问他们今日都去了哪里,玩得可还开心。沈肆嘴里还含着饭,便忍不住抱怨起,自己本是想看看什么夜市灯会的,谁知此处竟然是没有的。 那年轻妇人便掩了嘴笑道,"我公公不知而已,怎会没有呢,扬州城的灯会正当时呢!" 可她的夫婿却说,"莫要同客人胡乱指路了。扬州城的灯会明日便结束了。离得这么远,你把客人骗过去,倒教人家看什么。" 他看着云、沈二人打扮,只猜到他们是什么富家公子,哪里会想到这两人是可以夜行百里的修道之人。他越说赶不及,沈肆的兴致就越浓了。 "那灯会上都有什么?"沈肆连碗筷都放下了。 "什么都有,有杂耍的,说书的,卖吃食的,画糖画的,有放河灯的、猜灯谜的,最绝得是……"他凑近了沈肆和云毅,不教他父母同妻子听到般地低声说道,"还有扬州瘦马……" "马?"沈肆疑问。 "不是马!是瘦马……"他见沈肆还是不懂,拿食指沾了点残余菜汤,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妓"字。 "啊!"沈肆吃了一惊,微红了耳朵地念道,"怎么还有这些……" 那男人笑道,"有的,都有的。进城的那条主街上,从两边楼台扯了好多绳子,挂了许多花灯。有的楼阁矮一些,楼顶有个平台的,就能看到有公子哥搂着瘦马喝酒看灯呢!" 沈肆越听越觉得有趣,看向云毅的目光满是期待。 云毅自然知他意思,便问那男人道,"夜市开到什么时辰?" 那男人想了想,"好像怎么也能到子时附近呢。" 云毅了然点点头,同沈肆做了唇语道,"明日。" 既然决定了要走,吃过了晚饭,云毅同沈肆就开始收拾起了东西。女主人去忙厨房的杂事了,男主人们便都站在房门外看着沈肆他们两人,几次好像要开口挽留,又自己摇摇头咽下了。待到他们临要出门了,那老人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要不让她们婆媳两个睡一屋,我们四个男人挤一挤?" 沈肆不禁失笑,"那如何挤得下!我们真的不妨事的。" "可这大夜里头的,你们可去哪找马车呀!"那家的儿子说道。 沈肆却也不知该怎么回,说他们不用马车,御剑走就行,生怕吓到了人家。但若是说,我们靠腿走出去,可以想见,人家是决计不会同意他们离去的。便只笑呵呵地重复,"不妨事,不妨事。"而后突然灵光乍现,回答说他们来时把马车留在了村外不远的驿站,连是什么颜色的马,什么颜色的车帘都描述了一番,才唬得那户人家放下心来。 待走出了村口,见四下已经没了人。沈肆才拍了拍云毅道,"走吧,我的汗血宝马。" 云毅无奈笑笑,把岚剑踏在了脚下,然后伸手把沈肆拉上剑来。刚要出发,却听到沈肆凑到他耳边说,"不对。应该说,我的扬州瘦马!"话音落下,他自己倒先被逗得前仰后合地笑起来,几乎坠下剑去,直叫云毅好气又好笑。 此去扬州两百八十三里,他们赶了一夜的路,伴着晨钟抵达了扬州城。云毅给沈肆买了几个包子过早儿,但沈肆吃了两口就嫌腻歪。他也是中原的口味,不太嗜甜。 虽是白日里,但由于那些挂着的花灯是不收的,街上也花花绿绿得很是好看。沈肆仰着头挨个儿看过去,虽看不懂什么所以然,但看个新鲜还是可以的。那些灯上有的题着诗,有的画着画儿,讲着些凡世的传说故事。沈肆拿胳膊肘捅捅云毅,"你说会不会哪一天,我们也被画到这灯上?" 云毅笑着摇摇头,自然是不会的。虽然同在这一方世界里,但修士和凡人却是尽量避免有交集的。修士不过多插手凡间俗世,凡人也不了解那些修士终日丹药功法地忙碌些什么。他们传颂地,总归是那些臆想出来的故事,又怎么会真的记录下谁的生平。 他们两人来得早,许多店铺还没有开门迎客,两个人便索性慢慢逛着。云毅看到路边有家还闭着门的铁匠铺,便同沈肆说可以一会儿回来再看看。 沈肆却有些不解,问他是要买什么东西。 云毅便道,沈肆现下连一个趁手的兵器都没有,去到云洲岛恐怕是个麻烦事儿。 这下沈肆可不乐意了,直接在大街上便骂了起来,"好你个云毅,自己拿着一把宝剑,竟然要随便买块破铁打发了我?" 云毅心下好笑,但还是解释说,"我怎么会糊弄你,我是想把岚剑给你,自己先拿块破铁对付着。我哪里敢打发了你……" 沈肆听了这话复又笑开了。他其实怒也不是真怒,他一个修士,又不是剑客,武器好一些自然是最好不过;但若是真的自身修为高了,便是随手弯来的树枝也是可以的。可云毅这样带了些讨好的说辞,他又怎么会不受用。 他突然又想到了些什么,便问云毅道,"之前那个陈凤安,不是腕骨都可以做兵器,要不我也抽个骨头出来?" 云毅摇头道,"不行,那需得是有灵气高强的人来取骨,还要从小就以骨主人的灵气养着才行。但若是你觉得有必要,重铸青剑时倒是可以熔你碎骨进去,这样剑也会同你呼应更强一些。"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师父比我更懂这些,到时他会帮你的。" ---- 嘤嘤嘤!许久不见留言了,我看文的小可爱都去哪里了QAQ
第37章 叁拾柒 他们来时赶了夜路,此刻沈肆便有些困倦了。于是两人稍微在城中逛了一下,便找了个客栈开了间上房。想来是因为最近扬州城的夜市灯会吸引了不少人从远处赶来,一大早就来投宿的,除了他们,竟也还有别人。 店小二收了银钱递过铭牌钥匙,顺便热情地推荐了城内做淮扬菜做的出彩的酒家。还说他家客栈也可做饭食,若是客人累了不想出门,也可以叫他们送上去。 云毅并不怎么累,便一个人坐到了桌案旁。扬州自古都是个风雅的地方,因此哪怕是随便的一家客栈,都会在桌案上放些风雅书册来,不是什么市面上正热销的诗选,便是些男男女女的痴怨纠葛。 沈肆已经歇下了。他夜间虽也有靠着云毅寐上一会儿,但终归不如躺在床上休息来得舒服,此刻已经呼吸趋于匀长,入了梦乡。他醒时活泼,但睡着了却很是规矩,整个人板板正正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着放在腹前的薄被上,嘴巴也紧抿成一条线。他这个样子,倒让云毅找回了几分百年前那个沈肆的感觉来。 云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自觉这样好像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妥,便低头去翻那些书册。诗文他不大懂,看不出谁写的好与不好;但见那些诗选上已经被人密密麻麻地做了许多批注,有不吝辞藻夸得天花乱坠的,也有人破口大骂贬那诗词一文不值。云毅知晓这是凡世文人习性,同他们修士之间也没差太多,便只当是看个乐子。 他既是不懂,翻了翻也就觉得没甚意思,便把下面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拿了出来。这些书一看就是被人翻了许多遍的,但不同那些诗选,竟是一个批注也没有的。看来那些投宿的文人墨客都好面子,不想教别人知晓他们看了这样的俗书。 第一本讲的是个官家女子同个穷书生的故事,两人爱的死去活来,但奈何家里人怎么也不同意,于是最后两人携手投了河。云毅摇摇头,觉得这故事的结局太过悲凉,他不太喜欢。便又拿了另外一本,这回讲的是一个书生前世救了只狐狸,这一世狐狸来找他报恩的故事。不同于前一个故事写得凄凉婉转,这个故事写得竟是十分香艳露骨,草草铺垫了几页两人就开始交颈缠绵了起来。云毅本还拿了茶盏边品边看,毫无预料的翻过一页就看到了两人宽衣解带,同上了卧榻。偏偏那书还写得十分详尽,都是些淫词艳语,看得云毅茶盏都翻了,把那页书纸浸了个透彻。他装做淡定地把那书页直接撕了下来,团成一团握在手里,可又忍不住觉得手心发烫,慢慢烧到胳膊,烧到心里,烧到脸上。他干脆把那本书直接揣进了怀里,面无表情的出了房门,走到客栈院中,在院中那颗高大雪榆树下,一把灵火把它烧了个干净。 可书化成了灰,他的心里也还是没能沉定下来。他活了这把年纪,说他不通人事是不可能的。但大体知道是一会儿事,在书里看到却是另一回事儿。那些文字如今便像是刻在他脑海里了,一会儿便要冒出来个把词句来,抓挠得他心慌。云毅觉得这客栈他都待不下去了,干脆去街上吹风。 他去了早上看到的那个铁匠铺,看着锻铁的炉火,听着铁匠叮叮当当敲打剑胚,再到入了冷水的那一声“呲嚓”爆响,才好像终于找回自己。 铁匠铺这样的地方,一般不会请专门招呼客人的伙计,老板便是那锻刀的精壮男子。他忙完了手中的活计才来问云毅要买点儿什么。云毅知道他们不会在扬州留太久,若是专门定制一把武器怕是来不及的,便在成品中挑了一把最像岚剑的,好让自己也用得顺手些。 他在外面又逛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冷静了,估摸着沈肆应该也醒了,便返回了客栈。待推了门看,沈肆果然已经醒了,正如他先前那样坐在桌案旁看书。 云毅只觉得幸好自己先前把那本书烧了,但想了想又怕自己没看的那几本还有什么艳俗东西,便默默上前取了他手中书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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