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个叫阿福,是砍柴工家里的孩子,一个叫林无情,是林书宇跟过路难民生下的孩子。 林无情生得浓眉大眼,半分不像阴柔的林书宇,他总觉得这是因了爹爹的缘故。 但他始终没能看见那个难民的脸,也不知他是否生得浓眉大眼。 此刻他正用那张正义凛然的脸看着林书宇,举手起誓,说隔壁王大妈家挂在窗台子上的腊肉绝对不是他偷走的。 临近年关,街坊四邻总有一些需要风干的鸡鸭鱼肉挂在外面。 附近的孩子们调皮捣蛋,偶尔有个小偷小摸的行径,大人们只当没看见。 林无情也跟着那帮野孩子们胡闹,随意去拿人家挂在外面的香肠,在小河边偷偷摸摸烤来吃。 这件事情被林书宇知道,对着他一通好打,罚了他三天三夜没有吃饭。 林无情自那以后就长了记性,再饿,也不会去偷别人家的食物,哪怕那些食物放在他们家里可能也吃不完,最后面临的是放烂放臭的结局。 不是他的,永远都不是他的。 林书宇凝视林无情的双眼,从那坚毅的视线里看不出半点扯谎的模样。 他逐渐放柔了姿态,拿出他平时当妈的态度,轻拍林无情的肩。 “我知道了,你且回去罢。” 林无情领着阿福进屋,将铺天盖地的寒风飞雪挡在门外。 阿福瞧见桌上放着新鲜点心,是林叔叔亲手做的,模样精巧,香味扑鼻,馋得他口水直流。 “无情哥哥,我能吃个点心吗?” 林无情没有回答,他专心致志地趴在窗台子上,支开窗户一角,透过缝隙偷偷看向林书宇渐行渐远的背影。 林书宇行到隔壁王大妈家门前,轻扣三声。 王大妈笑容满面前来开门,看见是他,脸上填了几分厌恶之色。 “无情他爸,你又上我们家来干什么了?我都说了,小孩子家家的,贪嘴偷吃很正常。都是街坊四邻,我们也没想着让你赔。几根腊肉而已,就当是我这个大妈送他的。” 林书宇默默直视着王大妈,待她用鼻孔问候完了自己,方才缓缓开口说话:“上次的事,确是我家小儿对不住你,那些香肠我已折价赔给了你,也让无情亲自向你道了歉,无需再表。今日之事,并非无情所为,他没有偷你晾晒的腊肉,此事柴工家的阿福可以作证。你莫要随意诬陷于他。” 王大妈愣愣地瞧着林书宇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心里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撂下一句“不是就不是,说那么多干什么”,嘭一声将房门关上。 林书宇立在风雪之中,慢慢回身,向着屋子走来。 看样子,这里也快容不下他们了。
第2章 再见只是陌生人 林书宇回到家中,见林无情正带着阿福在吃点心。 他抖落一身风雪,从檐下拿了一把锄头、一圈绳子和一个竹篓,背在身上,转身又要出门。 林无情迎门出来:“爹你要上山吗?” 林书宇点点头。 林无情劝他:“天气这般,你还是莫要去了。” 林书宇递给林无情一个柔和如水的眼神:“放心,爹有神明保佑,再大的风雪于我也无碍。” 林无情还要劝他,可他已经推开房门,再次走入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白茫茫的雾气逐渐吞噬了他的背影,他朝着村子之外不远处的高山走去。 阿福从半开的房门向外看去,凝望林书宇逐渐消失的背影,向林无情问道:“林叔又要去采药了吗?今天风这么大,山路不好走吧。” 林无情的面色随着他的心情一道沉了下去,俄而,他抄起放在门边的斗笠,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哎,无情哥哥你去哪儿啊?” 阿福的呼唤被林无情置于身后,他毅然决然戴上斗笠,将自己埋进了风雪之中。 沿着盘山道抵达半山腰,再往上就没有平坦的路了,只能攀着错落的树木,从崎岖不平的野地上去。 林书宇随手捡了一根木棍当做支撑,寻了一条还算好走的路。可这路到了一半,突然变得分外陡峭。 他看了一眼天色,不能再退回去重新选择上山的路了。为了赶在天黑之前下山,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上。 他抓着树干拼命地爬,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明明是风雪肆虐的天,他却出了一身的汗。 目之所及是最后一处难关,需要跳起来才能够到突出的那块岩石。只要爬过这个高坡,就能来到平坦开阔的山原。 林书宇喘了两口粗气,踩稳脚跟,铆足了劲,蹬地起跳,一手攀住那块岩石,另外一只手却滑脱了。 登山棍被他甩飞了出去,砰砰几声跌落山下。他整个人因为巨大的惯性在空中旋转起来,视线朝下的时候,看到的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峡谷。 林书宇额前淌下几滴冷汗,嗓子微微有些发干。 他的手臂越来越酸,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竭尽全力用另外一只手去够岩石,可他背后的竹篓和锄头影响了他。 觉察到背后的重量正在减轻,林书宇心头一惊,他连忙回手按住了即将滑出竹篓的锄头。 不料,他整个身子倾斜出去,手腕一软,松开了攀住岩石的手指。 “啊啊啊!” 回音在山谷间响彻,惊得林无情心头一紧。他听出来,这是爹爹的声音。 咬紧牙关,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继续攀爬,心里不住默念:千万不要有事,不要有事……爹,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林书宇本以为自己这下不死也得脱层皮,可没想到等待他的不是预料之中的遍体鳞伤,而是…… “你没事吧?” 他的手腕被人稳稳攥住,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书宇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但那记忆太遥远了,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对方的手指长而有力,手掌宽而结实,抓握住林书宇的手腕时,有股源源不断的温热传来。 他将林书宇拽了上去,不费吹灰之力。 林书宇踉跄着想要站稳身子,却又险些被山原上的强风吹倒。 那人眼疾手快,上来拉住他的小臂,将他拽到跟前。 “小心。” 林书宇轻声道:“谢谢。” 他方才一直都低着头,没和那人对视,如今站稳了身子,抬起了头,四目相对的瞬间,眼中飞过一丝惊诧。 那人一袭白发,发丝垂落如瀑,额前绘着一抹水蓝色的波浪纹路,隐隐生辉。 他的睫毛亦是白色,上面沾染着些许飞雪,眼珠是比水蓝更加深邃的色泽,一眼望不到底。 林书宇一时看呆了眼,没有留意到对方眼中也闪过了同样一丝惊诧。 那人看到林书宇的脸,五年前的一夜温存再次闪过他的眼前。 怎么是他? 当年他下凡历劫,作为流民四处逃窜之际,偶然途经林家,林老爷苦苦哀求他与林书宇成亲,说是这样能救他的性命。 他推脱不得,也想借此机会让身边的难民饱餐一顿,便答应下来。本想当夜逃婚而走,没有想到酒水里面加了春药,他一时情动,难以自控,便占了林书宇的身子。 那是他下凡历劫期间唯一一次身不由己的失误,每每想起这件事情就追悔莫及。以至于后来重归仙位,都还忍不住数次下凡寻找林书宇的音信。 后来,他辗转找到的线人告诉他说,林家已被仇人灭门,满门尽逝,无一例外。 自那之后,他便断了寻找林书宇的念头,只一心求仙问道,济世救人。 不久之前,他游历人间到了此地,听闻镇上有人提起附近一处山头上面有妖物作祟。他便寻着妖物的气味来到这里,不料妖物还没找到,却先找到了林书宇。 林书宇没有过多留心那人一闪而过的表情,只在心中翻腾起些许浪花。 刚才惊鸿一瞥,觉得这人貌若天仙,生得不似肉体凡胎。现在近距离一看,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独自一人身处雪山之上,又兼一头白发,这不是传说中的雪神又是什么? “阁下……是这山上的神仙吗?” 那人愣了一下,微微摇头:“我不是山上的神仙。” 林书宇松了口气, “我是天上的神仙。” 他呼吸一滞,看见活的了。 修仙之路,极为难走。寻常凡人这辈子连修仙者都很难见到,更不要说是已经位列仙班的真神了。 林书宇来时不过随意说了那么一嘴,不想竟真的招来了救他一命他的神明。 他喘匀了气,拱手向人:“在下林书宇,谢过神仙救命之恩。” 那人目光如炬,直直射在林书宇脸上,他的眉眼和初见之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多了几分岁月洗礼后的风霜。 可以看出,这些年来,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林书宇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困惑抬头。那一瞬间,神仙眼里的执着转瞬即逝,没有让他看出半分端倪。 “叫我喻灵就好。” 沈喻灵有太多问题想问林书宇。林家为何会被仇人报复?他又是如何死里逃生的?这些年来他无所依凭,是怎么活下来的?林家还有其他存活下来的人吗?他如今在什么地方生活?靠什么为生?这风雪肆虐的天气,为何还要独自一人涉险来到这山原之上? 但他此时只是一个偶然遇见的神仙,不是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难民,他的立场不足以支撑他问出这些问题。 他思来想去,只能说道:“这山最近不太平,你不该来的。” 林书宇一愣,心中已然猜到几分。 这几天村子里的人也在讨论,都说山上闹妖,有人着了它的道,死无葬身之地。后来被人发现尸体的时候,浑身上下僵硬如冰,一点血色也没有,埋在厚厚的积雪之下,只露出一根指向天际的手指。 仿佛是杀人的妖物在作祟之后因为愧疚,故意将尸体掩埋起来。而那尸体又因为死得冤枉,强行伸出一根手指来指向天际,无声喊冤。甚至诡异。 若是只他一个,靠着清汤寡水的萝卜白菜也能勉强度日。但是无奈他家里还有一个年幼的林无情正在长身体,他总不能每日都拿这些没有油水的食物去糟蹋林无情的身子。 “神仙所言极是,只是最近家中碎银无几,已经没有多余的银钱去买肉来吃,我想上山采些雪莲补贴家用。” 沈喻灵心头一动,注意到林书宇用了一个字眼,家。也就是说,他房里还有别人。 “你……”一句越矩的话停在嘴边,险些就要出口。临了还是拐了个弯,变作不突兀的问候,“不知其中利害,小心丢了性命。” 林书宇早先只道是这山上的野兽扑人,将人吸干了血,丢在一边,任由风雪覆盖其上,这才形成了杀人埋尸的诡异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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